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何思贤
何思贤,唯一一个从南境跟随艾臻至今的家臣,他是艾臻的师傅,看着艾臻长大,更是南境文帝看中的人。
兴统十三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多事的季节,何思贤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
“臻儿,他的名字叫何思贤,从今以后就是你的老师了。”南境的文帝,也就是艾臻的父亲,把何思贤引荐给艾臻。
“见过老师。”四岁的艾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拜师礼。
“殿下免礼。”何思贤还礼。
就这样,在南境皇宫的御书房里,每一个不管寒风不顾烈日的早上,都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骄阳的余晖数次光顾这所朝气磅礴的书房,眼中饱含渴望,像海绵一样去肆意地吸收艾臻想知道想拥有的一切知识,从何思贤那双粗糙的手上识得了千字,从何思贤那张滔滔不绝的口中引起了对文学的憧憬,从何思贤挂在书房内的那张天下全图里横生了野心……
艾臻,是南境文帝与其皇后所育的长子,一生下来便是整个皇宫的宠儿,天之骄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无虑日子,他也曾顽皮过,也曾懈怠过。
“不管人性如何,多读书是肯定的。”何思贤的一番话,让年幼的艾臻受益匪浅。
“纵观古今,纨绔子弟多的是,但这些贵族子弟中,学有所成者,也多的是。有的人生性狡猾却最终能名留青史,刀枪兵马,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凭的不仅仅是偶然;你坏也罢,好也罢,圆滑也好,忠厚也罢,重要的是要多读书,只有多读书才能使你腹有良策,不至于志高才疏,也只有多读书,能让一个生性狡猾的人变得更有魅力,而不至于成为彻彻底底的坏蛋。”何思贤蹲着身子,循循善诱地对旷了一天课的艾臻说道。
艾臻听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双眸像波光,粼粼地闪着幼小的灵光。这番话,不仅仅是拉回了艾臻那颗贪玩的心,更是为他后期的厚积薄发打下了夯实的基础,挂上了足以支撑他一切的信条。
“他是一个有灵气的孩子。”何思贤这样对文帝说道。
“灵气?”文帝第一次听有师傅这样评价艾臻。
“一个资质平平的人,他如果用功读书,使劲深思其中门道,是会成为国家栋梁的。而如果一个稍稍有灵气的人,他如果用功的话,那只要看他意愿,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
“灵气到底是什么?”文帝被何思贤说得云里雾里。
何思贤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实人,更是一位忠心的臣子,皇帝问他什么,他也是不苟言笑地回答道:“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得到的活力,对万事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做一件事情即使手上生疏,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愚钝,这样的人,时常会有神来之笔,与其说是灵气,不如说是天生鬼才吧。”
“那卿觉得自己是有灵气的人么?”文帝实在搞不懂灵气是什么鬼,便直言问何思贤道。
“不是。”何思贤很果断却又肯定地回答,“臣是前者,用书堆起来的秀才,不过也是最安全的人,不怕饭碗会丢。”
“那卿是觉得前者好,还是有灵气的人更好呢?”
“如果是为一个人的一生着想的话,臣希望还是前者好,踏踏实实地奠基,房子才会屹立不倒;不过臣喜欢看到有灵气的人。”
何思贤的一番实话倒让文帝更确信他没有为艾臻选错人。
“去培养他吧,把他变成后者吧。”文帝拍着何思贤的肩膀说道。
“臣惶恐。”何思贤跪下。
“这是圣旨,去做吧。”文帝注视着何思贤,倒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从那天起,何思贤就把艾臻视为自己的主公,即使后者比自己小了四十多岁,也并不妨碍他的鞠躬尽瘁。
好景不长,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在艾臻九岁那年撒手人寰,为了社稷着想,也可能是碍于朝中势力,文帝还是把皇位传给了比艾臻年长十岁的长子。
“保护他,把他那高人一等的天赋全部铲除。”这是文帝临终前留给何思贤的最后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是为了艾臻的自身安危,文帝选择了让他成为一个平凡的人。
新帝是什么样的人,文帝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一个小人,为什么不传位给艾臻?因为艾臻当时太小了,文帝想等到艾臻长大,可是上天并不允许他这样做,立一个九岁的儿童为帝,自然不会使四海臣服,甚至会让他境有隙可乘,而长子不同,他已成家,朝中势力何其庞大,有这样的支持,不立长子能立谁。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新帝对艾臻的羡慕嫉妒恨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十分忌于艾臻的身份,更何况艾臻有着超乎超人的文采灵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从即位的那一天起,新帝就想方设法地置艾臻于死地,他想在宴会上羞辱艾臻,逼他作诗,艾臻让他三分,故意装作不会的样子,新帝与群臣羞辱嘲笑终使得艾臻恼羞成怒,出口成章的指桑骂槐之诗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引得新帝的勃然大怒,欲除之而后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疑臣,则臣必死。艾臻不久就因口出狂言、道破天机的违逆之举被新帝一举铲除,新帝不愿意背负屠杀兄弟的骂名,于是将他扔出了故国,永远不让他回家。
何思贤何尝不是谨记文帝的嘱托,他劝艾臻不要逞一时之快,而是让他在新帝面前示弱以求生。
艾臻也照做了一段时间,但是以他好强的性格,也怎会甘于永久的沉默。上天赋予他的东西,也怎么可能被人为地磨灭?不就是去中境么,我去就是了。
艾臻的中游,在南境很多人眼里是死里逃生后的苟延残喘,是新帝除掉了心腹大患。何思贤的心情亦是悲愤异常,但是他没有犹豫,他愿意陪艾臻一起去中境,哪怕是背井离乡,哪怕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诀别。
被贬中境,更是让何思贤一夜华发,每当想到故土,他更是老泪纵横,这位一生勤于王事的人把自己的私欲当作是妄想,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艾臻说什么,只要是合理的,便会想方设法去帮助他完成,即使前方困难重重,也毫不在乎。艾臻长大了,他不会再莽撞行事,不会再刻意去散发自己耀眼的光芒了,他懂得收敛了,他甚至比谨慎行事的何思贤更有远见了,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当他懂得谦逊的时候,这个人将是世界上最可怕之人。
“事到如今,殿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要再回头了。”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何思贤对艾臻说道。
“建立属于我的国度,谁都不会想到,我会带着中境去撞击南境。”艾臻看着何思贤,眼中的坚定一度盖过了悲伤。
“哎。”何思贤仰天长叹,“去做吧,把您想做的全都做出来,这本来都是您该拥有的,殿下。”
“皇室正统,身上永远流着强烈权欲的热血。那是父皇,不,是上天赐予我的本能,我将不顾一切地去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艾臻的神情,和当年在南境收拾行囊准备远去时候的神情一模一样,原来那份野心,算计已久,刀锋剑雨,也从未动摇。
何思贤慈祥地笑了,那份笑意是满足,更多的是完成了文帝交给他的使命。
“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缓缓降下的眼帘,带走了这位勤勤恳恳的家臣,带走了这位谆谆教诲的师傅,带走了这位肝胆相照的益友。
艾臻站起来,神色凝重却不悲伤,他走到门口,脚步缓慢却不凝重。
春天的太阳既不炎热,也不寒冷,像是暖流,弄得人心里暖暖的,这阳光穿过刺骨的凛冬,抵挡炎热的盛夏,多少个日夜,多少载春秋,风雨兼程,久久不曾更改。
人,是上天创造的,只要生下来,就不会是多余的一个。
“公之功獒,私之忠犬,无心闻达于诸侯,却又自风流,”艾臻眺望春色,遥望当年,和何思贤相见的第一日,也是一个春天,一个下着小雨的春天,他叹然,不禁有感而发,“春水慢溯,淅淅沥沥,书生卷袋,寻寻觅觅,天方畅晓,洵美且异,八荒肃清,天人合一。忆九
载,激流跋涉,彼岸常还,桃花依旧,峥嵘不在。往事不再回眸,浮生若梦,只记得朱改蓝批贤臣在,一夫当关名将中。朗朗乾坤,静静深夜,驾鹤西去哉,何人与我,共诉肝肠?”
何思贤的府上已经挂上白布,他将家人留在了南境,只身赴火海,如今整整有二十四年,膝下无子,将一生献给了艾臻心中的蓝图,这份勤恳,令人扼腕叹息。
海鸥将飞,大雁难归,海上往来船只依旧,只是这份身影,再难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