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人！”阿漆叫道，老魏也警觉起来，斜身站立，盯着隔壁的一点滴动静。
只见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里面一个干瘦的老人缓缓挪了出来，口里只还问：“啥事啊？……咳咳……啥事啊？”
这时封伯提着油灯也跟了上来，一看这情形倒愣住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老魏也疑惑了，怎么是个老病鬼？按他猜测封伯今天多做了饭食，多半就是收留了那两个人，我们一间间找过去，总找得出来。怎么现在找出来这么个痨病秧子？阿漆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揪住那老头儿的衣领子，扯到灯下骂道：“什么东西？敢吓你小爷！啊！”话没说完惊得他连忙缩手，直往后退。老魏见他这副惊慌样儿，也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刀交右手，摆好架势，骂道：“你见鬼啦！一惊一乍的。”
阿漆为难地说：“你，你自己看嘛。”
原来那老人骨瘦如柴，皮如黄蜡，一双眼睛通红，脸上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脓疱，或红或黄，有的晶莹如珠，有的小若米粒，有的已经溃破，有的结痂似板，满身满脸的流着溃烂疮口的脓水和血水，样子极是恶心恐怖。看样子是身染重疾的。
“唉，两位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手呢。”那干瘦老人依然有气无力的，倒反问起他们来，“这深更半夜的，这是闹啥？”说完又拿眼望着封伯，一脸的疑惑不解。
老魏也是久经江湖的老手，却生平没见过这样一副丑恶相貌，半夜冷不丁儿一瞧，还真是瘆得慌。好容易静下心来细细端详那人，便知绝非是他们要找的，但这老鬼今天怎么在这儿？这村子早就萧条衰败，人迹罕至了，怎的这么巧今天就来投宿？因问道：“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的？”
“哦，说我吗？老汉我是益州府人，来这儿求医的。”
“求医？这村子有什么名医吗？少哄我，说！到底来干什么的？！”阿漆方才被这个老人吓得不轻，真是又羞又恼，这只听得一句就叫起来了。
老魏倒不作言，只不肯松懈下来，仍是提着刀，一双眼睛在这病老儿身上转来转去，仿佛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非要找出些破绽来不可。
“哎呀，好汉明鉴！我真是来求医的。哦，我不是说这个村子，是到南疆去。”老人靠着回廊扶手，慢慢站直了身子，徐徐道来，“老汉我原本身子可好，不成想前年不知怎的，身体渐渐倦怠起来，头疼脑热，昏昏欲睡。起先以为是着了风邪，找了益州府里几个知名的大夫给瞧过了，开了几副方子的药，吃了好几剂下去也不见效，后来又发烧一场，身上竟齐齐冒出这些脓疱了，那些大夫瞧了更说无计可施。后来听了一个南疆来益州走商的人说起，我这个怕不是病，是蛊！让我别再瞎吃药，到南疆找找看，看有没有高明的蛊师给瞧瞧，说不定能给治好。所以我才动身启程，往南疆来嘛。今天正好走到这村子，天色不早了，投在封老哥这客店里。哦，您二位莫不是衙门的官差，夜里查房的？”
那阿漆本就是南疆人，一听说有可能是蛊，知道这蛊毒的厉害，方才的腾腾气焰登时浇个透凉，连退数步，把刚才抓那老人的手直往衣襟上使劲儿擦，一会儿感觉自己好像也痒起来了，到处抓挠。
老魏毕竟深沉，虽听得这老人有可能染蛊，心里虽发毛，好歹还掌得住。反复咀嚼他这几句话，半信半疑的咕哝了一句：“当真？”
封伯连忙靠上来说道：“诶，是啊，是啊。这老兄弟是今天傍晚来的，说是要去看大夫，明天就走。嘿嘿，你也知道，我这客店几时不曾开张了，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原以为要好好招待一下，就多做了些馒头、饭食，没想到这老哥身体不好，没胃口，吃得不多，就剩下不少了，他自去楼上休息了，我还为这剩饭剩菜可惜呢。不想您二位就来了，要吃的要得急，我只好把做多的馒头拿出来招待您二位啊。”
“你……当真是中蛊了？到南疆去瞧病的？”老魏紧蹙着双眉，又问了一遍。
“怕不是！两位官爷怎得这么多疑，要不您瞧。”说着这老人把自己的右襟一扯，露出半边身子来，只见那肩头、手臂、肋下几处，脓疱结痂连片连块，比脸上还糟糕，更有一股腐臭之气。
这下连老魏都掌不住了，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阿漆也扯扯老魏的衣袖，凑到耳前，细声道：“你看这鬼样子，八成是真的。要真是蛊，你我可得远着些，沾上了这东西，这辈子怕都活得没滋味了。况且你看他个病秧子老头儿，又是单身一人，还是到南疆去的，和咱们要找的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再说了，这老病鬼看起来也没什么油水，难道还抢他的不成？我可不想沾他的东西。我看那我们还是别在这儿疑神疑鬼了，赶紧上路要紧，免得耽搁了日子，回去大哥责怪。”
老魏面上虽一言不发，心里也有五分退意。按理说他们这些落草的，杀人放火的干得多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会怕他个老病鬼。若论动刀动枪，弄棒打拳，他老魏从没个怕字，便遇着比自己还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从来没得退下阵来的时候。但眼前这人要真是中了蛊的，那倒不敢贸然行动。老魏既在南疆落草，这蛊毒的厉害也是见识过的，要说对面是个人，他怎么也不怕，奈何这蛊毒他是一窍不通，寨子里唯一一个懂得蛊术的就是阿堇了，怎奈她又死了，要真染上了，这辈子怕就废了。
老魏暗自思忖：方才阿漆所言也十分在理，反正这老头儿又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何必在这儿跟他一个快死的人纠缠，不如再问问老封头儿。当即也不搭理那病老头儿，只问封伯：“封老头儿！除了这个人以外，今天还有没有其他人来？！”
“呃……呃……”这一句问得封伯结结巴巴的，怎么也答不上来。老魏越逼越紧，眼看他们疑心又起。
“诶？可是说的那两个人？”旁边那病老头向封伯说道。
这一下急得封伯汗流浃背：他怎么把这事儿说出来了？可嘴里更像含了麻核儿，半天吐不出个字来，只那里“啊、啊”的发怔。
“嗯？！你看到那两个人什么模样？在哪里？”老魏和阿漆转头盯着老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哦，是，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诶！对对对！就是他们！”阿漆没等他说完就叫嚷起来，一旁老魏瞪了他一眼，阿漆这才收敛下来。只见老魏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那老头儿才慢悠悠的道来：“嗯，那是一男一女，那男的是中原人打扮，十八九岁样子，带着把宝剑，穿得不赖，可惜好像受了伤，走路一踮一踮的，靠着身边的女孩子搀着走。那女孩儿倒像是南疆人，一身花裙。他们是我在准备上楼休息时来的，封老板没让他们进门，那女孩儿只打听了去平江道的路径就走了……”
封伯心里一个劲儿的叫苦：他怎么把这说出来了，真真要人命了。待听得后来说的，渐渐也回过味儿来了，心里飞快的盘算，眼见老魏阿漆投来怀疑的眼神，便知不妙，连忙抢下话头：“哦、哦……是了是了，那两个啊，我、我是见过，但看他们来路不明，又身上带着刀剑，还负了伤，我怕是那些江湖人，若是收留了，反引了仇家杀上来，我们爷孙两个不就遭了无妄之灾？故而不敢留他们，他们也不强求，只问了我这么走平江道，我看他们也可怜，给他们指了道路，就关门了。只是这一两句话的事，所以印象不深了……”
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封伯左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阿漆打了还骂：“遭瘟的老东西！坏你大爷的事，你怎不把他们留下。”打得封伯捂着脸直往后退，新儿抱着她爷爷也哭起来。
老魏悻悻的问道：“他们走平江道？几时走的？”
“诶，诶，是。他们是傍晚时来问的，当时就走了。”封伯被打得眼角含泪，吃痛不过，可又不敢不答。
老魏沉吟片刻，叫上阿漆：“那厮既受了伤，料想走不快的，虽然有两个时辰了，我们现在要追还来得及，赶快跟我走。”
阿漆一边答应着，一边骂封伯“该死的老东西”，急匆匆的跟着老魏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