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饮水饱, 这是一个夸张修辞句。可某些时候,也能是陈述句。
水潭周围就是些石头泥巴杂(www.clew-x.c o m首发)草,非要说有什么优美景色, 大概也就只有被风吹得泛着涟漪的水面。
然而这两人根本就没想要欣赏, 顶多就是一起打个水漂嬉笑一番,眼里都只有彼此。
等到转完了回到钓鱼的那个位置,楼岚眼角余光一瞥, 忽然就愣了一下, “哎?钓竿呢?”
再定睛一看, 三根钓竿不见了两根,还有一根倒是没离奇消失, 却也跟消失差不多了。因为这根钓竿正漂浮在几米开外的水面上, 悠闲惬意地随波逐流。
丢了三根钓竿, 只收获了十来条巴掌大的溪水鲫鱼。
楼岚舍不得跟绫分开, 问她要不要去寨子里参加活动。
“你确定要带我回去?”绫眨巴眼,故作懵懂天真, 眸子里却有戏谑,搞得楼岚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苗族风俗。
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啊。
正当楼岚怀疑自己对苗族文化还是不够深入了解的时候,绫又笑了,是恶作剧得逞的那种坏坏的超可爱的笑。
楼岚顿时就明白自己又被她骗了。
真是个喜欢骗人的小仙女。
钓竿全丢了楼岚也懒得去找, 两人就在旁边寻了干净的石头坐下聊天。
楼岚有心让她了解自己的情况,所以在她询问时就主动将自己目前的情况都说了个底朝天, 连与家里人关系并不亲近都说了。
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楼岚知道苗族人似乎很在意家族亲缘, 他不确定自己与家人不睦这一点,会不会让绫介意。
“那你以后还会回去跟他们一起生活吗?”绫看不出来介意不介意, 只是抱着膝盖侧眸,用灵动的眸子看着他。
楼岚摇头:“不准备回海市了,就算以后要离开这里回到城市,我也准备去其他地方发展。”
这本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
不过现在出乎意料的喜欢上了绫,楼岚心里这份计划自然是有了大改的余地。
绫鼓了鼓腮帮子,声音有些软,抱怨道:“原来你要走啊。”
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遗憾,这一刻显露出的情意绵绵,叫人心动又心软。
怕她因此就不再理自己,楼岚连忙说:“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是说,如果我在这里有了牵绊,而牵绊又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那我可以再回来了。”
往常都是要深思熟虑有了决定后楼岚才会说出口,可今日他却把一份还不够成熟的计划急切地脱口而出,只因为担心绫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她这么好,两人又这么有缘,楼岚如何舍得就因为一个误会,自此以后她就像山间的鸟儿般挥动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开。
说是牵绊,其实已经与当面表白差不多了。
绫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着他哧哧地笑,笑得楼岚脸热心烫。
“你的牵绊或许愿意为了你走出这片大山呢。”
笑罢,绫小声说,说完不等楼岚激动,就转开了脸,指着半沉在水里的鱼篓,娇气天真又理直气壮地说:“你钓的鱼分点给我吃呀。”
吃了你的鱼,你就算是养我啦。
她要吃,楼岚当然乐意至极,手脚麻利地把田凯旋他们藏在一角的简陋炊具拿出来,搭了土灶点上火。
因为出来时就准备充分,这会儿各种工具调味料都足足的,不怕鱼腥。
楼岚手艺还是可以的,加上今天某足了劲,成果不错,绫吃得抬眸看了他好几回,眼神里都是感叹赞扬。
吃过他手艺的绫心里多了不少想法,其中最鲜明的一点就是:不能让他跑了!
飘渺美好的浪漫得以沉淀为人间烟火,这就是爱情催生的婚姻。
两人都有同样的心情,再聊天时就多了几分放松,观念思想也不知不觉间透露出来。
“你不介意我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吗?”之前还觉得不好直白地询问,现在楼岚却可以很轻松地问出口。
绫也没装,甩着银铃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会介意?他们对你不好,你对他们也怀着同样的态度,不是很公平吗?反正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说完,绫冲楼岚眨巴眨巴眼,笑盈盈地承认最后这句是对他的暗示。
楼岚失笑,全盘接纳:“对,无论什么感情,本就是有来有往才能长久。付出了期待得到同样的回报,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思想。”
所以我愿意付出,也期待得到你的回应。
绫用缠绵的眼神看他,丝丝缕缕牵扯不清,像要把楼岚的魂勾过去才肯罢休。
楼岚红了脸,垂眸躲避,于是绫觉得自己大获全胜,高兴得背着手脚下跳了个圈,身姿灵巧如翎羽鲜亮的山雀,浑身的空气都在述说着她的高兴。
清脆的银铃打出活泼的节奏,仿佛在为她的步伐伴奏。
远处游方坡传来男女的对唱,整个茶坪寨上方都笼罩着欢声笑语。
楼岚心头一动,顺着银铃的节奏吹起了一曲口哨。
哨声活泼轻扬,听不出具体歌词,却难掩其中蕴含的情意,绫回眸对他一笑,舒展双臂拧腰摆首,顺着口哨声跳起了一支舞。
舞步活泼灵动,身体语言却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女性风情,一回眸,一抬眼,眼神全都凝在了楼岚身上,恰似刚刚萌动了春&心的少女,天真青涩间已显露出初成的妩媚。
苗族习俗中,男青年爬山涉水数十里上百里,主动来到游方坡,用吹口哨、芦笙或唱山歌等信号邀请女青年出门相约。
楼岚对着绫吹口哨,等同于主动约会,是情意的传达。
而绫回以曼妙舞姿,则是对他这份邀约的回应。
两人虽是不同民族的,此时此刻却用同样的方式传达着心中的爱意。
等到一曲作罢一舞停歇,楼岚彻底忘了自己那“缓缓图之”的想法,凭着一股回荡在胸膛久久不散的激昂心情,一鼓作气牵住了绫纤细柔软的手。
绫软绵绵瞥他一眼,红着脸低头笑,任他施为。
这一次楼岚本是要送绫回去的,不过绫说她不是一个人出来,另外还有同伴。如果现在就带他见了自己的同伴,少不得就要被拉去家里见阿妈了。
见父母当然不能这么草率仓促,楼岚只得遗憾地将绫送到了树林边,而后目送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她不见了,楼岚才想起几天前她走时头也不回的样子,不由好笑,心想这还真是区别对待。
可是怎么办,心里就是甜得冒泡啊。
等田凯旋跟钟庭辛辛苦苦逮住一只兔子回来时,才发现刚才他们烦恼的不能吃叫花鸡根本不叫事,因为更糟糕的情况是:他们只有一只兔子可吃。
“老楼,你钓的鱼呢?”哪怕是他们走后一条也没钓到,篓子里怎么说也该有两条啊。
烤不成,炖汤喝也不错啊。
楼岚干咳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事儿,有点对不住兄弟。
“吃了。”
田凯旋震惊了,“吃了???”
相处近半年,楼岚什么性格他们还是知道的,绝对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吃独食的。
倒是钟庭围着土灶转了一圈,一拍巴掌,嗷一声蹿过来往楼岚脖子上一挂,“说,你是不是跟哪个小姑娘一起吃的?!!”
楼岚被他晃得跟被大风摧残的小白杨一样,勉强稳住身形求饶:“对不住对不住,今天是我的错,我一定改!”
今天这不是情绪起伏太剧烈了,脑子没转过弯来嘛。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楼岚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不会再昏头昏脑智商掉线。
谁知这俩货的关注重点根本不是被吃掉的鱼,而是另一个。
“哇老楼,你还真约了小姑娘?”
“不是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楼!”
“说,是哪个小姑娘?”
“快说快说,否则大刑伺候!”
“哇呀呀到底说,还是不说~!”
嘿,戏腔都唱出来了!
在被两人一边一个勾着脖子晃晕之前,楼岚老实交代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不过只是说有好感,准备处对象,没说绫的更多信息。
可单单只是女方的苗女身份,就够让钟庭田凯旋大跌眼镜了。
钟庭摇头:“之前你还一直提醒我们别随便招惹苗女,没想到我们五个人里最先招惹人家的是你。”
田凯旋也很是感慨地点头:“对啊,每次你都要拉着我们说别招惹别招惹,搞得我每次看见苗族小姑娘就忍不住腿软想跑。”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自打脸的楼岚还是要郑重声明:“我只是让你们别随便招惹,除非下定了决心,就像我这样。”
顺便还不忘夸自己,惹得钟庭田凯旋又是一阵吱吱哇哇按住他抡圆了胳膊“使劲”捶。
三人笑闹一通,重新点起篝火,坐在石头上等兔肉吃。
钟庭手里捏着根棍子,时不时往火里捅一下:“说真的,咱们才来多久啊,老楼你就真准备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了?”
结婚后,回城指标可就不会在把他考虑进去了。
楼岚点头:“回不回城我倒是没什么强求的,能遇到自己喜欢,又恰好喜欢自己的人,才是难得。”
尚且十几岁的少年人不懂楼岚这番感慨。
他们也有过动心的时候,甚至还不止一次两次,不说上学的时候,就是在火车上那几天,他们也暗搓搓对某个长得好性子好的女知青生出过好感。
在他们看来,喜欢这个东西,是多变的,是捉摸不定的,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很可能很快,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楼岚能说出来,不过是因为他经历得多了,又已经享受过事业上攀爬到巅峰的过程与胜利果实。
得到过,才能生出轻飘飘如过眼云烟的心态。
正如高手,只有练至巅峰,才可返璞归真。
楼岚的语气神态太过认真坚定,让钟庭和田凯旋都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原本他们还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迫切地希望能回城,能回到熟悉的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去。
“老楼,你还真像个要退休的老头子,连回城都说得这么无所谓。”田凯旋嘟囔:“换了我,我肯定不行。这里再好,我还是想回去。”
钟庭点头,不过也不强求楼岚,只是给了忠告:“老楼,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又跟人处了对象,以后就不要变心。这也就是咱们三个关系铁我才这么说,你别误会我是想害你就成。”
这话说得钟庭担心楼岚误会他有别的想法,比如说回城指标的竞争什么的。
楼岚笑了笑:“怎么会,你们有你们的想法,我怎么想怎么做只代表个人。”
十年的时间,现在知青点的几个小伙伴如果运气好,多半是要陆续离开的。
大概都想到了这一点,气氛顿时有些沉闷,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声响,以及远处寨子里传来的热闹响动。
半晌,楼岚出声:“我好像闻到焦味了?”
盼着吃肉的钟庭田凯旋手忙脚乱给烤肉翻面,锅里红烧的兔肉也粘了锅底。
混杂着带出来的米糕,三个人结结实实吃了顿饱,另外还给田芬芳她们俩带了些回去。
最近寨子里人来人往,都在一处吃饭,如果单就他们知青点生火做饭,少不得要被人看了去。
只茶坪寨的人看见了也就算了,被外面其他寨子的人看见了难免会生出许多误会波折,所以楼岚他们三个还能溜出来自己开小灶,田芬芳跟周援朝却难了。
下午被田凯旋喊回去时,两个女知青都要感动到落泪了,田芬芳甚至口出豪言:“以后我一定要每顿饭都好好煮!”
厨房小白的豪情万丈没有引来鼓掌,只引来了周援朝无言的白眼。
绫说自己村寨距离茶坪寨不远,苗年剩下的几天里每天早上楼岚都会去小潭边等她,然后两人在附近转转。
两人相处两个多小时,而后就会在中午之前分别。
一直到苗年结束,茶坪寨也开始准备走年了,崖伯让化来叫楼岚过去,抠着桌沿的裂口看了他许久都没说话。
楼岚被看得一头雾水,茫然问:“怎么了崖伯?是有什么事吗?”
崖伯叹了口气,站起身背着手在院子里打了个转,而后才问他:“你是不是招惹外面的女子了?”
楼岚心头一滞,面色严肃起来,也不再隐瞒:“是,我跟一位苗族的姑娘正在处对象,而且是以结婚为前提。”
怕崖伯误会,楼岚郑重道:“崖伯,我是认真的。”
崖伯摆摆手,还是叹气。
他平日里冷硬得跟块臭石头一样,很少有这样的神态。
楼岚心里惴惴不安,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她是不是月苗寨的?”
楼岚点头,“她说他们寨子离我们这边不远,我们这几天都会见面。”
“不远?”崖伯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晒笑还是什么意思,只是垂了眼皮子,“行了。既然你认定了,以后就千万不要变心。”
这话说得很沉,并不像长辈对晚辈的叮嘱那般语重心长,反而透着一股隐隐的担忧。
仿佛一旦他变心,就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不等楼岚深思,崖伯就说了这次叫他过来的原因:“这几天我们寨子过年,其他村寨的人发现我们搞的扫盲班不错,就想把你们借过去也给娃娃们上课。”
并不是每个村寨都有知青的,也不是每个寨子都对外面抱着防备排斥。
其实更多的还是像茶坪寨这样,对汉人有好奇,也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有机会出去走走看看,涨涨见识。
原来是这个事。
楼岚松了口气,笑着说:“那我回去跟他们说说看,应该没问题。不过山高路远的,还是我们三个男同志过去吧,寨子里的班也需要人每天上课。”
其实是担心女知青出去被人欺负,不过当着崖伯的面,楼岚当然不会直说。
崖伯也是这个意思,让楼岚回去商量商量。
临到楼岚离开的时候,崖伯又说:“月苗寨那边说想要让你过去上课。”
楼岚就明白肯定是绫那边做了什么,心里欢喜,脸上的笑就带了出来:“我没问题。”
崖伯定定地看着他,末了气鼓鼓哼了一声,转身背着手就进屋去了,这是连送他到门口都不送了。
楼岚摸摸后脑勺,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表现得这么高兴,怎么说也是离开茶坪寨去别处。
压了压嘴角,可就是压不住啊。
回知青点把这事一说,其他四人果然都没反对,田芬芳跟周援朝甚至还遗憾自己不能去外面走走看看。
不过两人也知道这是楼岚他们对她们对保护,没有任性妄为,只是开始为三人准备起可以带出去改善口味的干粮。
说走就走,头天得到通知开始准备,第二天一大早,楼岚他们就跟着走年的队伍离开了茶坪寨,前往不同的村寨。
也是在路上,楼岚才知道原来茶坪寨跟月苗寨一般都不会互相走年,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许多年轻男女都格外兴奋。
至于原因,却是月苗寨的位置更加深远僻静,村寨里保留了很多古习俗,基本是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交流。
楼岚听了一路,琢磨出点味儿来。
好像月苗寨对茶坪寨这样逐渐“汉化”的苗寨,颇有些不屑往来的意思啊。
所以绫到底是怎么说服月苗寨当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