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茶棚,转过县城南门,径投西北而去。
贵平确实是个小地方,出了县城还没有五里,就没有官道了,再走个两三里路,路竟越发不成样子,连像样的可以叫做“路”的道儿都没有了。二人开始爬坡上坎,有时还要跳过小溪,有时又要拨开路边的野草。
他们一个在前边玩边走,一个在后紧紧跟随,自打出了县城之后两人没怎么说过话。青年也觉得这样很不妥,毕竟那小姑娘肯放下身段给自己带路,也说明人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自己与她话都不说一句实在说不过去。况且他在家时也时常听父亲训导,要在江湖上多结交些朋友,闯荡江湖一是靠自己扎扎实实的本事,二就是靠结交的各路朋友、人脉。不管人家怎么想的,还是先通个姓名吧。
那青年一想到这儿,眼睛一抬,正好看见那小姑娘摘了一朵小花,拿在手里玩耍。他加快了两步,赶到她身边,郑重的说道:“姑娘请留步。在下姓史,单名一个霄字,草字剑云。今日有缘得遇姑娘,感姑娘指引之德,解在下燃眉之急,心中确实感恩不尽。未知姑娘尊姓大名,来日有缘再见,亦当报答。”
那少女听他说了这一大套,直愣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的茫然,过了好一会儿,竟呵呵地乐起来了:“哈哈呵,你说的什么呢?我有听没有懂。”
史剑云被她这么一问,反倒觉得尴尬了,涨红了脸说道:“哦,哦,我是说我叫史霄,字剑云。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今天姑娘帮我引了路,来日我一定好好答谢。”
“什么名啊,字的,你们中原人好麻烦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小姑娘还没有乐完,“我嘛,我叫彩茗。”
“哦,原来是彩茗姑娘,呃,姑娘就叫我史剑云吧。”
“史~剑~云,嗯,史哥哥,死哥哥。哎呀,不好听不好听,那我就叫你剑云哥哥吧。”
“呃~~好、好吧。”
史剑云虽觉得这小姑娘拿别人的姓名如此开玩笑,极不礼貌,而且才刚认识,就哥哥、哥哥的叫着了,毫无礼数。但一想到她一个南疆女子,年纪又小,必不如中原女子一般自小教授针织女红,仪容规范,更不用说什么女德女诫了。不过像她这样质朴清纯,自然天真的女孩子,也有一股纯然之美。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
“怎么,还不愿意?”她也看出来了史剑云眼中流露出的一丝不悦。
“呃?!算了,随你怎么高兴吧。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拿别人姓氏开玩笑,什么死啊死的。”
“呵呵呵呵呵,”彩茗好像听了个十分逗人的笑话似的,笑了好一阵才渐渐止歇,张口说道,“哎呀,要不是我啊,说不定你今天晚上就死了哪。”
史剑云一头雾水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彩茗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什么意思?呵,从你踏进茶寮的时候起,我就注意你了。”
史剑云心中暗暗一惊!立马站定脚步,两眼锐利地盯向身前的南疆女子,手缓缓地握住腰间的剑首。
此时他心念电转:这女子来意不善!?注意我?注意我什么?难道是我身上的财物?这次出门身上是带了些钱财,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这倒是次要的,最最关键是父亲交给我的书信,万万不能遗失了。可是她怎么看也不像剪径的强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可就凭她一个难道是我的对手?啊!对了,茶寮的那位老人家不是说,那些劫人的强盗都会事先安排些眼线,到人多的地方搜寻可供下手的猎物。是了,想必是要把我引到她的同伙埋伏的地方,再一拥而上结果掉我。哼哼,早就听爹爹说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想不到这么个看来天真单纯的小姑娘,竟会是与强盗一伙儿的,她真是好毒的心肠。
想到这里,只觉胸中生出一股恶气,“既然如此,就请止步吧!”史剑云厉声喝道。
“咦?又不走了么?”小姑娘见他不走了,也停下脚步,“是不是累了?嘻,你们中原人就是走惯了平地,这才走几里山路呀,就不行了。哦,是不是身上的包袱太重了呀?拿我帮你背吧。”
呵,果然来了!
“这就不必了吧,我都背不动了,你还行吗?难道说,你还有‘帮手’帮你背?”
“帮手?怎么会呢,今天我一个人进城来的。你担心我背不动啊,早上我可是背了二十来斤茶叶从我们寨子走到县城的哟。”说完她伸手就向剑云的肩上要接过行李。
“哼哼。”史剑云一声冷笑,已暗自戒备,见她伸手过来,左手轻轻一抓,顺势往外一扭,同时右手一推,把彩茗扭过身去,双手锁住,登时就动弹不得了。
“啊呀!疼疼疼!疼!干什么呀!你轻点儿!”彩茗叫道。
“哼!你想干什么?”史剑云问道。
“你才是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帮你背行李嘛,你怎么弄的我这么疼?”
“帮我?不是想夺我的行李吧。我问你,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哪里去?我们寨子啊。”
“哦,果然,你说我自进了茶棚你就注意我了,看样子是盯上在下的盘缠了吧。报上名号吧!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寨子叫什么名字?你们寨主是哪位?”
“什、什么呀,”彩茗姑娘眼睛睁的大大,看起来十分疑惑,“盘缠,盘缠是啥?我们寨子叫歌罗寨啊,在茶棚的时候那个老爷爷给你说了嘛。寨主?什么意思啊?我们寨子只有头人和长老,没有寨主。‘名号’又是什么?”
“嗯,别跟我装傻,你想把我带到你们寨子做什么?”史剑云在县城中也打听过周围的路径,知道这“歌罗”是隶属于贵平县管辖的村寨,不是强人路匪的山寨。不过这还是不能让他放心,想要把这小姑娘心中的盘算逼问出来。
“做什么?带你住一晚哪。”彩茗眼中泛起点点晶莹,不知这是因为手扭疼了,还是明白眼前这人误会了自己,“你不是要到益州去吗?让我给你带条近路,你以为这近路一天就能到啊,还不是先要到我们寨子上休息一下,更何况我们要偷偷绕过虎踞崖,只能是走山间小路,路难走得很,不养好精神你说行吗?”
“带路?真有这条路?你该不会是直接把我带上黄泉路吧。”
“哼,这条路又不是我乱说出来的,好多走商的人都知道这条路,刚才茶棚的小二哥不是也知道这条路吗,而且我说这条路时,周围的人没一个说我乱说的啊。”
史剑云一听此言,倒有些迟疑:嗯,看样子这条路是有的,如果她有心诓我,料想也不会把胡说的路径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但是她为什么注意我,注意我什么,到底她意欲何为,这些问题她会告诉我吗?嗯!她有句话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说!为什么你说‘说不定我今天晚上就要死了’,这时什么意思?是不是你的同伙跟你约好,把我先骗到歌罗寨里,半夜时再来杀人越货。”说到这里,史剑云语气中透着隐隐怒气。
“哼,我救了你,你还这样对我,真是不识好人心。”彩茗略带哭腔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有人在你喝茶时上的那碟盐水毛豆里落了蛊了!”
这一下,史剑云心中一个激灵,受惊不小。他在家时就听闻过南疆这边有一种蛊术,十分诡异莫测,神鬼难防。这蛊术不同于下毒,下毒与医理有相通之处,或立时见效,或依药量延时起效。蛊则不同,蛊是不知不觉下到对方身上,若无施蛊者以特定方式催动,那在中蛊者身上的蛊一直不会作用,也不会被人发觉;但是一经催发,当场就让中蛊之人死得惨不堪言。故而中原数多门派提起南疆蛊术,莫不是又恨又怖。
史剑云心里也有些慌了神,细细琢磨身上看有哪里不对劲的,一边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你为了脱身,故意说出来吓我的吧?”
“谁骗你啊,要不我让你看看。你先放手啊。”彩茗嘟着嘴说道。
“看?怎么看?莫非你要给我驱蛊。”
“驱个大头鬼啦,你又没吃,怎么会中嘛。”
这一句话点醒了史剑云。对呀,当时他只顾着打听到益州的道路,除了临走时喝了口茶,桌上的茶点、馒头一口没动,馒头还好好的在包袱里,那碟盐水毛豆,可是眼前这位小姑娘给全部吃光的。莫非她说的是真的?反正这小姑娘年纪小小,不会是自己对手,想再擒拿也是举手之劳,就且放手,看她弄什么玄虚。
想到这里,史剑云缓缓松开了手,但随即又按在剑首上,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彩茗感到背后的手渐渐松开,也挣了一下,便摆脱掌控,回过身来,扭了扭酸痛的肩膀,没好气的说道:“干什么呀?突然就来这么一下。哦~~你是怀疑我是强盗,要把你带到什么地方,然后‘咔嚓’一下做掉吧。真是傻瓜,你想想这里虽然是山路,但来来去去的乡亲也不少,我要敢把你怎么样,还不被人瞧见。再说了,就我一个女孩子,能把你怎么样?那虎踞崖的强盗虽然凶得很,这里可是靠近县城,你见过哪个强盗敢在县城周边大白天的抢人?别说县城了,就是我们歌罗寨他们也不敢硬闯啊。”
“就算如此,你也可以把我先引到歌罗寨,再约上同伙伺机下手啊。”
“要是这样我还跟你说这些?让你好提防吗?”
这倒是,她要存心戕害眼前这人,大可把他引到歌罗寨,在暗自约好人手,等靠近了虎踞崖在动手不迟,犯不着这么早早的引起史剑云的警觉。史剑云竟一时语塞。
“那——哦,对了,你不说要给我看证据的吗?什么证据,拿出来。”
彩茗这时嘟着嘴,斜斜地看着史剑云,一会儿才说:“看好了啊。”
只见彩茗从身后的小包内取出一个两寸来长的小竹筒,又从竹筒中抖出零星淡黄色粉末,放在鼻尖深深一吸。不一会儿,就看着彩茗干呕起来,呕了两三下就呕出四五个黑色的豆子。
“喏,你看吧。”彩茗休息了一会儿说道。
“这不就是几颗毛豆嘛,有什么不对吗?”
彩茗“呵”的一声轻笑,随着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那些毛豆像是活了一般,开始慌慌张张的颤动起来!少顷这些“毛豆”开始长出两排细细的脚,向四面八方仓惶逃窜。彩茗就像玩儿一样,用脚一个一个踩死。
史剑云看得惊出一身冷汗,这、这就是蛊吗?这些东西进到身体里面还不知道怎么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呢。
“什么东西?!”
“嘻嘻,没见过吧。告诉你,这叫‘附声蛊’,只有让人吃下去才有效,所以只能下在吃的东西上。人吃了以后,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一旦蛊主用特制的响器加以催动,这些小东西就会狂躁起来,很快咬穿中蛊者的肠胃,从肚子里面钻出来,回到蛊主的那里。哼,怕了吧,早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乱冤枉人,我才不管你呢。”
“嗯?只有毛豆有蛊虫吗?茶里有没有?馒头里呢?”
“呵呵,只有毛豆里有啦,馒头和茶都没有,而且只有你面前那碟毛豆是被下了蛊的,其他人的都没有。”
史剑云听得如此说,也慢慢冷静下来,心里还是满是狐疑。只有我,看来是有谁要害我。掌柜的吗?店小二吗?那碟毛豆是他端给我的,可是我跟他并无过节,而且那碟毛豆是从店里的大锅舀出来的,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是下了蛊的。看来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是想劫财?还是寻仇?我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仇家,莫非是爹爹的仇人,为了报复他老人家来害我。还是单纯的是因为看上我身上的银两,特地下蛊害了我的性命,好拿走钱财。不过好在那碟毛豆我没有动,不管下蛊的人是什么动机,这一劫我是躲过了。
“依你看是哪个下的蛊?”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你的那碟毛豆被人下了蛊,但是看不出来是谁动的手脚。这人下蛊的手法很高明,不过下的蛊却不怎么高明。”彩茗略有些得意,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
“啊!那碟毛豆都是你吃了,那蛊虫可不都在你身子里面了,你还好吧?”史剑云突然想起这一点,连忙问道。
“哼,这才想起来啊,放心好了,‘附声蛊’这种小东西,我还当零食呢,害不了我的,况且刚才我已经用黄浆粉把它们全部驱出来了。”彩茗浅浅一笑,“不过还能想到我,心还不算太坏。”
“哦,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些,看来你们南疆这边毒虫毒草太多,连你这么一个小姑娘都得学些防蛊的法门。”
“才不是呢,南疆是毒物多,但也不是人人都知道避蛊的办法。”
“嗯?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呵呵,呆瓜,因为我可是蛊师哦。”彩茗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