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
片刻之后,乔以漠回头,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何欢也没有再抹眼泪了,只是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他重新回到客厅,路过何欢的时候她开口了。
“你走吧。”何欢轻声说,“趁他们还没下班。”
屋子外天色很沉,看起来又要下雪的样子,时间却并不晚,还不到五点半。再晚点到了下班时间,就该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
乔以漠的脚步轻微一个顿挫,却没有停下来,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去了厨房。
何欢趿着拖鞋跟上去。
“乔先生,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何欢跟在他后面说,“也不需要你来照顾我。”
乔以漠却一直没理她,从冰箱里拿出几样菜。
“乔先生,你快点走吧。”何欢语气里透着焦急与请求。
她是真不想被人看到乔以漠进出她的屋子,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传回S市。随行的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何夫人的耳目,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那边都清楚得很。
乔以漠仍旧不搭理,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从冰箱里拿着东西。
何欢心急之下扶住冰箱门,冷下神色强调了一遍,“乔先生,我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乔以漠却是眉头一皱,突然“啪”一声关上冰箱门,“何娇娇你再喊一句‘乔先生’试试看?”
黑色的瞳仁盯着她,里头像是藏了刀片,戾气尽显。
何欢被吓得浑身一颤,心头那股气瞬间就虚了。她只习惯温柔以待的乔以漠,疾言厉色的乔以漠让她心生畏惧。
她喉头有些发干,还是提起一口气,放软了声调说:“我只是想让你快点走,等会儿他们下班……”
“我走了你吃什么?”乔以漠冷冷瞥着她,“又吃泡面?”
何欢扫过后面垃圾桶里,她早上吃完还没来得及扔的泡面包装袋,眼神闪烁地垂了下眼。
“出去。”乔以漠的声势也收敛了些,淡声道。
何欢还有些犹豫,再抬眼,乔以漠也抬眼,眸色冰冷地望着她。她悻悻地垂下眼,出了厨房。
屋子里很快又有了饭菜香,有了生活的味道。何欢抱着抱枕半躺在沙发上,或许是吃了药的原因,思绪有些混乱。
半个月前还在狠狠讽刺她跟其他男人“合欢”的那个人,现在却在厨房给她做饭。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没一会儿传来乔以漠清淡的声音,“过来吃饭。”
何欢放开手里的抱枕,正过去,突然传来敲门声。
她心下一跳,脚步也顿住了。
“阿欢姐?”是小悦的声音,“阿欢姐是我,小悦。我给你送药和饭菜来了。”
何欢看了眼乔以漠,再看了眼门口,心虚得心跳加速起来。
乔以漠放盘子的手也顿了顿,但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就若无其事地转身去盛饭了。
“阿欢姐?阿欢姐你没事吧?”小悦声音有些着急。
何欢再看了眼已经淡定地坐下,开始吃饭的某人。
这个门肯定是不能开了。
“打电话看看。”纪杨的声音。
她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回沙发边,拿起自己手机,调了静音。
打了两个都没人接,小悦说:“会不会睡着了?”
纪杨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太清。小悦也把音量放低了,两人似乎商量了什么,外面就安静下来。没一会儿何欢收到短信,小悦发过来的:“阿欢姐,刚刚找你你可能睡着了。我们把饭菜和感冒药放在门外,你等会儿醒了记得拿。饭菜冷了的话,一定要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哦(*^__^*)。”
何欢心里松口气,短信的内容也看得一阵熨帖,抬头看了一眼淡定自若地吃着饭的乔以漠。
“你觉得外卖的味道比我做的好,可以去拿进来。”乔以漠看到短信内容了似的,眼皮都不抬地说道。
何欢默默地拿起筷子。
要不以前她怎么总说乔以漠聪明呢?每次考试都能算计着刚好比她少个一两分就算了,每次比赛也总能拿捏着在她后面一名也就算了,煮饭做菜应该是女孩子擅长的事,她也不笨,却像少了根筋一样怎么都学不会,乔以漠拿着菜谱就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因为手上有伤,吃完饭乔以漠没让她洗碗,盯着她再吃了一次药,让她去睡觉。
何欢望着他靠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的脸,看不出喜怒,不敢轻易再开口赶他走,生怕他下一刻又变脸了。
乔以漠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眼睛看着电视机,却在声色清淡地与她说话:“你先去睡觉。锅里熬了汤和粥,还要一段时间。你明早起床吃粥,中午喝汤,记得吃药,不许去上班。我会晚点再走。”
何欢有些怔忪地望着他。
“还有什么问题?”乔以漠看过来。
何欢马上垂眼,轻声说:“没有。”
“你放心,我会足够晚,晚到不让任何人看见。”乔以漠复又看回电视机。
何欢眼角一酸,一股硬气哽在心头,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了。
大概真是吃了药的原因,她躺上床,没一会儿身上就暖洋洋的,迷糊中外面刻意压低的电视声隐隐绰绰地传来,却并没有影响她的睡意,反倒让她心中安宁,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起来何欢觉得情况好多了,至少不头疼,也没有发烧,只是有点打喷嚏。乔以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桌上放好了药,锅里的粥也还是热的。
她照他昨天说的,都吃过一遍,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上班。
感冒并不严重,不去上班的话,还是会有消息传回S市,待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小悦看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舒了一大口气,“阿欢姐,还以为你要像前两次那样,病上好几天不能上班呢!”
何欢安慰了她一下,“对了,谢谢你昨天的药和晚餐。”
小悦嘻嘻笑着:“我和纪大叔一起买的。饭菜好吃吗?”
何欢顿了下,笑道:“好吃……”
小悦更是眉飞色舞了,开始说在哪家菜馆点的,那家菜色如何如何,老板如何如何。
何欢也不嫌她吵,笑着一边工作一边留出一只耳朵听她唠嗑。
这次感冒的症状轻微,她估摸着最多两三天就能痊愈了,所以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天晚上,乔以漠又来敲门了。
何欢怕他被人看到,很迅速地开了门,但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乐意了。
她皱眉望着他,他却什么都看不到似的,换下鞋径直往沙发上去。
“乔……”想到他昨天不许她喊“乔先生”的表情,何欢把后面两个字吞了下去,跟过去,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气说,“我的感冒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麻烦你来照顾了。”
乔以漠抬起眼皮子,“手呢?”
何欢垂眼,把手背在背后。
乔以漠伸手打开茶几上的药水,抽出几根棉签,“手伸过来。”
何欢拿手指头摩挲着昨天缠好的纱布。伤口结痂的确还需要几天,目前也需要每天换药,但她可以两手互相给彼此擦药,不需要人帮忙。
她正要开口,乔以漠又一眼望着她。
沉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不容置喙的眼神。
何欢垂着脑袋,慢慢过去,伸出双手。
换完药,乔以漠又起身去了厨房。
何欢没再说什么了。她隐隐地明白,他们不再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乔以漠,不会凡事都听她的,什么都依着她。他决意做什么事情,她大概是拦不下来了。
一连几天,乔以漠每晚都过来,给她换好药,吃完饭,待到很晚才回去。她经常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几点才走的,反正每天睡着前他还在,睡醒之后屋子就是她一个人了。
有着六年的隔阂在,两个人也没多少话,多半在屋子里各干各的,何欢睡觉的时间也因此越来越早。
到了她的手开始结痂,不用再换药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的手已经好了。”何欢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不用再麻烦你每天过来给我换药了。”
乔以漠没说什么,只是去了厨房。
这天何欢没早早睡下,特地等到他走的时候去送门。
“你明天不用来了,我的手真的没事了。”她笑。
乔以漠默默地望了她片刻,“那你吃什么?”
不等何欢说话,他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他仍旧出现在她门口。
这样又连续三天。无论何欢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第二天照旧出现,做饭,吃饭,待到半夜再回去。他不找何欢的麻烦,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只坚持做自己的事情。
何欢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但她拦不过他,总躲得过吧?
第四天,她脸上照旧挂着笑,对他说:“你不用再担心我吃饭的问题了,以后我晚上都跟小悦一起吃。”
乔以漠原本正在吃饭,闻言放下筷子,静默了片刻,说:“我从天台过来,不会有人看见。”
顶层上面都是天台,整栋楼都是通的,只要有楼梯口的钥匙就行。何欢知道他这几天都走的天台,但她考虑的不仅仅是有没有被人看见的问题。
何欢保持着她的客套笑容,“乔先生,我已经跟小悦说好了。”
不得不说中文博大精深,“乔先生”,三个字,一个简单的称呼,就能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乔以漠黑色的瞳仁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蓦地眼神一松,嘴角溢出一声轻笑,没再说什么。
这天之后何欢每天下班就直接去小悦那边。
小悦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其实也不太会做饭。但年近四十还未婚的纪杨却是个生活小能手,做出来的菜像模像样的,三个人一起吃饭倒也热闹。
何欢不知道乔以漠还有没有再去敲过门,她每天在小悦这边待到睡觉才回去。正好小悦一个人也嫌孤单,巴不得何欢直接在她那边睡了。
而度假村的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做得足,真正开工之后天鸿和盛世各负责各的,没有太多摩擦,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有太多需要协商的地方,得经常开会。真碰上什么需要交涉的事情,何欢都交给下面去做,尽量避免和乔以漠的碰面。
所以何欢再见乔以漠,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是在一次例行会议上。
双方为了更好地了解彼此的进度,将这个周一的晨会并在一起开。
很官方地打过招呼之后,何欢照例和乔以漠一左一右地坐在会议桌的首端,一起主持会议。身体状态良好,并且心绪平静的时候,何欢工作起来也是非常专注的,并不容易走神。她全神贯注地听完各个负责人的报告,轮到她的时候,打开文件夹。
“非常感谢各位这半个月工作上的努力及配合,我这边主要想说三个问题,首先……”
冰凉的左手突然被一片温热握住。
皮肤间的触感太过熟悉,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她左边的人。
他却单手支着额头,眼神平静地望着眼下的文件。不止眼神平静,表情也很平静,仿佛桌子下面握着她的那只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何小姐,怎么不说话了?”他侧目望向她,声音也是静无波澜。
何欢一口气堵上来,欲要将手抽离。
乔以漠却是眼神一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