韩德让怎么说在辽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头号人物,此番气怒攻心,一时失措使了个偷着,虽然出言在先也算是作了警告,但以他的身份来说,多少还是有失风度。他一招出手,立时生出悔意,偏又听得李沉舟出言讥咭,不禁又羞又怒,道:“我好生劝说你终是不听,若你一意孤行,那也怪不得谁了!”自知此番下去,父子便是永成敌人了,但只要是为太后的安全计,也是在所不惜了。
所以他这一出手,力求速战速决,掌势沉稳狠厉,掌风之中带着极其凛冽的气劲,以先声夺人之势,团罩在李沉舟身周,令他无法出招而束手就擒。他的武功向以“千人斩”的刀法见长,再则就是以强悍见称的“擒龙伏虎拳”为最。“千人斩”的武功在辽国多有盛传,就如同当时宋朝民间流传的“太祖长拳”一般普遍。“千人斩”的武功本来就是契丹先祖针对契丹人游牧民族固有的生活习性而创造,所以契丹军民多有练习,平时用着防身,战时则擅于杀敌。故此契丹铁骑征战天下,所向披靡,除了他们精骑擅射之外,更是因为他们普遍习研“国武”“千人斩”以武勇猛之故。
韩德让以“千人斩”出奇制化,威震三军,那是出了名的猛悍,但他的“擒龙伏虎拳”却是他从日常狩猎时搏虎屠熊的险境中千锤百炼而来,并加以不断改进,竟自成一套精辟的武艺。
他这时使出一招“擒龙伏虎拳”,双掌前推,力贯千钧,正是“屠熊式”的“猎取双关”。李沉舟顿觉两股巨力宛如盘龙般袭来,骇然一惊,急忙横剑封挡,意欲旁征博引的泻开对方力道。但韩德让既要求快速决,出手自是出神入化,不待李沉舟变招,便又是一招“猎地盘龙”打出。李沉舟面色惶变,急忙“坐马沉川”,从韩德让的拳风下穿出。堪堪避过,顿听“碰碰”两响,韩德让的双拳劲风击空,从他头顶刮过,竟将他几根头发连根也带了起来。
李沉舟暗呼好险,不觉冷赞道:“果然名不虚传!”一剑毫不犹豫疾然划出,正是一招“飞云渡”的“迭起三关”,一招三式,互为连贯,正好全面绞住韩德让的强悍攻势。再一招“千里飞渡”,便可迫使韩德让固步自封,从而作茧自缚。
韩德让却丝毫无惧,身法突然一变,前拳逼进,斜腿飞出,直取李沉舟的气海穴。李沉舟赫然色变,只得回剑下切,断峰自救,暗自惊愕道:“他怎么会破了我的剑法?不,肯定是碰巧吧?”韩德让看不清他脸色,但仿佛洞悉他的心事一般,冷然一笑,道:“你刚刚一招‘迭起三关’,其心法便是‘南来北雁归’是不是?”
李沉舟浑身一震,剑法不免一滞。韩德让一拳打来,正中他的胸口,立时将他打得口喷鲜血的直飞出去。所幸他武功不弱,又生性冷傲,就算受伤之下也不愿在义父面前示弱,竟硬生生稳住身子,一个盘旋落在三丈之外,傲然而挺立。但他这一强蛮,便更加重了伤势,顿觉胸口气血翻涌,一口鲜血涌至喉口,又生生压了下去,呼吸粗重的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韩府的护院闻声举着火把赶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火光映射,照得场中一片通明。护院家将瞧见主人和一个面目狰恶的汉子搏斗,都是吃了一惊。为首一个魁梧大汉指着李沉舟喝道:“抓住这个刺客!”韩德让一挥手制止了他们,盯着一脸失血的李沉舟,借着火光才看清他丑陋的脸,不禁骇然惊愕,只以为是看错了,又仔细看了几眼,失声道:“文儿,你……你的脸……怎么会这样?”李沉舟冷笑道:“如果我不毁容,当日我便早死在老妖婆手下了。怎样,韩大人,这你满意了吗?”韩德让痛心的摇摇头,难以置信的说道:“不会,不会……”
李沉舟斜眼冷视,哼了一声,道:“告诉我,你是怎么会知道‘飞云渡’的?”关于“飞云渡”的武功,他曾听师父说过,这门剑法武功,只有他渤海派大氏门人才知道。大氏源于被契丹灭国的渤海国国主大氏一脉,渤海国由唐初大祚荣建国直至灭亡,历经两百余年,这门武功便是由大氏家族所传,其内功心法外人根本不得所知。是以李沉舟这时听得韩德让说出,自然是吃惊非小,难以置信。
韩德让盯着他愣神良久,方才慨然长叹,仰望清冷的夜空,微声沉吟道:“登峰叶庭远,南来北雁归。空渡云千影,浮尘翩弱飞。浩瀚惊沙暖,绵绵映日深。柔风千帆竞,莽苍一孤行。唉!一晃二十多年,大摩女,你终于来啦!”
李沉舟如遭雷击,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震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首诗的?”这首诗名《飞云渡》,正是李沉舟所学“飞云渡”剑法的总纲,据说这套剑法便是由他师父大摩女大氏远祖中一位超凡卓智的人物从这首诗中领悟而来。韩德让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答反问道:“你这些年是去了渤海?”也不待他回答,又微微道:“大摩女是你师父?”李沉舟冷声道:“要杀我动手便是,何来那么多废话?”韩德让背负双手,来回走动几步,似乎是经过一番心里纠结,沉声道:“只要你以后答应我不再找太后麻烦,我是不会怪你的!”李沉舟望着他愣了愣,忽地仰天悲怆大笑,苍凉道:“我的一生,都因义母喜乐悲苦。如今大仇未报,虽生如死。你说这番话难道丝毫也不觉得害臊么?”韩德让沉沦如醉的目光中又浮起狠厉的光芒,喝道:“你这孽子,难道当真是要逼我出手吗?”李沉舟双眼泪光闪烁,道:“你又不是没有出手,再多出一次又有何妨?”韩德让气得脸上肌肉颤动,厉声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难道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突然,一道黑影飘忽,从院墙外一掠而至,尖声道:“谁敢杀我的徒儿?”来人一身黑衫,面上蒙着黑纱,看不清容颜,但是一头雾水般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宛似夜灵的女子,清冷而幽绝。只见她轻移莲步,走到韩德让面前,斜眼望他,又冷冷的道:“是你要杀我的徒儿?”
韩德让听着她的声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不觉心头剧震,失声道:“大摩女,真的是你吗?”那蒙面女子看着他象看着一件奇异的东西一样,冷笑道:“怎么,韩大官人,难得你还记得我大摩女这个人啊?”韩德让面色发窘,别开她怪异的目光,叹道:“大摩女,你说我怎么不记得你呢?二十年了,你还好吗?”蒙面女人正是李沉舟的师父大摩女,讥讽的笑道:“哎呀!难得韩大人还这麽关心我?二十年前,当你抛弃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今日好不好呢?”
韩德让望了一眼旁边的护院,见他们都是神色疑异,也不好与她多说,干咳一声,连忙别开话题,道:“你这麽晚来这里干什么?”大摩女冷笑一声,森森的道:“你说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象当年你的燕燕嫁了人,你便失魂落魄的死了人似的,深更半夜来找我,说是喜欢我要和我去看星星么?”韩德让沉声闷怒的道:“你胡说什么?”大摩女哈哈一笑,笑得甚是苦涩,不再理他,走到李沉舟面前,微声道:“沉舟,你没事吧?”
李沉舟摇摇头,揩去嘴角血迹,悲戚道:“师父,我没事,只是师妹她……她……”大摩女面色一变,道:“怎么,珠儿她怎么了?”李沉舟道:“师妹她……她死了!
”大摩女“啊”的一声,面上蒙着黑纱,也看不出是如何神情,但声音满是惊愕,颤声道:“她……死了?是谁杀了她?是不是韩德让杀了她?”李沉舟痛惜道:“师父,都怪弟子无能……”
大摩女愤怒的喝声道:“你不要说了!”回头逼视着韩德让,咬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岂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韩德让,你好狠心!”韩德让自知理亏,叹道:“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大摩女怒声道:“可是什么?可是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你伤害了每一个女人,难道就只知道用这句话推脱吗?”韩德让痛苦道:“大摩女,并不是这样的。”大摩女激愤道:“那又是怎样的?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难道伤得我还不够吗?如今还要……还要害死我的珠儿。”又对李沉舟几如竭嘶地里的叫道:“沉舟,杀了他!”这时她的声音不但尖锐,而且萧杀,在冷静的夜晚听来甚是骇人。
韩府护院一听,人人一惊,连忙都拥了上来围在韩德让身前。李沉舟愣了一愣,道:“师父……”大摩女气恨道:“若非他怂恿纵容,太后能杀了你义母吗?你师父若不是因为他,会落得今天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李沉舟心中的仇恨又象烈焰般升起,握剑的手刚劲而有力,夜冷的寒潮在剑气中凝聚,形成一片锋利的气场直指韩德让,银牙暗咬道:“是!”剑花抖动,带起几点冰雪飞溅,人已腾身掠起,使的仍是那一招“迭起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