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轻尘自睡梦中转圜过来时,四周景致大变,已不是,冰寒入骨、危机四伏的扶桑水榭。锦被里烘得暖意融融,窗外有潺潺水声流淌入耳,一阵淡香轻轻飘过鼻尖,莫非是……新房“桃花坞”?
“姐姐!你醒了!”冷月屏圆圆的脸庞闯了进来,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盯住她。
“屏儿,你怎么在这里?”浥轻尘心下一惊,细嗅屋里芳菲,不对,这味道,不是桃花香,是牛头旃檀!
这里是,司徒府,是她的闺房!
她转头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依如当年,未改分毫。这般情景,如此熟悉,仿若五年前,陷入沉睡的那一刻!
等等,难道她并没有沉睡,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阿浅呢?阿浅,啊——”浥轻尘惊坐而起,焦急地想要起身,手掌触碰到床沿,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她拧眉盯着被厚厚纱布裹缝着的双手,深思渐明,激动地叫喊起来,言语中,半是疼痛半是愉悦,半是悲伤半是欢喜:“屏儿!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冷月屏担心地劝止住浥轻尘的情绪波动,“姐姐,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可仔细些吧!”
浥轻尘的心落下来,冲着担忧的冷月屏微微一笑:“屏儿,姐姐没事的!”
“没事?伤这么严重还叫没事!”冷月屏瞧着浥轻尘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气急,“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已经废了!”
“你说什么?”浥轻尘震惊不已,眸中渐渐映入伤痕十指,声音跟着慢慢发颤,“我、我的手……”
“那些人,慕容浅要杀便杀,你为何要阻止!”冷月屏抓住浥轻尘的肩,似惋惜,似恼怒,“你知不知道,你,再也不能使用驭水之术了!”
“那琵琶呢,舞蹈呢?”浥轻尘心下慌乱,张着眼,闪着泪,害怕地询问,“我……还能吗?”
冷月屏不可置信地望着浥轻尘:“你关心的,竟是这个?”
“屏儿,你告诉我,我还能吗?还能吗?”浥轻尘牢牢地望着冷月屏,祈盼从她的神情里,得到一丝一毫地肯定。
“如今害怕,当初为何要如此!”冷月屏缓缓松开手,垂下眼帘避开浥轻尘眸中渴求,“我及时封住了你的经脉,若只想行此等小事,自无关碍!不过,你重伤之际,强行运功,致使天魂碎裂,命魂虽留,法力却已尽失!从今往后,你,只是一个凡人!”
浥轻尘眉睫微凝,静默半响后,舒下肩,松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你居然说好?”冷月屏抬起眼眸,瞧住浥轻尘那如释重负的神情,“姐姐,我真是理解不了你!”
浥轻尘嘴角含上一抹释然,语重心长道,“屏儿,我从未期许过拥有神之力,我,只想当一个凡人!”
“没有法力,你以后,如何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不一定非得靠法术!”浥轻尘望着冷月屏,一字一句道,“这也是,我阻止慕容浅的原因!”
冷月屏回想起夜宴的一幕幕,眸中促着寒意:“孙阎夕本就该杀!”
“屏儿!没有谁该死!”浥轻尘摇摇头,止住冷月屏的怒意,“阿浅他太冲动了!只要他飞刀一出,燕王必定会打着护驾的旗号,群起而攻之!阿浅,他,便是万劫不复了!”
“你为他想得这么周全,又何曾考虑过自己!”冷月屏望着浥轻尘,声音冰冷无情,“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阴谋里,他没有布局?”
浥轻尘剪水秋瞳轻晃,慢慢升起一丝柔情:“屏儿,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救他!”
“救他?”冷月屏死死瞧住浥轻尘,“如今你自身难保,如何救他?”
浥轻尘闻言有感不对,担忧起来:“阿浅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冷月屏看着浥轻尘焦急的样子,似有不忍:“他没事,只是顶撞圣上触犯龙颜,被皇上禁足,罚他面壁思过,无诏,不得出!”
“那我呢?”
“你?”冷月屏眸中疑惑渐趋平静,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感,“你只需在司徒府里好生休养即可!”
“怎么会这样呢?皇上不是应该处罚我才对吗?”浥轻尘说着就要下床,“不行,我要面见圣上……”
“姐姐!”冷月屏按住浥轻尘的肩,制止住她的冲动,冰瞳里聚光,一寸寸,定住浥轻尘剪水瞳里的不安,语调中带着几分嗔怪,幽幽扬起,“你这样……就不怕动了胎气?”
“胎气?你是说,我怀孕了!”
郑王府的望风亭里,慕容浅独自烹煮着一壶桃花酒。暖炉里,不时传来银炭爆裂的噼啪声,慰藉着,深秋的落寞无言。
一只孤鸟,扑闪着黑羽,从乌云翻滚的阴空里,鸦叫而过。慕容浅端起角形玉杯,一仰头,温酒入喉,未有甘美醇和,只尝苦涩寡淡。
这场秋夜宴,他到底是输了!也许,很早之前,他就输了!
若是单单中了燕王的阴谋也就罢了,可扶桑水榭的十面埋伏中,慕容浅又怎会没有布局!他早料到,燕王会寻机向他发难,他知道的,燕王早晚要至他于死地!所以,他已在暗中设下了一遭“苦肉计”,只要孙阎夕那一枪至狠至险,他必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届时,他找准时机,将浮生馆中收集的证据尽数呈上,供出燕王的罪行。李璟虽然优柔寡断,但是决非蠢笨之人。过往种种加之眼前情形,所有怒火定会顷刻喷薄而出,任凭燕王再神通广大,也永无翻身之日!
可他算得再精妙再仔细,他到底是,错漏了,浥轻尘的害怕,高估了,自己的底线。
他以为,浥轻尘早知孙阎夕是他的人,这步棋虽走得极险但绝无任何纰漏!
可他不知道,浥轻尘根本不敢赌,不敢以他的性命作赌。哪怕她知道,这一切,是圈套,是阴谋,是慕容浅的步步为营!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
他以为,燕王即使将目标对准了浥轻尘,也耍不出多高明的手段!他坚信自己可以像从前一般,在深宫里,巧妙周旋,从容应对!
他怎么能忘了,从遇见浥轻尘开始,由那场倾城雪而起,他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自己。
他有了软肋,他再也不是,燕王的对手!
“慕容公子,真是好雅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