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王大为惊愕,对老御医的医术他还是知道的,当年可是神医的说,却没料他到老来竟遇到一个解不了的毒,难怪如此失魂落魄。
这对有着数十年享誉的老御医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襄阳王深感懊悔,要不是他今日好心多事,老御医又岂会沦落至此?他是了解这老御医的古板,怕他事后受刺激,只得好生说道。
毕竟是王爷的身份,老御医唯唯诺诺,半点脾气也无,在下人扶持下送入后院去了。
襄阳王暗暗叹息,转而与武琼花和温柔又温询了一会,在得知温柔深受毒苦之累,便对她更多了份怜惜,极力要为温柔再推荐一位朝中更有声名鹤鼎的御医。
温柔听了并不见喜,只是婉言谢绝。襄阳王黯觉惋惜,便不再多说。武琼花和温柔于是告辞离开了襄阳王府。
这时已是午后,天上的太阳特别火热,照得大街上暖洋洋的,因此行人特别多。
武琼花眼见求医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不免心生抑郁,想着温柔又要多受毒病的苦楚,心头愈发难过。
温柔见他不言不语,便知道她是在为自己难过,于是挽着武琼花的手,柔声道:“大哥,我知道……”武琼花打断她的话,微笑道:“柔儿,我在想,等这次回去,我们一定要问问明月兄弟,看有没有关于燕大侠的消息。本来当年承他借刀大恩,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去当面感谢。如今总是要去的,他老人家侠义江湖,德高望重,又武功盖世,我们就去求求他,想来他一定会为你解了身上的怪毒。”温柔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只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来到襄州大道,武琼花去雇了一辆马车,然后乘坐着往西门出城,准备返道回岳阳幕阜山。
他们很快来到西城门,只见城口守卫森严,不少官兵都在对出城的行人进行一一盘查。车夫是个年轻壮小伙子,说道:“昨日晚城里好像杀了人,官府正要搜查凶手呢!”温柔不免有些忐忑,武琼花淡然以对,只吩咐车夫出城就是。
车夫自然不知道他们也算是杀人凶手之一,也就赶着马车坦然前行。官兵将马车里外看了一眼,自不觉有什么疑点,立时喝令放行。赶着马车,车夫就鄙视道:“要叫我杀了人,我就这样坐着马车出去,我就不相信他们还能认得出来?”
武琼花和温柔听了,只是相视默然而笑。马车行出城里许外时,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道十分刺耳的磨砂之之声。车夫闻之,蹙了蹙眉头并未理睬,只是赶着马车前行。
可是不待一会,那道磨砂之声忽然辗转昂扬,变得极为凄厉尖锐,令人听了大有一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嫌恶之感。车夫这会再也忍不住了,埋怨道:“这是什么鬼声音,这么刺耳难听。”
武琼花和温柔在车厢内听了也大为惊异。他们听出这是有人在吹笛子,只是这种笛声未免也实在过于漏破难听了些。试想这世间抚音弄曲者,无不以精妙动传天下,就算偏奇至多也是哀伤怨乐,倒是如同这般刺恶惊怖的是为少见。
笛声还在不停的变化,起始愈发风沙尘漏,劣破张扬,犹如鬼哭狼嚎。随着笛声逆转,又渐生出一种百废如兴之感。这下他们不再是惊恶,而是惊讶了。
显然这吹笛者,领悟的是极端成道,以破求全。只有尽皆破而不破,方见完全。车夫还在外头骂骂咧咧,他总算是听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吹笛子。
果然,途径一处山道横岗时,只见前方大道中间有一个倒骑青驴的紫衣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相貌堂堂,正忘乎所以的坐在驴背上吹一管长笛,那笛声又出奇地粗哑,好比曲漏和沙。在大道两边,则东倒西歪的坐着八个黑衣大汉,人人神色如痴,似乎都被紫衣少年的笛声陶醉。
车夫见他们挡了道路,而且还吹着如此难听的曲子,竟然还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甚是愤愤不平,连忙驾住马车,喊说道:“这位兄弟,你这曲子吹得也太难听了吧?麻烦你让让道儿还等我们过去你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紫衣少年像是没听见一样,吹得入神,根本理都不理。
武琼花听了,十分诧异。本来这吹唱弹曲,力求的也是一个美感。如今这人倒好,不但吹的曲子刺耳难听,而且还吹得如此乐此不疲,忘乎所以,这倒是有点新鲜了。
他掀开车帘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倒骑青驴的紫衣少年在吹笛子。那笛子珲如碧玉,实也别致,只是一道漏沙般的笛声却令人惶悸。温柔也看到了,有些担心道:“大哥,怕是不善!”
他们今天所遇到的都是一些奇异少年,如今眼前这个又是,她不得不担心。武琼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用担心。”车夫又提高了声音喊道:“喂,前面哪位吹笛子的兄弟,”他走出车厢,对那少年道:麻烦你让让路好不,要是撞着你可就不好了。“
那紫衣少年终于是听见了,不慌不忙的停下笛子别过头来,只扫了一眼,面带笑容的道:“兄弟,对不起,我们打劫!”车夫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但又看紫衣少年那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彬彬有礼打劫的人他还真没见过。紫衣少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像一个打劫的人?”
车夫摇了摇头,又望了望那旁边八个黑衣汉子,八个人动都没动,只是咧嘴笑。紫衣少年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陈七,陈七的陈……”车夫也不等他说完,忍不住道:“陈七的七是不是?”
紫衣少年道:“你说的真对,不但是陈七的七,而且还是七少爷的七!”武琼花和温柔同时一惊,果然又是一个少爷!
七少爷又对车夫说道:“你觉得我吹笛子怎么样?我这曲子叫《鬼哭狼嚎》,世上很少有人听到的,你是个幸运的人,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车夫只觉头皮发麻,耳鼓发颠。他并不懂七少爷笛声的玄妙,但对这笛声实在没兴趣。别说听,就是想一想都让人受不了。不过要是倒找几个钱或许可以考虑考虑,只是看着七少爷温文尔雅,顺意随和,这话也不好意思说,只得摇了摇头,委婉道:“七少爷,我只是个粗人……”
七少爷也不待他说完,就像他刚才打断自己说话一样,笑道:“欸,粗人才有雅意,你太客气了。”说完他慢慢将笛子凑到嘴边又吹了起来。他的嘴唇格外血红,在阳光映照下,透着一股邪气。
笛声起始颇为缓和,有如平静的流沙在指间滑落,但很快起了一个炸雷,声调陡然像刮起的阴风,阴风安去,又似地狱门开,千百只厉鬼破土而出,跟着又漫起狂沙,无数只狼嚎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动。哪怕此时还是青天白日,但这种笛声一起,也不免都为之风云变色。
车夫越听越觉得喉头渐感发毛,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弯下腰去一阵狂吐。
温柔伏在武琼花怀里,已是微微发颤。这笛声过于诡异,武琼花显然也感觉到了,只是他不明白,这七少爷拦着马车,既不问马车里坐的人是谁,又要吹笛子给车夫听,他这样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忽然发出一声痛叫,跟着马车也颤动起来。车夫正垂身吐着,听马叫得惊怖,随着马车抖动,差点将他颠了下去。幸好他反应快,一把抓住把手给撑着才没跌下去。
他仍然弯着腰,一边歪着头往前面望去,看到马蹄时只吓得他惊叫了一声。他还以为是吐得头晕眼花看错了,连忙摆了摆头睁了睁眼再看,这次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立时吓得面色一片雪白,像看到鬼似的卡着喉咙恐怖的叫道“啊……啊……啊……”
武琼花早已警惕着外头,听叫声惨厉,连忙问道:“车夫,如何回事?”车夫没有回答,也不是他不回答,只是因为他所见到的情形太诡异了,以致他喉咙里除了“啊”声,再也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笛声依然在凄厉声中以自己独立特行的方式进行着,就像阳光渐渐西斜,使得路边的小树影子一点一点地在地面延伸,终于延伸到马肚下。
马已没有了叫声,车夫的惨叫却一声比一声凄厉、惊骇、恐惧,令人听了无不毛发悚然。如果没有经历着特别恐怖可怕的事情,一个人显然是不会发出这样的一种叫声。
武琼花和温柔已预感到了不好,他们掀开门帘往车夫望去,顿时惊得呆了。直到片刻,温柔面无人色,也“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
忽然,不远处有人惊恐的叫道:“我的天,这是什么鬼东西?”与此同时,武琼花当机立断,一把震碎车厢,抱着温柔凌空掠起,然后飘落在马车后两丈之外。
他一落地,就看到大道上已多了五六个农夫一样的人,人人面色惊恐,手里拿着镰刀锄头等农用工具也在微微的颤抖。他们当中为首一人,形貌甚为枯廋,一身灰袍阔袖,外加手中握着一把宽长的尺子,眯着眼睛看模样倒像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穷教书先生。
再看这边马车,惨叫声已没有了,拉车的马和车夫赫然已变成两具骷髅,此时构架在一起,原来的样子丝毫都没有变,马骷髅仍然拉着马车,车夫骷髅坐在车辕子上,如果不是他身后的车厢被武琼花震碎,这幅静态情景,无疑是一副精致而形象的白骨骷髅标本。
好好的人和马,忽然间就变成了白骨骷髅,他们身上的血肉为什么会没有了。温柔连想都不敢想,整个人躲在武琼花怀里不住地颤抖。刚才她在车厢里拉开门帘的时候,刚好看到车夫只剩下一个完整的头颅搁置在已变成骷髅的骨架上,而他的头颅从颈部的血肉,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就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啃食着他身上的血肉,将他的肉吃光,将他的血喝光,最后只剩下了这一副完美的骷髅。
温柔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所见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恶心,一件比一件可怕,一件比一件恐惧。亲眼看到一人一马变成了两具白惨惨的骷髅,这就像一场噩梦,令她惊魂落魄。
武琼花将温柔抱得紧紧的,像抚慰着受惊的孩子一样,尽量给她最大的安全感,但他自己也不觉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恐惧和诡异慢慢地袭来。
那教书先生在旁边只觉喉头发干,勉强笑道:“这家伙的笛声好可怕,他一吹笛子,这马和车夫一瞬间就变成了骷髅,如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小子要是再出来得慢一点,怕也一样会变成骷髅。”
武琼花想着都不寒而栗,道:“刚才还得多谢你提醒,只是这七少爷也不知用什么邪术,竟然把人和马吹成了骷髅。”教书先生手心里都是冷汗,道:“不知道,天下间还没见到这样杀人的,太恐怖了。”
七少爷坐在驴背上悠然自得,笑道:“所以今天我就让你们见到了,你们说该怎么感谢我!”他身后的八个黑衣大汉都站了起来。教书先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七少爷道:“我不是说了么,打劫的人!”
武琼花定了定心神,道:“你何必出手如此狠毒?他也没招扰你,你竟然这么恐怖的杀了他!”七少爷道:“他没招扰,你却招扰了!”武琼花已预感到他话中所指,道:“你什么意思?”七少爷道:“你杀了三少爷,不可能就这么走了的。这车夫载你出城,这是行为付出代价。”武琼花忍住心中怒火,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在马车里?”
七少爷笑了笑,道:“只有带着家眷的人才会坐马车,如果你是一个人,那肯定是不会的。至于这城外,无论你从哪个城门出去,必然会有人在等候着你的大驾。”顿了一顿,他又慢条斯理道:“所幸我不辱使命,终于光荣的等到你来了。”他说起来倒像是迎接最好的朋友一样,但语气锋机无不凝炼成刀。
武琼花叹了口气,惹上的麻烦看来终于是来了,只是为此连累了车夫枉丢一条性命,让他满心愧责。
教书先生走了过来,说道:“武琼花,你带着温姑娘走吧,这里我们来挡着。”几个农夫也拢了上来,挡在武琼花和温柔的前面。虽然他们对这个七少爷的笛声有所畏惧,但现在却丝毫都没有退缩之意。
武琼花诧愕的望着他们,虽然他不认识这些人,但他已知道这些人是要干什么的了。果然,教书先生翻了翻眼睛,道:“你别说还想问七问八的吧?我告诉你,问了也不会说。走!快走!”
七少爷好奇地望着他们,不紧不慢得令人催心。他手下的八个大汉都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单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武琼花坚毅的望着教书先生,道:“你这样一说,我反而更不能一走了之。”教书先生脸色粉沉,道:“你这个人还真拧不清,你死了就死了,难道你还忍心看着温姑娘死吗?难道你觉得那骷髅好看吗?”武琼花顿时愣了一愣。他不怕死,但他怕温柔死。他可以忍受各种磨难,但却绝不可以看到温柔受磨难。
他记得他以前并不是这样一个拖沓的人,少年人该有的率性洒脱,他都有。可是自从他有了温柔以后,每每行事,都变得瞻前顾后了起来。温柔抬起头来,充满情意的望着他,心里不禁更加感动。别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他觉得,有请有义,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七少爷见他们推推托托的更加好笑,就好像是为了给他们排忧解难似的说道:“你们也真是的,都是一个死,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再说,你们认为在我七少爷的眼下,你们还有机会逃脱吗?”
教书先生见过好多人说过这样的话,但听了七少爷这样一说,他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他可以感觉得出,七少爷温文尔雅中,处处透着坚不可摧的杀机。
就在这时,从右边的田间小路上又奔来几个人,这几个人就不是农夫了,全是劲装的武林人物。最前头一人武琼花是认得的,正是在襄阳城內热哈曼的面店里替自己解围的那位风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