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绪和韩德让都大吃一惊,哪还顾得了什么,慌忙抢入房中,急叫道:“母后(太后)!母后(太后)!”只见太后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面呈灰白之色,竟似一个死人一般模样。旁边几个奴婢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六神无主,一见到耶律隆绪进来,连忙都跪倒在地,惶恐道:“皇上…太后……她……她……”浑身只是筛糠般的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显然是怕得不行。耶律隆绪大声道:“太后怎么了?”急急的奔近床前,冲萧太后又连声唤道:“母后,母后……”唤得数声,太后终是不答。
韩德让掂着太后手腕把了一下脉搏,但觉脉象极弱,暗暗吃惊,心道:“怎地三天时间就病成这样了?未必是因为玉镜公主之死而哀伤过度?”对耶律隆绪道:“皇上不必惊慌,太后可能只是昏晕了。”转头又对萧燕奴道:“去请了太医没有?”萧燕奴道:“已着人去请了,应该马上就到!”
过得不大工夫,一个外形瘦小年过半百的契丹医官随着一个婢女神色严肃的匆匆赶来,这医官正是太医博古鲁。耶律隆绪连忙道:“博古鲁,快快看看太后是得了什么病?”博古鲁恭恭敬敬道:“是!”便上前为太后把脉诊断。
辽朝在建国前,治病多以信奉巫术。待至后来建国后,在与中原的战争中,掠夺了大量的汉人书籍和科技人才,其中就包括不少医书和医生。契丹人便从中渐渐学习了许多汉人的医病方法,而且经由契丹文化的糅合,医术得到更加完善,《脉诀》和《针灸书》便是其中最为著名的医学宝典,从而久负盛名,以致后世多有应用。
博古鲁为萧太后把了一下脉搏,神色便是微微一变,不觉暗吸口冷气,心道:“脉象看似柔弱,却又暗含张狂。以弱生狂,根本是毫无道理,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双眉紧蹙,额头不禁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耶律隆绪和韩德让见他神色有异,不觉心头都揪紧了起来,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博古鲁神色哀败,摇了摇头却不作答,只是盯着太后脸面,神情极为紧张严肃。
耶律隆绪和韩德让心中又是一沉,瞧他那比死了人还要悲愕的模样,知道事态必然有些严重。
以博古鲁的医术,在契丹那是享有神医之称,曾经有无数千奇百怪的疑难杂症,在他手中都是迎刃而解,故此辽国医者无不以他为荣。当然,关于博古鲁的事情,其中最有名的是莫过于他毒杀西夏御医李延吉一案,着实为契丹众御医狠狠出了一口怨气。当时西夏与辽国交好,联盟共同抗宋,故此两国时常互派来使,以交流经验。西夏御医李延吉曾友好出使契丹,得知辽景宗体弱多病,便自告奋勇妙手回春,竟使得辽景宗的病体极大好转。故此辽景宗对李延吉的医术甚为赞许,李延吉也因此趾高气扬而目中无人,狂傲得似乎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竟一度对契丹御医出言不逊,将对方贬得无地自容。于是引起众辽朝御医极大不满。可是碍于景宗和两朝关系,众御医只好隐忍吞气。这时刚刚进入御医馆的博古鲁却忽出奇策,对李延吉说道:“你既然是神医,也就是说无论什么病你都治得好?”李延吉傲慢的道:“那是当然!”博古鲁冷笑道:“好,我倒想看看你能否治得了你自己身上的病。”李延吉哈哈大笑,道:“我身上的病?我能有什么病?哈哈,你这个无知的庸医,只知道在这儿混饭吃,却连说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哪知到了第二日,李延吉便忽生怪病,全身流脓,任他怎么医治竟是无法治好。众契丹御医无不拍手称快,心想:“真是老天有眼啊!”
李延吉自然不信老天报应这一套,猜想定是博古鲁捣鬼,否则这病怎会来得如此古怪?但毫无证据之下,他自然拿博古鲁毫无办法,也不敢贸然去求他给解药,只是着人去给博古鲁打敲边鼓,意思是说我知道这事是你做的,该怎么做就该怎么收场,最好别将这事闹腾大了,否则对谁都不好。他这话显然有相当威胁性,只是当时西夏臣属于契丹,孰重孰轻自然毫无悬念。再则他手中又无证据,一切无非只是他聪明的猜测而已,博古鲁当然也就不惧怕,只是冷笑道:“你不是什么病都会治吗?你这病我这等庸医又怎么治得好?嘿嘿,我看你大神医的就掂量掂量着自个儿慢慢治吧!”李延吉碰了一鼻子灰,又是气又是恨,却又无可奈何,心想:“老子就不信治不好。未必还非要求你?”言毕便拂袖愤而回国,但不久就毒发身亡,最终丧命在自己的狂妄之下。
其实这种古怪的病毒的确是博古鲁所下,他虽然是要惩治李延吉,但却一举要了他的命,其心思之狠辣可见一斑。
西夏王李继迁因为这件事大是震怒,有心去与景宗交涉,但再三权衡自身利益,想着自己目前实力不够,身前身后有契丹和北宋两个大国虎视眈眈,又南有吐蕃西有回鹘狼牙犬齿,交叉纠恶,若是为了一个人而与契丹闹僵,不免有被各国蚕食之险,怎么算都怎么不划算。他谋划再三,便将一腔怒火隐忍下来,暗中发展国力,以图雄霸天下。至于这段公案,当然也只有日后再伺机讨还了。
博古鲁这番谋杀,可谓是为众人出了一番恶气,也因此大出风头。景宗固然嘉许李延吉,但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外人,死就死了,自然犯不上去责罚博古鲁,反而因功提升成为御医长。后来景宗只以为身体在李延吉医治的好转之下便会康愈,于是
不顾国政,也不理会博古鲁等医谏,迷乐于游猎,结果终因病发而死于途中。
辽圣宗耶律隆绪继位后,对博古鲁也是大为赞赏,曾问道:“你当时对李延吉下的是什么毒?竟让他眼睁睁的就这么绝望的死了?”博古鲁道:“臣往年学过巫术,种有蛊毒。因那李延吉出言侮辱我契丹无人,臣气不过便在他身上下了一点点。”耶律隆绪道:“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你难道不知道先皇的病还多亏了他的圣药吗?”博古鲁只以为圣宗要治他的罪,不觉有些害怕了。耶律隆绪又道:“你毒杀了他也就罢了,只是手段不够光明,而且又过于阴毒,这绝非我契丹人所为!”博古鲁觉着圣宗语出锋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耶律隆绪原本也只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做得可谓声色不露。他将博古鲁吓了一顿,便又“欲罪赦免”,让博古鲁只觉再生父母一般,好生感激。从此博古鲁为报皇恩,一心精研医技,忠心事君,那是再也不敢背后耍什么心机了。
耶律隆绪这时见博古鲁微微发抖,便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博古鲁,太后到底怎么样,有什么话你直说无妨,我不怪罪于你就是。”虽然心理有所承受的准备,这时还是惴惴不安。
博古鲁掂着太后的脉搏并未松手,只见他脸上肌肉似乎颤动几下,神色甚是古怪,嘴角蠕动着象是想要说话。哪知他一张口,竟“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身子突然一触,便仰面往后摔倒。
耶律隆绪大吃一惊,望着博古鲁在地上虾一般弓曲着抽搐,叫道:“博古鲁,博古鲁,你怎么啦?”
韩德让脸色大变,伸手拦在耶律隆绪身前,惊骇道:“皇上小心,他……他是中毒了!”果然只见博古鲁已不再挣扎,死狗一般盘曲着,脸色渐渐变黑,口吐白沫,一直流到地上,形成水泡一样不停的翻腾着。
几个婢女吓得连连尖叫,连爬带滚的退开一边。萧燕奴又惊又怕,望望丑陋不堪的博古鲁,又望望萧太后,也不明白是如何回事,只是傻呆痴愣的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尖声叫道:“来人啦,快来人啦!”
耶律隆绪脸都白了,惊魂未定的道:“相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德让久经风浪,见过无数怪事,但觉眼前这事的确是诡异之极。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中毒死亡了呢?他自是无暇多想,连忙去查看了一下太后的状况,只觉太后微弱的脉搏气息都有些不同,明显比刚才好了不少,就是原本灰巫的脸色也突然显见明润,不禁轻轻“咦”了一声,道:“还好,太后总算无事。”内心之中甚是疑惑,总觉太后身上有什么诡谲的奇怪之处,却又无法明状,就连四周冰冷的空气一瞬间也间变得无比妖异起来。
忽然,只听萧燕奴“啊”的一声尖叫,脸色惊怖瞳孔暴张的指着地面的博古鲁,颤声叫道:“看……看……蛇……蛇……”耶律隆绪和韩德让顺着望去,真的发现从博古鲁吐出的白沫里忽然爬出三条小蛇来。蛇身透出一种淡绿色,宛似碧玉莹光,让人瞧了偏生不出温润的感觉,反而出奇的恶心。二人惊骇之极,不约而同往后退出几步,心惊肉跳的道:“哪来的怪蛇儿?”其时室内虽然不似外面那般滴水成冰,冰冻严寒,但也绝不会有蛇生存的温度。既然这蛇是从博古鲁吐的白沫里爬出来的,未必竟是从他肚子里生存的?几个奴婢连想也不敢想,白眼一翻,立时吓得晕了过去。萧燕奴只觉喉头发干,浑身发软,若不是起先靠着墙壁,只怕早已一瘫烂泥的软去。
这时几名侍卫闻得响动,惊慌的冲入进来,一见耶律隆绪,连忙高呼道:“皇上……”耶律隆绪憎恶的别过头去,叫道:“快拖出去,快拖出去。”韩德让从一名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刀来,扬手斜劈,便将那扭动的三条绿蛇砍为几段。他出手之快,刀法迅捷,风水流云,的确不同凡响。
待到侍卫将地上收拾干净,耶律隆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凝视着萧太后,听着她轻微舒缓的呼吸声,这哪里是昏晕着,分明是睡着了,不由轻唤道:“母后,你快醒醒!”便要去抚她的手。韩德让急忙伸手拦住,道:“皇上当心!”耶律隆绪一怔,便即明白他的意思,无比愕然道:“相父,你是以为母后身上有……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