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洛神花酒 上(1 / 1)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曹植《洛神赋》

隔天醒来,齐彦民就不见了。被子上隐约有残余的温热。赵爰清轻轻摸着。昨晚喝了药,又出一身汗,病真是好了大半。

太医开了方子,她吃了两日,但齐彦铭没再来过。说不出难过还是不舍,只是空空的罢了。

而楼惠妃的乞巧宴,照着时间,踏然而至。

酿造局里外忙着,宫人进进出出,楼素带了人来,赵爰清搁下验到半当口的酒,到门外迎她,“素姑姑,您亲自过来,可是惠妃娘娘有何吩咐?”

“大人给皇后的酒是否备好了?”楼素望向桌上十几只银色镂纹酒壶,皱起眉头,“这么多放在一道儿,大人可别弄混了。”

“姑姑请放心。”赵爰清拿起一只,指着壶面的花纹,“您看,这上头刻着凤凰,是专程给皇后的,就这一只,出不了岔子。而这镂牡丹的,是夫人和娘娘的。其余的贵人、才人,统一用普通酒壶。”

“恩。”楼素接过酒壶,递给身旁的宫人,她掀开盖子,细细闻了闻,又拿小银杯倒了些尝尝。楼素边看,边解释道,“赵大人,娘娘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还请您别多想。”

“不会。”赵爰清由她试完,将酒壶重新放回桌上,“这位姑娘,本座酿的酒可有问题?”

“大人说笑了,您身为我朝四品酒正,奴婢怎么敢怀疑您的酒有问题呢?”说着和楼素交换眼神,“时候不早了,奴婢送大人去太医那儿吧。”

“也好。”赵爰清令以木拿来托盘,将酒壶挨个放上去,由五六个宫人端着,一道朝外走。楼惠妃终究对她不够放心,还找宫人全程瞧着。赵爰清笑着,但眼里满是嘲讽。

离太医处仍有一段距离时,楼素她们不便继续跟着,赵爰清径自走到前头等着。身旁有膳房的宫人分别端着奶白杏仁,柿霜软糖,玫瑰凉糕等点心。

“这是各位娘娘的玫瑰凉糕?”赵爰清狐疑地看向那叠格格不入的绿豆凉糕,“为何有盘不一样的?”

“回大人的话,沁夫人用不惯玫瑰凉糕,是以换了绿豆。”小宫女低着头回话。

“恩。”赵爰清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人,刚巧队伍轮到她们,将她的思绪打断。那太医认真验了一番,又经食夫尝过后放她们进去。

夕阳已逝,华灯初上。舞姬在一片袅袅琴音,管弦声中挥着彩色水袖,身姿曼妙。宴会上有夜来浮香,每桌都用乳白色瓷瓶养一支莲荷,或是淡黄或为嫩粉。

无论从哪处看,都能觉察出主办者的用心。

“微臣给给位娘娘请安。”

“赵大人请起。”楼惠妃搁下玉筷,转头对皇后道,“娘娘,酒正手艺好。我专程托她酿了洛神花酒,养颜益容,温和滋补。还愿娘娘同‘洛神’一般,才德双馨,艳冠后宫。”

“你费心了。”这是重生后与沈月然第一次碰面,赵爰清心里虚着,她跟前世没太多变化,妆容简约,却不失大气;服饰素雅,却端庄得体,好像生来就该母仪天下的。

“姐姐忙着照顾临淄侯,分不开心神。妹妹能替姐姐做些小事,也是妹妹的福气。”楼惠妃转而问道,“不知侯爷现下如何,身子可好一些?”

“托惠妃妹妹的福,差不多痊愈了。太医说过上几日,就可照常习武。”说起沈鸢然,沈月然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那就好。临淄侯是国之栋梁,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楼惠妃对面坐了王沁,她像嘲讽一般,轻轻哼上一声。也是赵爰清离得近,这才听见了。楼惠妃仍在同皇后叨着,“并非妹妹多事,只是想替姐姐分忧。这大丈夫,建功立业、四方奔走固然重要,但到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临淄侯整日刀光剑影中来去,还是早日成家来得稳妥,一方面后嗣得继,另一方面,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也不必事事劳烦姐姐了。这乞巧宴上,有不少京中未嫁的良家姑娘,妹妹特意递了帖子,邀临淄侯来看看,没准能碰上合眼的,也算促成一桩好事。姐姐,您说是吗?”

“是,是啊……”沈月然说着清淡,没泄出半分情绪。

楼惠妃听了,笑意更深,“说了这会子话,害赵大人干站许久。你快给皇后娘娘尝尝这洛神花酒的滋味。”

“是。”以木端着托盘跟在她身后,赵爰清拿起酒壶,轻轻放在皇后面前。皇后侧首,冲她浅浅一笑,平淡谦和,“多谢大人。”

“替娘娘做事,是微臣应尽之责。实在不敢当一个谢字。”赵爰清深深地看着她,随后起身退下,又给楼惠妃、沁夫人端酒。

以竹领着宫人给妃嫔派酒,末了,赵爰清想告退。但楼惠妃不知做着什么打算,想留她下来,“赵大人同为女子,这酿酒又花了许多心思,功劳不小,不如呆在这,跟咱们一道乐乐吧。”

赵爰清身子刚好,本想送完酒便回去歇息,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陆续有妃嫔向皇后敬酒,沈月然素来谦和大度,断不会拒绝,没一会儿就喝了半壶。楼惠妃笑着让楼素请戏班子上台,“好些姐妹都说,宫里常演的戏有些腻味,妹妹这回想弄些新鲜的,就从宫外请了一班新人来,演的刚巧是《洛神》。”

赵爰清柳眉微蹙,想不透,她缘何如此钟情洛神。从酒水至戏曲,都要跟洛神搭上关系。

一阵音乐鼓吹,台上开演了。

说是红颜多舛,甄宓原配婚予袁熙,但未及成亲,熙已阵亡。命中注定的纠葛,在动荡的邺城,甄宓碰见了曹植。

恰少年才子,落笔生花。有美一人,倾城脱俗。

遂心悦许之,本欲结发白首,不相离弃,可惜仍缘悭一面,终分道而隔。

是马乱兵荒,杀伐不绝,邺城城门被轰然撞开,守军节节退败,曹军直入宫廷。哭声不绝的袁府,曹丕拉过刘夫人身后乌发凌乱的少妇,抱在怀里,挑起甄宓梨花带泪的面容,轻轻放下手中的三尺青锋。

只剩下刘夫人叹息着摇头。

袁氏势力经一扫而空,甄宓一家得到曹操的优待。

曹操早年逃到洛水之滨时,宓教其以冷水浸头、遏止头风之疾,操亦生歪念。幸宓临危不乱,尊操为“英雄长辈”,成功退其色心。

自邺城平定,甄宓居于梨香院,曹植日日与她相见,两人坐在月亮底下吟诗谈心,畅聊古今。曹植文如泉涌,不时将诗词写在花笺上偷偷赠予甄宓,又间或想出不少新玩意,逗宓一笑。而在甄宓的心坎深处,早已对曹植情根深种,芳心暗许。

有好几幅画面,两人在闲庭散步,于水边赏荷。曹植脏了袖口,甄宓替他挽起,露出绣着的松柏。

沈月然有一刹那、转瞬即逝的失神慌乱。楼惠妃将目光移开戏台,转向高座。赵爰清没略过她唇角若有若无的浅笑,疑窦丛生。

戏台上,曹操欲立世子,但无法在曹丕、曹植之间有所定夺,曹丕深恐失去世子宝座,在郭女王的帮助下,连施计谋,坏了曹操心中曹植的形象,兄弟之情无复当初。曹植一直敬爱兄长,本不欲与曹丕决裂,但他深知失去江山,即失去美人,不能不与曹丕争一日之长短。甄宓本以为能与植成为眷属,共结鸾凰,怎料好梦却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曹操的意旨下,甄宓最后被配婚予曹丕。

曹植决意约甄宓私奔,但甄宓知难以逃脱,黯然分手。曹植痛苦万分,自言诗才必将随宓而去,此生再无光采。甄宓为了顾存大局,忍痛下嫁曹丕。本是好好的一对鸳侣却成了两对怨偶。

自此,甄宓把对曹植的爱收于心底,待之以礼。

婚后,曹丕外出征战,在一片哀乐中,演甄宓的女子着一身水色轻纱,在月夜下翩然起舞,婀娜多姿,如泣如诉,仿佛误入人间的精灵。

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

沈月然神色不安,赵爰清忧心地打量她和楼惠妃,生怕错漏一星半点。以及……对面带着笑的王沁。看来,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这根本是一场鸿门宴。

曹植被封了临淄侯,他浸在黑夜的月光中,隐忍而痛苦地凝视甄宓;在花园中的假山里,在塘边的柳树下,不甘心地攥住甄宓的手,怎么都不肯松。而甄宓,替曹丕生下了曹叡和女儿东乡公主。

即便如此,她依旧忘不掉曹植,也不喜跟曹丕亲近,常常建议他:“古时黄帝子孙繁盛,是因为妻妾多的缘故。所以夫君也应该多逑淑媛,让子嗣旺盛。”她为人宽和大度,善待姬妾,深得卞夫人的喜爱。

后来有了郭女王,曹丕对甄宓的宠爱少了很多。郭女王善于谋略,替曹丕一路出谋划策,最终登上帝位。

初即王位时,曹丕进郭女王为夫人,封号等同甄氏。到曹丕称帝,携郭女王到洛阳,进封贵嫔,地位仅次皇后;甄氏则被留在邺城,仍为夫人。后遣使者至邺城将甄氏赐死,葬在邺城,据传,甄宓殡葬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

隔了一年光景,曹丕立郭女王为皇后,令甄氏之子曹叡奉郭皇后为母。

曹丕驾崩后,曹叡即位,朝中掌管礼乐祭祀的官员奏请为甄后追加谥号。明帝派司空王朗持节以三牲之礼到甄后陵墓祭祀,又专为她修建寝庙。

全剧终。

沈月然的情绪逐渐缓和。宫人将菜肴端上,楼惠妃笑得美艳不可方物,出声提醒,“姐姐,看了这会子戏,也该用膳了。”

“恩,妹妹说的是。”听沈月然允了,下头的妃嫔纷纷进膳。

赵爰清见楼惠妃与王沁相互看了看,轻轻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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