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飘散,月华如银,照彻无垠。
史剑云连忙赶到演武场来,此时的月光比先时更加明亮,这朗朗乾坤,直如银晶世界。穿过后堂的回廊,一过那扇月洞门,史剑云登时一愣,立在当场。只见谢夷峰呆呆的站立在演武场中,他的面前躺着一个人,却不是镇武镖局的谢老镖头是谁?
史剑云的脑袋“嗡”的一下,真个如五雷轰顶一般,击得他一片空白。他想近前看个仔细,却又怕看到的是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只得一步挨着一步的慢慢挪过去,确实是一步一沉重,一步一惊愕,区区数十步的距离,对于史剑云来说,此时竟漫长得可怕。史剑云生来父亲教导,做人不得心存恶念,不可作伪,凡事要念真求真。可如今他退缩了,他还怕看到的情形,还怕看到的真实,更害怕自己心里反复想过的问题就是真像。
……这是世伯吗?
……他真的死了吗?
……会是“她”干的吗?
奈何纵有千里之遥亦终有到得的一天,何况这小小的演武场呢。终于,那地上躺着的人的面貌还是出现在史剑云的眼中。
看着眼前这一切,史剑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双眼不自觉的瞪得溜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发冷,双腿似灌了铅一般,再难抬起半分,喉间似有一双大手把他死死扼住,令他几欲窒息。
那确实是谢义全,而他看来也确实是死了。他的身子十分怪异的扭曲着,双手的关节都反扭过来,腰胯斜斜的歪着,躯干弯成弓形,两腿撇开向两边,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却让人笑不出来,只让人更觉得阴邪恐怖。而他的面容更是可怕得令人想吐,两粒眼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向前凸起,几乎就要脱出眼眶了;眼角、鼻孔、耳洞及嘴角处流出淡黄色的脓水;头发也似因激烈的挣扎而散乱开来,与地上的泥水搅成一片;扭曲的面容使他的牙都呲出来,十分用力的咬合着,以至于有两颗牙竟被崩断了;四周的泥土被刨得深一道浅一道的,他两手的指甲全部翻落下来。可想谢义全死时是何等的痛苦凄惨,而究竟是谁才能把这么一位久经江湖,武艺极高的一派之主,给折磨到如此地步呢?
“蠹……髓……蛊?!”好不容易史剑云勉强镇定心神,重新调理气息,眼见这一切,已不再控制得了自己了,嘴里竟将心里想到的事默念出来。
虽是史剑云轻轻一句,却引得一旁的谢夷峰如闻崩雷,一时间竟让他瑟瑟发抖,呼呼吐气,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史剑云,那眼中充满愤怒,直欲喷出怒火来。
“你……说什么?”谢夷峰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我……没……”
“你刚才……说什么?!”
“不!不……没……”
谢夷峰死死地盯着史剑云,史剑云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眼睛的神色极难捉摸,像是惊愕;像是愤怒;像是疑问;像是质疑,莫衷一是,只是那股气势竟让史剑云都连退两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名堂?!蠹……髓……蛊么?呵,好名字呀,好名字。好阴的名字,好狠的名字!”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史剑云亦厉声反驳道。
“我想什么了?你知道我想什么?”谢夷峰冷笑两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我并不知道!我、我只是……只是……”史剑云意欲辩解,却一时无从说起,心里面也不想让谢夷峰把嫌疑和她联系起来。
然而这个目睹灭门惨状的少年已然想到了。
“对了……是她,是她!那个妖女!跟你一伙的那个妖女!”
“不!不会的!彩茗不会的!”史剑云否认道。
“除了她还有谁!你说啊?!只有那个妖女会这些邪法!”谢夷峰已经嘶吼起来了。
“不会的!我跟她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也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阴险邪恶之辈,她的性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种人?那种蛮子什么事干不出来?她毒杀柴老三是我亲眼所见,她还要害小苗,这还不够,现在来害我全家!”谢夷峰吼叫道,面容因愤怒而渐渐扭曲了。
“不可能的!她……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跟你们无冤无仇。”
这一句话问得谢夷峰一凛,撇开头望着地上,但片刻后似想起什么,怒道:“是了,是了。蜀宁村!是蜀宁村!蜀宁村于她有恩,她以为是我爹爹带兵去屠了蜀宁村,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家头上,又打不过我爹爹,就暗中使这些阴毒手段,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这一下倒轮到史剑云退了一步,无言以对,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
说到这里,谢夷峰眼神突地一怔,瞪得圆圆的,直直的锁定史剑云,史剑云被他这股如剑一般的眼光盯得立马紧张起来,心里升起一股寒意,随即也想到了谢夷峰的想法。
“说起来……蜀宁村人对你的恩情最大吧。”在短暂的对视后,谢夷峰终于幽幽的说出这句震人心魄的话来。
月冷如霜,虫鸣俱寂。四周的空气如同凝结起来,使人窒息,却在这沉寂的氛围中暗伏着一股磅礴的气势,一经引爆将不堪设想。
“不错,那日我中了毒,又遇风邪侵体,体力不支差点儿倒下,是蜀宁村的封伯他们收留我们,悉心照料,给我瞧病。虽然我跟他们相处不长,但这份恩情我此生难忘,谁知……”史剑云听得这话不对,倒反而不再动摇,精神一振,语气平缓不少,一边注视着谢夷峰,一边娓娓道来。
“谁知我爹爹带了官兵来,将这一村良善,你的恩人们尽数屠戮殆尽,是不是?”谢夷峰一把抢过话头,接下来替他说,但说得怪里怪气,故意慢慢咬字,却尽是怨念怒火,几乎以为要生吞了史剑云。
谢夷峰接着道:“你史大侠恩怨分明,他们救了你的命,你要报答;我爹杀了你的恩人,你要报仇!是吧!”
“贤弟!你冷静点儿!”史剑云喝道。
“谁是你贤弟?!我吗?高攀不上啊!”谢夷峰怒道,“是你吗?你跟那个妖女合谋的,你们约好了,要来害我全家,给你报仇!”
“夷峰!你疯啦!清醒一点!”
“我现在清醒得不得了!”谢夷峰愤怒地吼道,“……你……你进太守府,用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你不是说以你的功夫,来去自如,他们那些人发现不了你么?怎么会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中间你在哪里?”
史剑云心里猛地一寒,又猛地一酸,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你……怀疑我?!”
“我问你那时候你在哪里?!”
史剑云无言以对,摇摇头,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人是那个虽认识不长但朝夕相处情谊日厚的谢夷峰,仿佛他根本就是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是吗?认了吗?”
“认?认什么?”史剑云冷冷的道,“世伯一家遭此惨事我也悲恸万分,也搞不明白。但我起码不会像你一样,一经打击就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哦?!那我问你,这你怎么解释?!”谢夷峰怒吼道,一手指向谢义全的尸体。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史剑云再次把目光汇聚到谢义全身上。初时不明所以,但借着皎洁的月光,他很快就发现一处不寻常的地方,而正是这处地方瞬间让他心头一紧,全身发麻,心里对谢夷峰的怒气被扫得一干二净,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对着他父亲的尸首发愣,为什么对自己能说出“蠹髓蛊”这个名字这么吃惊,为什么他会把疑心放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我的行踪。
那是一处深深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