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到了宽仁巷街面,林婆婆领着几人顺小巷子,来到一块小坝子上,偏北角那儿正一间草棚子,看来阿展他们就是在那儿栖身。
谢夷峰快步奔向草棚,一打帘子就进去了,口中喊道:“阿展!四娃子!五娃子!”
“谁!!”内中一个躺在稻草垫上的少年,“噌”地跳了起来,棚里昏暗,也不明辨,见身影挺拔,不是林老太的样儿,抄起一根木棍照头就打。谢夷峰内心急切,进来也没提防,只听得“呼”的一声,一道乌影扑面而来,好在他武林世家子弟,少有根基,更兼名师指导,应变奇速,将身一矮,那棍子擦着发髻就过去了,口里只还喝道:“阿展!看清楚,是我!”
“格老子!打的就是你!”阿展二话不说,双手抱起棍子,横着又抡过来。谢夷峰知他甫经殴打,精神警惕极强,自己又不是平时见他们时的装束,多说无益,只能先制住他,再慢慢告知情况。如此,谢夷峰看准棍势,左掌斜插下肋,将前身封住,那棍子“啪”结结实实被手掌抓住,脚下瞬即不停,一个“回风步”转到阿展身后,随即使个“锁麟手”将他双手反过背后,紧紧锁住,那木棍“当啷啷”滚落脚边。
这时史剑云也打帘进来,方才这几下行云流水,顺畅自然,尽看在眼内,不觉“哦——”的一声,赞叹有加。此时彩茗搀着林婆婆也进来了,林婆婆早听得动静,进门就骂:“展哥儿,你被打傻啦?!狗儿也不认得啦?怎么进来就打。”
这么些人进来,把草帘打起,天光照进棚内,阿展见是一个公子哥儿,一个小姑娘,都不认识。不过那小姑娘倒是搀着林婆婆,想来不是有恶意的人,只问道:“狗儿哥来啦?!在哪儿?我要见他!”
“笨!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谢夷峰把阿展一转,滴溜转过身来,气呼呼的样子瞪着阿展。阿展盯着眼前这人,愣了半天,忽地张大了嘴,口里只“诶?诶?诶?”的叫。经过这么一闹,其他那些胆小的小乞丐们也惊起来了,纷纷跑过来围在阿展身边,同时盯着谢夷峰看,结果也变得和阿展一样,只顾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狗儿哥!!”几乎同时的,阿展和一干小乞丐边哭喊着边把谢夷峰抱住,团团围在一处,哭声震天。谢夷峰更感羞愧,只好任由他们发泄心中的委屈,半天也没说话。
哀哭良久,渐止悲声。史剑云一旁发话:“你们伤还没好,先坐下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言毕,各各相劝,坐下来细听阿展交代。
“要说是什么缘由,我也不清楚。那天傍晚,我们如往日一般都回到青玄观破庙那里,正要细数全天收获,柴老三带着人‘呼啦’一下就围进来了,二话不说,动手就来抓我们。我们以为又是来收上贡钱的,大家才不想被他欺负一辈子,我们几个大的冲上去就跟他们打,他那些手下也过来跟我们打,大家打成一团,”阿展扭头给谢夷峰说道,“那天你不在,我们胜算不高,我们就想他柴老三就怕你一个,所以我边打边喊着你的名字,说你马上就要回来了,旁边小苗他们也帮着我喊,故意装作你要来了的样子。果然那家伙心虚,趁着我跟那些爪牙斗在一块,腾不出手来,他竟去找小苗她们麻烦,把小苗、啾啾她们两个抓住就往外拽,这下我们也急了,跟着就打出来了,就在外面空地上。可我们没用,打不过他们那些人,眼看着大家一个一个打趴下,柴老三和几个打手捂着小苗她们的嘴,把她们拖走,我却没能力追上去,没能力保护她们,我、我可真没用!”说着“砰砰”重重击打自己的大腿。
“好了!这也不是你的错,是那姓柴的欺人太甚!”谢夷峰喝一声,复又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柴老三把小苗她们绑到哪里去了?是什么目的?”
“这几天我们也担心小苗她们,四处托人帮忙打探了,却听说好几天都没见柴老三踪影了,更别提小苗她们的下落。你想他那么个无赖,这几天不见面,还把小苗绑了做人质,肯定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他不会为了我们耍这些阴谋诡计,肯定是要找你晦气,他打不过你,就只好耍这些伎俩来要挟你。我们担心你上了他的当,就又托林婆婆看能不能找到你,得赶在柴老三害你之前把这消息告诉你。这几天我们得不到你的消息,不知把我们担心成什么。”
谢夷峰看他的这帮小兄弟自己受伤还想着给他通风报信,担心他受奸人陷害,心里真是如沐清泉,万分感动。正此时林婆婆又插上一句:“你还担心他呢,狗儿不知多快活呢,他不知遇上哪个大财主,洗得干干净净,穿得体体面面,好自在哟。”
这一说倒提醒了阿展他们,这才注意到谢夷峰的穿着打扮不像平日里的小乞丐,倒像是大门户里的公子哥儿了,一个个睁着双惊异的眼,仿佛在询问谢夷峰:这是怎么回事?
小乞丐们待谢夷峰这般真诚,谢夷峰又岂是那起藏头露尾之人?虽抱歉意,还是把自己其实是镇武镖局少当家,真实姓名,只除了师门之事,都一并给阿展等小兄弟们交代了。
只听谢夷峰慢慢述说,在场众人都没开口,直到谢夷峰讲完,大家还是默默无语。良久,还是阿展开口了:“哈,大家都别不说话啊,干看着有什么意思?”
谢夷峰几次想开言,却难提勇气,这里阿展先打破闷局,终也长叹一声:“阿展,老四,老五,我……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跟你们讲实话,我骗了你们。原本还想保护你们的,现在小苗她们都被人掳走,我还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们的大哥,我……”
“别说了,狗儿哥,这不怪你。小苗她们是柴老三他们一伙掳走的,这不怪你。”
“但是是我先惹到姓柴的,他才会像这样报复,他是针对我来的,却让你们受罪。我明知道!要是我这几天都偷偷溜出来看你们一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难说啊,小人使坏,暗箭难防,你明他暗,他要阴你还不是容易得很。”一旁彩茗因说道,“这些人要是心里谋算什么,绝不会让人发觉,而是趁你不注意搞你一下,你可防不住啊。”
“不错!这不能怪狗儿哥。”旁边一个小乞丐也附和着。
“可毕竟是我骗了你们,才……”
“没这回事!”阿展急忙喊道,打断谢夷峰的话。话一出口,就见众人都望着他,才觉自己一时冲动,复又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狗儿哥没有错,他这么照顾我们,还有什么错呢?唉,本来像我们这样的小乞丐,在这益州城里本就没人来管,任我们自生自灭而已。我们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谁会来多看我们一眼呢?我们就只能日复一日的讨钱、要饭。要是哪天讨不到钱,要不了饭了,或是老了,病了,往路边一倒,这辈子也就了了。我们也早就习惯被人打骂,被人轻贱,就算没有柴老三,也会有李老四、王老五,结果还不都是一样,这些我们都认了。”
“我看过太多的人跟我们一样,来了,又走了。这个益州城就像从来也没有他们一样。我知道我也会是这样,谁教这就是我们的命呢?我们从来没有奢望过我们的生活能有一点儿不一样。说实在的,在你来到我们身边之前,我们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要是那时候的我,我才懒得管这些小的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我才不会笨到得罪柴老三,就为了护住小苗她们,说不定我早就跑得远远的了,毕竟这关我什么事呢?”
“可就是你来了,让我跟原来的我不一样了!那天柴老三来找我们要抽头,我的钱已经上缴完了,没我什么事了,是五娃子、啾啾他们交不上钱,柴老三就指着他们打,眼看快打死了,是你出现了。我在那时才感到有一种我们都没尝过的感觉,有人会在意我们?有人会看得起我们?有人会保护我们?你把柴老三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觉得一辈子没有什么比这解气的了。你还关心我们的伤,一点也不嫌弃我们脏,给我们找药,找吃的,让我觉得就像一个大哥哥在我们身边一样。对!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们就像是一个家!我们都是家人!大家除了感激你,更重要的是从此生命中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有你在,大家就像有了主心骨,知道在哪里聚,知道该怎么活着,知道为了谁活着,虽然日子还是苦,但我们大家能坐在一起了,能笑着为彼此着想,能感到活在世上的温暖了。也是因为你,给了我们勇气,面对人世的不平,苦难,能让我们面对那些恶人的威胁。就是你给的我们勇气,让我们能扛住柴老三一帮人的毒打,为的就是保护好我们的家人。”
“你怎么能说是骗呢?你有说过你是乞丐吗?我们也没问过你到底是谁,本来我们就不在意你是谁,只要是你,只要是你在我们身边,就行了。至于你是富贵公子也好,是贫贱乞儿也罢,那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我们大家是一家人……”说到这里,阿展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竟呜咽起来,其他小兄弟们更是呜呜大哭,其情戚戚。
谢夷峰也为此所感,眼泛泪光,死死攥住阿展的手,默默注视着他。
史剑云见他们所言哀戚,怕耽于伤感,误了救人,因说道:“你们虽只短短相识,但情谊实在难能可贵。不过目前紧要,还是找到那柴老三,救出劫走的两个同伴才是。你们只如此悲哭,也是无济于事。”
谢夷峰闻言,腾地站起身来道:“世兄说得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展,你说你们这几日都问过了,再想想,可还有什么地方你们想漏了?”
一众小伙伴都埋头重新细细想过,却都无法再想起还有什么是没问起的地方,急得阿展捶胸顿足,直骂自己。
“我就奇了,那柴老三按说是来抽头的,却不要钱,只抓了两个小乞丐走了,是何道理?”史剑云沉着头自言自语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用来威胁狗儿哥,让他不敢跟那个混蛋作对。他这人最坏了,他还能搞出什么好的来?”阿展急得叫道。
“那要这么说,为什么他又不来找夷峰或是你们,既然要威胁,总得告知你们才对吧。甚至他还莫名失踪,你们倒还找了他好几天,这又如何解释?”史剑云问道。
“我、我!哎呀!”阿展急得跳脚,“你到底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气我们的?我怎么知道姓柴的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但是我们总归要把他找到,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阿展!你别着急,再好好想想。”谢夷峰劝住阿展,又问史剑云道:“世兄似乎有些眉目,不妨说来我们听听,或许有些线索也不一定。”
史剑云略一思索,方道:“我就是在想,会不会他们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冲着你的,而就是为了那两个小乞丐……”
“嗯?”谢夷峰一震,似有某种念头隐隐闪现,就是模模糊糊,捉摸不定。
彩茗在一旁听他们说了这一大通,似懂非懂的,觉得阿展他们可怜,又觉得史剑云和谢夷峰两个想事情太专注,把自己晾在一旁,自己也帮不上忙,只得随口问阿展道:“小弟弟,就你们几个人么?上次见得那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呢?不在么?啊!不会就是她们被……”
突然,谢夷峰“啊”的一声惊叫出来,似想通了一个重大关键,跳起来拉着史剑云的手叫道:“是女孩!是女孩!被抢的都是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