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赏雪景是一件很文雅的事,但若是赏雪景的人体质弱却偏偏要来赏雪景,那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了,至少连绵不绝的咳嗽让人根本无法平心静气。而一座四面环水且被轻纱围住的小亭内,咳嗽声便时断时续。
“子琰,你身体不好跑出来做什么。”云泽无奈的看着面前跪坐于地专心致志煮茶的容璟,眼底却藏着一份爱慕与黯然。
容璟没有回答,直到将一盏茶沏出,放到云泽面前,这才眼睛弯弯的望着对方,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不显得难听反而多了几分磁性:“水是最好的泉水凝冰所化,茶叶是最顶级的金山银针,这样沏出的茶味道才是最好的。而且金山银针本就有一种冰凉的感觉,与冰化出的水搭配着更是相得益彰……”
云泽不由得叹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将这一盏茶喝下去。至于么,每年都变着花样给他做食物,哪怕他去了军营都会托送信的人将他亲手做的小点心捎带过去,明明是容府公子,却做着这些活计。若是让人知道容府公子有一手好厨艺,怕是下巴都得惊掉了。
见到云泽一滴不剩的喝完,容璟抿着嘴笑了,清雅脱俗的微笑让云泽心脏猛地多跳了几下,但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将容璟的手抓住放进了自己衣服内:“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我又不会看不起你。你要是病了我也会担心的好吧。”
容璟轻轻摇头,低低的说了一句:“不是因为这些……”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而是顺势靠在云泽身上,换了一个话题继续,“奕凌,今天你会陪我睡的对不对?一个人睡着真的好冷。”
“唬谁呢,房间内可是有地龙的。”云泽捏了捏容璟鼻尖,没好气的道,“不就是怕黑么,直说就好了。”
容璟轻轻的哼了两声,似是撒娇似是抱怨,但最终还是温顺的靠在云泽怀里,看着与纯良无害的白兔无甚区别。但云泽知道,谁要敢将容璟当做白兔那才是真的傻,容璟在他面前表现得温良柔弱那只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连性命都可以为对方舍弃,将自己的弱点暴露根本算不上什么。
云泽为云府嫡子,将来必然继承云府的一切,而云府也不似容府那么复杂,云泽没有其他兄弟,倒是有不少姐妹,因此他不需要为继承云府担忧。容璟则不一样,容璟有好几个庶弟,有的资质平庸,有的却仅比容璟略逊半筹。而且容璟的几个姨母心思也不少,对正妻的位置虎视眈眈。
抱着云泽这个热乎乎的人形抱枕,容璟惬意的眯起了眼睛,轻声道:“我们出去走走吧。你不在的时候父亲从不许我不带小厮护卫就出去……带着那些人,出门还有什么意思。”
云泽对容璟从来是有求必应,这一次也不例外,因此没多久两人就从后门离开了容府,一个下人都没带。但在出门前,云泽将容璟里三层外三层裹成圆球才带出门,就是怕他冻着。容父接到这个消息,也只是笑眯眯的压下,不发表任何看法。儿子也长大了,需要经营自己的关系了,奕凌那孩子就不错。
并肩走在街上,那繁华的街道让容璟将眼睛弯成了漂亮的弧度,嘴角浅浅的微笑更是为他增添了一份光彩。云泽就在他身边偷眼看他,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满心欢喜。子琰就在他身边,只要他伸手就能碰到……
两人最后拐到了另一条显得冷清的街上,容璟转头便看见云泽傻傻的盯着他看,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于是他抬手戳了戳云泽的胸膛,笑容戏谑:“奕凌,口水流出来了。”原主到底是有多迟钝才会看不出云泽的心思?这都明显得不能更明显就差说出来了。
云泽被吓了一大跳,俊脸爆红,慌慌张张的转身,以手遮脸。可当他碰到自己嘴唇,发觉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口水,这才反应过来他被容璟骗了。转回去,容璟背负双手笑吟吟的看他,双眸璀璨若星。见到这样的笑,云泽……什么怒火都没了。好吧,只要是容璟,不论容璟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办法生气。
“奕凌还真是笨,那么容易就被骗到了。”容璟也不与云泽并肩走了,而是慢慢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与云泽开玩笑,“明明奕凌也很英俊帅气,可奕凌还是看着我看愣了,是不是说明其实我比奕凌要帅气?”
云泽无奈的点头,伸手去拉容璟:“我承认你比我帅比我好看,所以你能不能好好的走路,这样摔了怎么办?”
云泽刚刚说完,容璟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啊”的一声往后摔去。云泽大惊失色,下意识抱住了容璟。
容璟的脸红了红,刚刚牵起嘴角就咳了起来,那般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云泽的心都揪成一团,尤其是容璟嘴角流出来的鲜血更是让他觉得心痛难当。几年未见,子琰的身体更差了,只是被绊了一下,就咳成这般模样……
“我可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放心,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艰难的止住咳,容璟不在意的取出手帕擦去唇边血迹,伸手抱了抱云泽算是安慰,他对旁边淡淡的道,“将这个人带回府好好医治……总归是我不注意踢到了他。”
一道人影闪出,默默地对容璟行礼后带着那人离去。
不再去关注那人,容璟眉眼弯弯的将下巴放在云泽肩上,也不在意云泽就这么抱着他将他勒得生疼,静等云泽平复心情后将他放开。虽说是吓到云泽了,但没办法,他的身体就是那么差,现在也不过是让身体维持这个模样不继续变得更糟糕。
抱了很久,云泽才放松了力气,语气显得闷闷的:“子琰。”
“恩,我在。”容璟抬起头,笑容是那般的清雅温宁。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病痛,还有着宁静的内心。穿越多个世界后,他的心也开始变得浮躁,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病弱的身体他很多事都没办法做,于是他只能不停的读书,以此打发时间。腹有诗书气自华,书越读越多,他周身不自然露出的浮躁喧哗悄然退去,变为宁静淡然,他也越来越像一朵开在幽谷的兰,宁静而美好。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云泽沉默了片刻,才淡淡的道,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委屈,“……你的身体却只见坏没见好。”
容璟微微一愣,很快脸上就漾出浅浅的笑;微微用力挣脱云泽的拥抱,他捧住了对方的脸,盯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只要你还需要,不管身体多糟糕我都会坚持,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我永远都需要你。”云泽再次将容璟拉进怀里抱着,声音非常的低,若非容璟五感远胜常人,怕是根本就不会听到他这句堪比蚊呐的话语。
眼睛一弯,容璟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云泽的后背,而后松手继续往前走去:“我们继续逛街吧,才看了那么一点点的东西。”
云泽安静的跟在他身旁,心下却是沉甸甸的。子琰这样病弱的身体,又能撑得了多久呢,而且……到了最后,只怕死亡才是解脱吧。日日夜夜为病痛折磨的日子,不知子琰是如何熬过,又是怎样才能什么也不说还能露出那般雅致的微笑。
云泽担忧的事容璟并非不知,但知晓了他也没有解决办法,就算有系统又如何,除了带他穿越颁布不同任务且在任务结束后给他一些能力,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是未时三刻(中午十二点差15分)出的门,等容璟将四分之一京都看遍,已然是戌时正(晚上7点)。
“去吃点东西,想要逛街明天我陪你。”见容璟仍旧东张西望继续逛,云泽不得不将人拉过来,带着往酒楼走去。戌时正,容璟再不进食就该伤身了,本身身体就不好,还要饿肚子那就更糟。虽然外面的东西不怎么干净,但总比饿着肚子回家好。
“明天就不想出来了。”容璟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是乖巧的跟着云泽进了一家酒楼。别人的好心他自然要收下,更何况关心他的是云泽,那更要小心收下。
容璟脾胃虚弱,沾不得油腻辛辣食物,故此云泽点菜点的也是那些味道清淡且易克化不伤身的食物,哪怕云泽本人其实是极喜那些味道重有嚼劲的食物。不过在小二即将下去时,容璟叫住了对方,撤去几道菜换上几道辛辣有嚼劲的菜。
面对云泽惊讶的目光,容璟只是微笑,不做任何解释。云泽能为他放弃喜欢吃的东西,他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看着。云泽于他,不仅仅是好友。
吃过饭两人也要打道回府了,可是容璟从小到大基本上没走过多少路,被养的身娇肉贵,他走过最长的路是从自己房间走到书房再走回去。因此今天一下午都在走差不多走了几个时辰……容璟走不动了。
面对容璟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满脸为难欲言又止的举动,云泽微微思考后就明白了,但他也仅仅是勾起嘴角,背对着容璟蹲下去:“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容璟没有任何扭捏,直接趴在云泽背上,相当自觉的将腿搭在对方腰上。
“总觉得这个样子很熟悉啊。”云泽稳稳的背起容璟,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对他而言,容璟真的算不上重,甚至还过于轻了。在战场上他也曾救下一些女子,背起那些女子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些重量,而容璟……还没有他的盔甲加上武器重。身为男子却轻成这样,可以想象容璟有多瘦。
“小的时候我们去郊外玩,回家的时候都是你将我背回去,因为每次到回家的时候,我都没办法自己走回去,太累了。”容璟轻声道,面上的笑意却是愈发浓厚了,他们曾经也有过那般单纯的时候,“而每次你将我背回去,子安都会眼巴巴的望着你让你背他,可你却是敷衍的抱一抱就带着我去沐浴了。”停顿了一下,他加深了面上的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嘲讽,“要不要跟我打赌,你这么带着我回去子安一定会找你要拥抱。”
“赌注是什么?”云泽感兴趣的问道。他这次回来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就容墨那样子看着也不是心机深厚之人,又怎么可能知晓他回来的消息。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如何。”陈述句的口吻,似是早已料定对方必输。如此强大的自信让云泽微微苦笑,无奈的叹气:“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容璟敢提出这样的赌约,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云泽询问赌注也不过是想知道容璟希望他做什么。通过赌约帮助容璟,既不会伤了容璟的自尊心也不会让他在一旁看着。
“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还没有想好。”容璟根本不奇怪云泽会猜出来,其实云泽猜不出来他才会惊讶。二十多年相处带来的默契,绝非旁人能比得上。
云泽不再说话,他仅仅是加快了步伐,在不让容璟感到难受前尽可能快的赶回容府——容璟虽说必胜,但其中总会有可以利用的机会,天道五十,遁去其一。他便要在容璟的计算中做那遁去的一。
带容璟回到容府,云泽果然看见容墨倚靠在门口幽怨的望着他,那目光活脱脱的就是在看负心汉。但面对这样的目光,云泽只觉得厌烦。他与容墨不过是认识,两人之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偏偏容墨就要用这种目光看他。若是容璟他绝对会心疼而后上前不管自己错没错先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但如果是容墨……他去管了脑子才是出问题了。
“奕凌,你先回去如何?”容璟自云泽背上下来,笑容浅淡柔和,话语中也是满满的征询意味。
“恩。一会儿我给你揉腿,突然走了那么多路不揉一揉明天一定会很难受。”云泽不会问为什么,他只是说出之后的安排。
容璟点头,目送云泽走远这才看向容墨,笑容一如往昔,只是声音特别的低,只有他与容墨能听见:“奕凌只会喜欢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奕凌的半分注意。”说完这句话,他平淡的道,“不知子安寻璟何事?”
容墨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带着哽咽,似是被容璟欺负了:“大哥,我只是听到奕凌哥哥回来的消息想来见见奕凌哥哥……”吸了吸鼻子,他难受的道,“我只是太想奕凌哥哥了,我已经、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奕凌哥哥了……”
容璟淡淡的瞥了某个方向一眼,而后走到容墨面前,轻轻拍着容墨的肩膀,可在他指缝间却是夹了一根极细极短极尖的针,每拍一下就是在容墨肩头扎了一下,不过那针太细,扎在身上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印记,他亲自试过:“没关系,现在奕凌回来了。”至于给不给见,那要看他答不答应。
容墨被容璟弄得肩膀特别疼,想也不想的就抓住了容璟的手,满脸的疼痛委屈:“大哥,疼……”
容璟微微笑着,换了只手在容墨肩上揉了揉,往后退了一步:“没事的。”停顿了一下,他好脾气的问道,“不知子安还有其他事吗?”
面对这样的容璟,容墨低下了头:“没什么了……兄长,子安告辞。”
容璟目送容墨离去,可之后就将目光挪到了之前看的地方,声音清冷:“不知阁下看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