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何其不幸,经历了寒暑与雷鸣,无助与困苦,仍旧难以厮守,她又何其幸运,在看透一切后,单刀赴会,断去乱麻。
她不忍心伤他,只是他们命中注定,有缘无分。赵爰清淡淡地笑笑,转而寻了个宫人问楼惠妃的住处。
“微臣参见惠妃娘娘,娘娘金安。”
“免礼。”楼惠妃换了身衣裳,更显得家常、亲和,“赵大人从御书房一路走来,想必是累了,坐下回话便好。阿素,给大人泡一壶御赐的贡茶。”
“多谢娘娘。”赵爰清坐到一边的红木椅子,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铺着秀丽的锦垫。
“不知大人是否将本宫的帕子带来了?”楼惠妃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刮了刮盖子,尝了一小口,余光落到她身上。
“娘娘,您就别戏弄微臣了。”楼素将泡好的茶水呈上,杯子上涂着一朵华美的牡丹。御书房压根没什么娟帕,这娟帕只怕是她吊她来的托词,“娘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吩咐微臣,只要微臣能办得到,定然尽力做好。”
“赵大人当真是个聪明识趣的。”楼惠妃笑着搁下茶杯,“只是大人都不细问,本宫要你做什么,就这么爽脆地答应了。”
听着像是怀疑她。
“娘娘,微臣毕竟不是大齐的子民,也不是大齐后宫的一员。微臣是大荣六局的女官,早先被派来做事,已属不愿,但皇后娘娘说,等微臣回去后,就擢微臣做司酝房的司酝,这才勉强前来。微臣只想快些料理好这儿的事,好能早些回到大荣。”赵爰清坦然地望向楼惠妃,“如今看来,娘娘在后宫才是一枝独秀,就跟这朵牡丹一样。微臣帮娘娘做好事,当作奖赏,娘娘能否协助微臣,早日重振酿造局?”
“这自然可以。”楼惠妃像仍有几分怀疑,“但据本宫所知,司酝房的司酝虽好,却只是六品女官,而赵大人现今位于酒正,可是四品官员,还能上朝参政。”
“官衔的高低都是给人看的,手里握着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实在。”赵爰清道,“微臣尽管身居四品,但毕竟不是齐民,就算上朝,也是陛下向我皇做个样子,以示信任。朝中大臣顾忌微臣,也尽量架空微臣的权限,微臣做起事儿,也得小心翼翼,免得被捉住什么把柄。再者,各朝虽都有女官制度,但女子入朝仍是为数不多,更何况是他朝女子?”
楼惠妃像有几分信了,赵爰清接着道,“相反,在大荣,微臣一人管着司酝房,说一就不是二,还有皇后娘娘撑腰。是以微臣觉得,大齐不如大荣自在。今儿个,就算娘娘不找微臣,微臣早晚也要来寻娘娘。”
“赵大人是个聪明人,快尝尝,这茶的味道如何?”楼惠妃笑得艳丽,却不答复她。
赵爰清看着红艳艳的茶水,轻轻抿了几口,觉得有些怪异,得亏她的袖袍大,悄悄吐了也见不着。如今天气热,没一会就干了。“娘娘的茶,自然得符合娘娘的身份,地位,怎么都是好的。”
“赵大人的嘴儿真甜。既然大人这般坦诚,本宫就不绕弯子了。”楼惠妃递了眼神给楼素,她随即退出门外守着,偌大的宫殿就只剩她们二人,“下旬的乞巧宴,是本宫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希望大人能帮本宫几个忙……”
……
“要做金波曲,需木香三两,川芎六两,白朮九两,白附子半斤,官桂七两,防风二两,黑附子二两,炮去皮,瓜蒂半两。右件药都捣罗为末,每料用糯米粉、白面共三百斤,使上件药拌和,令匀。更用杏仁二斤,去皮尖,入砂盆内烂研,滤去滓。然后用水蓼一斤,道人头半斤,蛇麻一斤,同捣烂,以新汲水五斗,揉取浓汁,和搜入盆内,以手拌匀,于净席上堆放……”
赵爰清四处踱步,看着称着重量的宫人,动作虽是生疏,不麻利,但确实有条不紊。方才,又瞧了他们几日前做的小曲,麦曲,倒还过得去。想来她不在的时候,以木、以竹教得很好。
做完一批金波曲,以木领着她到几日前新酿的酒前,“大人,我前些日子带她们酿了些淡酒,都像金盘露一般温和,料想用不了太多时日。下旬的乞巧宴,参加的大多是宫内宫外的宫妃、命妇,还是选性子温和、不浓烈的酒。”
“你想得很周到。不过负责乞巧宴的楼惠妃说,这回,想让我们送洛神花酒去。”赵爰清坐会岸边拿过文书、典策,边翻阅便同身边的以木说。
“洛神花酒……”以木顿了顿,“这酒倒是不难,只是洛神花生在南方,如今又不是花期,怕是不好弄。况且,据奴婢所知,大齐很少有人会用洛神花入茶、入酒。”
“这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赵爰清翻着书页,轻轻勾着唇角,“惠妃娘娘可都备好了。”
“大人……”以木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惠妃看着来者不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是她们倒霉。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赵爰清在书页上轻轻勾划,“现下是夏季,到时候准备下,果酒可以酿些葡萄酒,西瓜酒,普通的水酒也能备起来。”
“奴婢已将要用的东西写成册子,送到采买司去了。”
“恩。”赵爰清对以木赞赏地点头,“我想了想,大荣的好些酒到了大齐,都酿不成。因为没有合适的水源,原料。过几日,我想去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好水。”
“好,奴婢届时会安排好的。”
“恩,以竹还没回来吗?”赵爰清合上一本,又翻开另一本开始批注。
“她出去查大人吩咐的事了。”自从以竹弄出那处篓子后,做事都格外谨慎、麻利。
“大人……”以竹急乎乎地跑进来,喘着大气,一会才缓过来。以木替她顺顺气,“怎么慌慌张张的,连礼数规矩都不讲了。”
“奴婢见过大人。”赵爰清示意她起身,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人,这些形式不做也罢,“可打听到了?”
“是的。”以竹歇了歇,道,“按理说,乞巧宴是皇后主持的。不过皇后的弟弟,沈鸢然沈将军受了重伤,在相府昏迷了几日,太医都说险些熬不过去。他们兄妹自小感情好,皇上特准了皇后回去探望,还封将军为临淄候。”
“沈将军是在哪儿受的伤?”近来并无战事,怎么好端端受了重伤?
“大人可还记得王尚书?”
“王尚书……”赵爰清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想起隐在帘后的沁夫人,有些迟疑地点点头“记得。”
“他被早先陛下罚去江州送赈灾银,结果前几日,有官员弹劾,说他私自贪污了灾银。江州民不聊生,海盗四起,沈将军刚巧离得最近,就去平乱。但沈将军毕大多在陆上打仗,难免经验不足,结果险些被斧子劈中要害。”以竹说着有些惋惜,“陛下本想给将军谋几门亲事,可将军总推脱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到现在还没娶亲。如今都没个体己的照顾。”以竹说得有些惋惜。
旁边的以木忍不住打趣,“听你这说的,像是瞧上人家沈将军了?”
“才没这事儿,当着大人的面,你还满口胡说。我只是崇敬将军罢了。”以竹倒有些害羞,“我还要同大人说正事呢。”
“那你接着说。”赵爰清微微笑着,由他们互相逗乐。
“所以皇后没法子办这宴会,挨下来的沁夫人,之前就因犯事被陛下禁足。如今她父亲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肯定也是不能的。”说起沁夫人被罚,以竹都跟着有些痛快,“所以就只剩楼惠妃了。”
“关于楼惠妃的事儿,你查到多少。”赵爰清放下手中的书册,面带严肃。
“据奴婢所知,楼惠妃入宫的日子较短,早先是同沁夫人走得较近,后来沁夫人被罚,她就跟着疏远了。此外,还有几个才人、贵人讨好,依附她,不过都没什么恩宠,应该不打紧。楼国公常年不在京城,驻守在源州,听说那儿有好些神奇古怪的玩意儿。”以竹想了想,“奴婢还听说,楼惠妃与皇后,似乎是面和心不合。沁夫人出事前,两人常常合起伙来让皇后难堪。得亏皇后宽容大度,没同她们计较。”
“确实。”赵爰清忍不住想起前世,冯贵妃再怎样挑衅张扬,以下犯上,皇后都是端庄大度地挡回去。到底是丞相□□出的嫡女,当真称得上是“贤后”。
“奴婢……还听说了一件事。”以竹想起什么,说得有些犹豫,不断打量赵爰清的神色,“听说那位沁夫人,和大人长得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