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下朝回家就看到他跪在雪地里身子都僵硬了,丞相府死了一个侍妾,仅仅是区区一个侍妾罢了,可是老丞相却将这个侍妾厚葬。为什么啊?因为他,因为他是子珝,因为他是前不久女帝刚给小公主钦定的驸马。
夫人将他收于膝下说是照顾无依的幼子,却依旧是瞧不上他。她说山鸡是变不了凤凰的,妾侍所出之子也只能配给他的儿子当个奴才。
李珒那年刚好十二岁,从国子学归来就听闻他一个人的母亲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当即就怒气冲冲的去找李珝,却只看见了他身穿孝衣跪在灵堂之前,“这是谁的丧事?”
李珝的眼睛通红,他不想看见任何人可是却时刻记得娘亲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强忍着眼泪,声音颤抖的开口,“我……娘亲。”
“你娘亲怎么了?”李珒本来是算账的可是看到这个场景,脑子里面却嗡的一下空了,他又讷讷的问了一句,“死、死了吗?”
李珝握紧了拳头,没有开口。李珒又问,“为什么……那为什么你要让我的娘亲做你的娘亲?”
李珝冷笑一声,说出来的话都浸了冰,“因为,夫人杀了我娘亲。”
“什、什么!”李珒是瞠目结舌,甚至是震惊的,他觉得他娘亲温婉又温柔是不会杀人的,他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这个妾侍生的儿子,可是看见李珝通红的眼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心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只是有些心虚的开口说,“不过、过是一、一个侍妾罢了。”
是啊,在李珒的口中也不过是一个侍妾罢了,跟蝼蚁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们身份高贵,是家中正室是家中嫡子,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不过是一切妾侍罢了。
可是,这个侍妾是他的娘亲,是他人生里唯一的温暖,可是这么一抹温暖也在寒冬时节陨落了。李珝想要咆哮想要狠狠地捏住李珒的衣领揍他一顿,让他闭上他的嘴!生而为人又分什么高低贵贱?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十岁的李珝不能明白,却是第一次见到了人性的残酷。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不能忍受在他娘亲的灵堂面前听李珒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他第一次被怒火冲破了理智,将李珒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李珒想要还手却被他压在地上只能护住脸,模模糊糊之间有些恼羞成怒,“你个贱种敢、敢打我!”
李珝最终还是被夫人责罚了,李珒身上被他打了一片淤青,夫人就拿着藤条将他打的遍体鳞伤,最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场景让他想起了娘亲死在冰天雪地里面的场景,一时之间隐忍不下的泪水犹如雨下。
夫人有些咬牙切齿开口说,“你给我记住了,我允许你收于我的膝下,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你依旧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以下犯上,今天权当是一个教训。”然后对着一旁的侍从说,“看着他,三天不能吃饭不能喝水,长长记性!别以为有老丞相给你撑腰,你就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了!你娘亲那样的贱人合该是暴尸荒野、草席蔽体,而今看在老丞相的面子上才给你娘那个贱人风光大葬。可是……”
夫人顿了顿,轻蔑的看着他,“身份低贱的人依旧不配。”
他忍无可忍,趴在地上握紧了拳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眼前的夫人,“我身上留着丞相府的血,就算是在低贱,你也没有办法摆脱我娘亲的影子!夫人,你看啊。”他咯咯的笑了两声,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夫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开口说,“你看啊,我这双眼睛像不像我娘亲,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要看好了!”
夫人下意识的抬眼迎上他的眼睛,猛地有些心惊,慌忙的别过了眼睛去,“你们几个给我看好了!谁都不能给他饭吃!火炉也给我断了,我看这个小贱种有几条命!”
一旁的丫鬟有些小心谨慎的开口,“夫人,夫人这个……这个二公子是、是陛下钦点的,若是死了不太好吧?”
夫人陡然抬起手掌狠狠地扇在那个丫鬟脸上,“陛下是我的姑母,胳臂肘还要向外拐,就算是死了一个他还有李珒!李府不是没有人了!”
他才十岁了却已经体会到了坚信,趴在冷冰冰的床榻上的时候他就要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掉了眼泪,他很饿也很渴就连嘴巴也是皲裂毫无血色的,有多少次他都想着自己真的要死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娘……”
跟外面的冰天雪地仅仅只有一墙之隔,可他却觉得自己依旧处于狂风暴雪的中心,无可退路就将他埋没了。
他不想变得更好了,不想听娘亲的话了。他凭什么要对一个杀了他娘亲的罪魁祸首无比的尊敬?这府中每一个人全都是帮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了。
正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饿死的时候,吱呀一声门开了,他艰难的抬眼望过去就看到了李珒的脸。
李珒没有发觉他醒了,只是蹑手蹑脚的将门合上,将食盒放到桌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来,等到他看向李珝的时候,李珝已经先一步合上了眼睛。
李珒小心翼翼的走向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死了吧。”他轻轻的伸手试了试李珝鼻息之下还有没有气,见到有气出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屋子里也太冷了。”李珒小声嘟囔了几句,这才掀开李珝身上的冷如冰块潮乎乎的衾被,看见他后背上的鞭痕,李珒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要掏出药膏,就听李珝说,“我娘亲就是这么被打死的。”
李珒被他吓了一跳,当即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药膏要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有些心虚还有点惊恐的看着李珝,“你、你……我娘亲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要打我的。”
李珝冷笑了一声,“你们都不是故意的,我们这种身份卑微低贱的人就合该活着。”
李珒对于他的态度有些气恼,“我就不该来看你。合该你自己病死在这儿。”
李珝将头埋进冷硬的枕头里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他最后还是吃了李珒带来的饭菜,因为他要活着,他要活下去,要好好活着。
终有一天他不会再是这个任人宰割,登不了台面的庶子。
也是十岁那年,女帝将他带往宫中亲自教导养育。女帝年高却颇为喜爱他,认为他像极了同样是年事已高的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