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极太乙,布告八荒;玉清真王,金符下降;青龙前导,白虎奋张;神霄法雷,以辟不祥;天地邪精,闻咒自荡……”
“这是!”程荑惊闻这“玉清神霄九阳玄雷法咒”,便知是她师父的得意咒诀。此咒一下,天降法雷,地涌炎泉,十方神气,围捕邪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阵中之人,任他移形变化,总逃不了化为焦灰!师父为除此獠,竟动用如此神威密咒,就算是在场众弟子,若不急行躲避,只怕也难道厄运。真用得着如此么?
可彩茗离邬堇近在咫尺,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呆了,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眼看邬堇就要扑到她的身上,而石卫连用冥蝎阴髓指猛击邬堇,也不能阻她脚步,他也慌了,“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更要命的是,这边承松真人行仪即将完成,四周已是金气乱涌,雷光灼灼,隐而将发!
“师父!”程荑大叫一声,希望承松真人能缓一缓,暂勿施仪,待救出彩茗再行。谁知对这一声呼喊,承松真人全不理会,已是咒行圆满,法仪功成,就听她傲然一声:“……雷音十万,急急如玉清真王律令!”
霎时间,一道巨雷随声而下,上有十方铁围荡魔印,下有八卦逆向缚妖阵,铁莲丛生,金华乱降,急雷如网,狂电似刀,紫气奔腾,红炎呼啸,如入末日之象。众弟子不顾其他,各自逃命,飞快的跑开,谢夷峰欲行施救彩茗,奈何根行浅薄,万不及矣,只得连忙抱起程荑,飞身窜出,有多快跑多快,耳闻背后轰隆,就像无数斧钺,狂劈乱斫阵中诸人,传来了邬堇和石卫惊声惨嚎。
想着彩茗定是无幸,谢夷峰和程荑心里五味杂陈,各有所思,或怜或疑,或爱或恨,或心存侥幸,或心怀内疚,或关心,或担忧,各各无定,总来却都不希望她有什么事,但现今还能如何,只怕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焦尸一具,甚或劫灰一抔了。
恰在此时,两人眼前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比雷更快,比电更疾,瞬间飞入法阵之内,却是不向邬堇和石卫而去,径直指向彩茗!
“是!……”谢夷峰话未出口,只见那白光已然击破阵界封壁,“轰隆”一声钻入进去,瞬间,又从另一边穿了出来,白光化形,隐隐是个人的模样,身被雷光电火,怀中似有一物,待飞远再定睛一看,那白光竟是一名白衣秀士,面容清秀皎洁,才及弱冠模样,怀中所抱正是彩茗,她竟毫发无伤!
在场众人莫不惊愕呆立,就连自视甚高的承松真人也瞪大了眼睛,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张口结舌,唯有“啊、啊”的惊叹。
“是!……”谢夷峰猛回头看时,只见他师叔离尘子还站在承松真人身边,拈须微笑,看着彩茗。
“这!……这是……‘丹元神剑’……么?”承松真人默默念道,眼神始终无法从那白衣秀士身上移开。
“事情紧急,冒渎道友了,非是贫道意图卖弄本门绝学,实在是救人要紧,别无他法,还请承松方丈莫要见怪,恕罪恕罪。”那白衣秀士嘴角含笑,款款走向承松身边,倏忽化为一道白光,长若剑形,飞入离尘子眉间,隐没不见。离尘子又向承松深深一揖,权作赔罪。
“啊……啊……”承松真人见此神技,惊愕不已。听他说得恳切,又思及自己方才想以此神咒击灭邬堇,全不顾彩茗的安慰,大有罔顾无辜之意,这让修仙同道如何看得过去?而离尘子却是救人危难,还肯赔罪致礼,已是下了软梯。虽说他这一下将她神咒冲破,还能自在救人来去,已是将她比下去一截,心里大不自在,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顺梯下台。
“好说,好说……道兄修为高深,神技惊人,救人危难,本是我辈修行人应当为之事,在下焉有怪罪之理。啊,我们且看那两个妖人死没死。”
“承让了,承让了。”离尘子谦逊两句,陪着承松真人往阵中查看。
可怜呐!只见方才雷光电灼之处已是一片狼藉,焦污满地,黑灰盈尘,道旁古松,可怜千载;池中鱼龙,徒劳百年;处处残木燃火烬,片片枯叶化飞灰。再看阵中,一具焦灼枯尸,身被烈焰,兀自蠕蠕而动!承松走上前来,看此情形,当即举掌,口称:“妖人好命硬,还不死!”
离尘子慌将她拦住,说道:“此二人本是已死,奈何却是那千尸炼主的弟子,他们师父阴邪狠辣,无恶不作,自己弟子也可以视为炼蛊材料,这才遭此非生非死之苦,像是那老鬼事先已想着他们要对上我们仙宗各派,预先就已辟咒之法炼就此尸魔之身,才能在道友神咒下苟延一时。只是此时先不忙杀她,既然他们被炼成如此邪尸,必是易老鬼再出,为防贻害武林,还是先问清来龙去脉为好。”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哈哈哈哈!”邬堇委顿在地,还自狂傲,长笑不止。
“你呢!”承松真人指向石卫,怒目而视。
“我?哼哼,我只知道我已死了,直到方才感知阿彩有危险,才一下醒转来,其他的,我也什么也不知道。”
“哦,不说?那好,我这儿还有不少法门没使出来呢,看你们撑得到几时?!”承松真人长剑一递,抵在石卫的头上。
“道友!这……”离尘子一旁见她威逼这两人,虽说他们本就是妖人一路,但如今已是风中之烛,旦夕毙命,承松如此强逼也看来不甚正派。不过又思及八大仙宗同气连枝,多有来往,情谊素深,今又是为问出邪派首领所在,及其还有何种阴谋,所做虽是强横,所虑却是正道之心,一时也不好制止。
“呵呵呵呵,好个紫芝观!好个天微仙宗!恃强凌弱,毒刑威逼丝毫不输我们这些邪派妖人嘛,哈哈哈……不如你改投我百蛊坛,说不定还大有造化呢!”邬堇歪在地上,一边狂笑,一边嘲讽,激得承松绯红了一张脸,长剑斜劈,斩下一条邬堇的手臂,顿时“啊”的一声惨叫。
“哼哼,你是知道的,我这‘百劫饮光剑’是连魂魄也能斩杀的,如何?你虽是尸魔之体,但销魂噬魄之苦可还减得一星半点?我劝你莫把最后这点力气用斗嘴上了,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你们那个妖魁老鬼到哪儿去了,他有何阴谋?!说!”
邬堇和石卫同感一阵锥心贯脑的奇痛,自四面八方袭来,继而又是一阵虚空寒意,围裹上来,连喊都喊不出了,只有“哈、哈”的喘息。
“哼哼哼哼,……你算什么英雄好汉,要不是我急着杀那小贱人,又遭那几个小兔崽子阻拦,又半路冒出我这挨千刀的混账师弟来跟我捣乱,今天你紫芝观门人,我要杀多少杀多少,你拦得住我?哈……哈……我知道,你自信你的法术高强,以为我们受了一击必是死了,哪知道我们两个都没死,嘿嘿……更可笑的,这么轻而易举就被那位老先生破了,把个大活人从阵中安安全全的带出来,连他妈根毛都没伤到,哈哈哈……还敢自夸仙宗翘楚,女冠奇英,哈哈哈……我呸!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虚有其表的假把式罢了,也敢来折辱你奶奶!”邬堇强忍痛楚,一连迭声怒骂,直把承松骂得怒发冲冠,青筋暴涨,举掌提元,怒气满身,气喘发抖。
邬堇骂犹未止:“哈哈,不过是个二三流角色,要不是仗了你师父摇光君的名号,江湖人才对你尊敬两份,你以为当真是敬你的么?哈哈,要没你那师父,你看还有什么人来巴结你!”
“你作死!”承松终于忍不住了,怒气腾腾,把长剑往邬堇太阳穴疾刺下去。
噗!一剑贯脑,又快又准,死死地把邬堇的脑袋钉在地上,邬堇竟还骂犹未休,片刻后终于渐骂渐弱,变得张嘴吐舌,两眼无神,看来是死了。
承松真人冷笑一声,注视良久,转头来向石卫喝道:“如何?还是不说么?方才你也听见了,想必也是感受得到,要是再冥顽不灵,这就是下场!”
“不要!”彩茗哭喊道,“石伯伯是好人,请你不要杀他,他是被迫跟那个坏人绑在一起的,石伯伯没有害过人,请你放过他吧!蕙姐姐,你也来劝劝你师父啊,求她不要伤害石伯伯。”
“哼,你这小妖女!身怀蛊毒之术,必是恶毒之人。我还没来找你,你倒还自己蹦出来了,别着急,等料理了这妖人,再来找你算账。”
石卫长声笑道:“阿彩,别去求这种人!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平生行端坐直,万事不必求人。再说了,你也不用为我担心,你看你石伯伯这样儿,已是死后之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全凭着这一身毒蛊异虫维持,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了。不如让我安心去吧。”
说完向承松厉声喝道:“老道姑!你以为天下还有什么苦刑比得过百蛊坛的?且不说你要问的我确实不知,就算知道,我告诉了你,你是那种敢找上我师父的人么?!就凭你那点斤两,只怕师父还不见得亲自动手。你杀我也好,不杀我也好,反正这副模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来不来这一剑都没差。”
“什么?!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彩茗含泪惊问道。
“阿彩,你不明白,这是石伯伯的师父创制的上乘蛊术,其神异精妙远非你所能想象。我也只是知道用了秘药炼制玄尸,再以异法融炼,还要用数十种不同蛊虫维系诸经脉连通,更用缚魂蛆缠住死人魂魄,不使其离体自去。如今这尸魔之身被打得稀烂,全身赖以维系的毒虫都已死散大半,再难久持,嘿嘿,石伯伯这条烂命算是到头了。”
“哼,既如此,我大发慈悲,送你上路,让你能轻松点!”说罢,承松真人将宝剑拔起。
就在此时,石卫脸上忽现一抹浅浅笑意。就听“啵”的一下,邬堇的那颗脑袋竟然爆炸了!飞散四溅的虫浆毒液喷将出去,承松真人离得最近,被溅了一身一脸。离尘子本就时时警惕,加之应变奇速,先一步跳了开去,半点也没沾到。
“啊呀!”承松真人一声怪叫,滚倒在地。
“师父!师父!”众紫芝观门人弟子都上前来,齐齐查看究竟。
谁知上前扶起承松的弟子也纷纷惨嚎倒地,就地打滚。其他弟子见状,更是不敢贸然上前,但又不敢扭头走开,只得离承松五六步远,探问师父伤情。
程荑大为惊骇,也不顾承松身中剧毒,冲上来就要相扶,还是离尘子手疾,一把拉过程荑,紧接着飞身上前,凌空虚指数指,“嗤嗤嗤”几声,指尖发出数道凌厉剑气如针,疾速封住承松全身九处大穴,袍袖继而一舞,平地一股和风吹来,将承松扶起坐正,离尘子足尖一点,程荑眼前一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离尘子已经退回她的身边。
承松真人得此相助,虽是周身要穴被封,但毒气也被阻碍,无法顺经络侵害五内脏腑,心下稍安,毒发所引起的疼痛也缓解了少许。承松赶忙正襟危坐,手抱太极印,静诵“玄坛散瘟咒”,不多时,便见她满脸的青黑之气渐渐消散,复见红润。
程荑见承松毒害稍解,心下渐安,但还是时时注意她师父可有什么变化。
又过数刻,承松真人气息和缓,毒性暂被压制下去,长吐一口气,闻得身边数名弟子“哎哟”,心下明了是为查看自己伤情被这毒暗算了,心内十分羞赧,不仅自己被妖人暗算失了颜面,还连带自己数名弟子死的死伤的伤,紫芝观这次是大大的栽了。要是只有她和门人在场还勉强压得住,可怎奈飞泉宫的离尘子和长安金刀堂程家的两个家人在这里,把今日折辱于此等妖人之事全给看了去,离尘子倒还不至于大嘴巴乱传,那程家的两人可就不好说了,来日江湖上不知还要背地里遭多少耻笑?!思及于此,不禁翻起一股无明火来,压都压不住,闭着眼睛,重重说道:“崇安!到丹房里拿几粒‘玉津清血丹’来给她们几个服用。”
“是!师父。”一名小道姑去了。
“蕙儿!给为师看看那男妖人还有气没有?要还有气,你给我用五雷诀劈了他!”
“哈哈哈……”石卫笑得有气无力,却又感觉畅快无比,略喘息几口,才道:“道婆子!不劳费心了,我也撑不了多久了,何必枉送你弟子性命?”
众弟子原想赶在程荑前面施手段,逞威风,了结了石卫,听他这样一说起,又看到自己师父也中了这毒,知其利害,几番踌躇倒不敢上前了。
程荑说道:“师父,这是彩茗妹子的亲人,我听她说起过,他生前也不是为非作歹的邪恶蛊师,如今行将就木,我们就不必……”
话还未完,就听承松真人一声断喝:“胡说!妖人还能有好的了?!给我杀!”
“师父……”
“好了,好了,目下道友不宜动怒,还是安养毒伤最为要紧,至于此人生死,自有天数,不用多做理会。”离尘子连忙劝解,一面使眼色给彩茗。
彩茗走到石卫跟前,哭泣不止,石卫看她要来扶他,忙说道:“不可碰我!只是你师祖的蛊术,你解不开的,要是把你也染上了,我怎么向蓉衣交代?好了,别哭,你听我说……
“正如我方才所言,如今这尸魔之身也难支撑,石伯伯这次真是死透了。……临死前有个话给你说……”石卫压低了声音,“我既成了这副模样,必是我那师父亲自出手了,而且这老鬼变化多端,心肠狠毒,你是万万不是他对手的,能跑就跑,有多远跑多远,只不要碰到他就好。也别想给我报仇,只把自己照顾好就是了,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告慰了。……我跟你说,你那师祖身具异法,可以借蛊术移换容貌,谁也不知他的真实面目,所以今后你要倍加留心,处处警惕,不可再轻易相信他人,对谁都别把话说透,总而言之,千万小心为上……唉,你须记得,就算你毒术通天,人若想害你,还是能找到下手处,这天下最厉害的毒蛊也毒不过人心哪!……万事自己保命为先,别再顾着其他人了,”说着看了一眼谢夷峰和程荑,“尤其是那个言而无信的小子,也别去找他了,更不可信他,听到没有?!”
彩茗不停哭泣,脑袋一个劲儿的摇:“我……我不要……不要你死……呜呜……”
“呵呵……傻丫头,石伯伯早就……死了,现在能再看你一眼,再护你一时周全……我……我也值得了。别……别为了……石伯伯难过了,你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伯伯……很高心,我也……走得……安心些……了……”石卫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气息渐渐微弱,终至了无生气,一副毒躯萎顿在地,散落溃败。
夜,只有彩茗嘤嘤的哭喊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