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仿佛要摧毁整个世界。那场坠落之后,雪白刺眼的光柱从四面八方聚合过来,脚下飞溅而起的泥水和背后白银一般闪亮的玻璃碎片交错而过,杀气腾腾。
警报声穿梭在暴雨之夜的每一个角落,落地的两道人影仓皇地在草地上奔跑,高处射来的强光让他们无处遁形,像是暴露在大街上的老鼠。
枪声响起之前,两人再次进入别墅,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死神般强大的少女并没有追上来,而是放任他们离开狩猎场。
7号带流星去了他临时找到的避难所,利用流星手上的地图,可他们却足足碰了三次壁,三次走进死胡同。好在最终他们还是找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漂亮女人。流星在看到那个黑色幽灵般的女人时便已经知道了,她活不下去了,至少要在病床和轮椅上度过余生。可他了解杀手,他知道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什么下场是最残酷的,所以即使她现在不会死,也会在积蓄起哪怕一点力气时自行了断。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女人挣扎着说,嘴角不断溢出淡色的鲜血——她的内脏早已被打成重伤,体内的鲜血也流得颜色浅淡。
“别说了,我回来了,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7号神色复杂地看着硬木板上的2号,她身上很多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可这远远不够,不立刻接受治疗她真的会死的!
如果不是我的失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7号自责地想,原本该躺在这里的是他,可该怎么办呢?进来容易出去难,刚才那么一闹想安全走出余家更是难上加难,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7号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流星,后者虚脱地坐在地上,喘息着,沉默片刻,说:“先想办法把他带到车上,然后我去找琥珀他们,希望能说服他们提前离开这里。”
“好!”7号绝望的眼瞳被突如其来的希望点亮了,他急切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手却被2号无力地抓住了。
“能、陪我说……会话么?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女人几乎是哀求着看向7号,她的目光是失焦的,这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不要说话,保存体力,有什么事情我们……”
“不,如果我不说,我怕在也没有机会了。”女人固执地摇头,开阖枯裂的双唇,说:“不要阻止我……好么?”
“你说吧,我听着……”7号重新坐了下去,忍着胸中翻腾的情绪,声音哽咽。其实,他一直都知道2号对他的情愫的,只是……有些事情是男人无法做到不介怀的。
7号以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会说出那句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句话,可是她猜错了,2号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那句话,哪怕一点点的意图都没有。
“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被骗了,5号在任务开始之前……就已经死了,他被一个叫变色龙的家伙取代了……”2号平躺着,呼吸几乎停止,7号能通过那只手掌感受到她越来越低的体温。
“原来他就是所谓的支援,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以命偿命。”7号脱去湿掉的外套,将2号抱起,用体温温暖女人隐隐发抖的身体。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半山上他为2号拆弹时狂乱的心跳和发烫的耳根,初见时两人相视的那一双幽澈浑浊的眼眸和昏暗的灯光。
然而,她正在死去,可他却无能为力。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怀中佳人成枯骨。
“路虎是同伙……”女人说,闷声咳嗽,声音仿佛要突破她的喉咙。
“我知道的,我会杀了他。”7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作为杀手的冷血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他想到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亲身经历一个人的死亡是如此沉重和压抑的事情。
他害怕2号突然停止咳嗽就这样离他而去,他甚至想就算她这样一直咳嗽下去也好,虽然痛苦,但至少说明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从幼时开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不是被人杀死,就是被他亲手结束性命。那个所谓的“地下角斗场”埋葬了太多太多的黑暗,吞噬了太多太多鲜活的生命,也赠与他太多太多绝望和孤独。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再做一次选择,他情愿自己被同伴亲手杀死,这样他就不用在黑暗潮湿的牢房一遍一遍地数着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十六岁加入青狼,可他现在却想当初宁愿永远也没有和那个如今自称“路虎”的男人相遇,那个男人给了他希望,却也在最后给了他绝望——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何来最后的背叛和伤害?
如果能回到过去,7号宁愿自己永远也没有觉醒,永远也没有获得“催眠一切”的天赋,即使会战斗到死,即使会在街头流浪永生,即使……不会遇上这么一群可恶又可爱的同伴。
然而,时间真的可逆吗?三维的空间就在身边,可三维的时间要去哪里找寻?我们所后悔的一切已然成了定局,川流不息的时光中,失去的和得到的、放弃的和执着的,到最后都是一场空。那么陪伴我们永生的究竟是什么?无尽的孤独。
深夜无眠,这是一种孤独;捧读他人虚构出来的人生,这是一种孤独;于人群之中虚伪附和地假笑,这是一种孤独;成百上千的人结伴擦肩而过,自己却孜然一身,这是一种孤独;放弃物质的追求企图精神永恒,这也是一种孤独。
孤独派生痛苦,痛苦成就蜕变。于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在无尽的侵蚀里,熟悉的脸庞变了,变了,变了。
物是人非?不,“你必将坚强,因为一切都是虚妄”。我们改变了世界,世界也改变了我们。
“不用的,其实……不用的,如果你能忘记这一切我会更开心,复仇只会带来毁灭。”2号闭上双眼,睫毛无力地颤抖,轻轻地说:“我要睡觉了,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死亡不过一场沉眠,只是我们再也无法醒来了而已。”
“你还不能睡……”7号加大了拥抱的力度,视线模糊,深深地呼吸。
“能给我一个晚安吻吗……就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带着微妙的弧度。
7号吻了下去,眼角的余光告诉他,流星已经出了这个房间。
“晚安,莉雅。”7号说。
……
房间的木门再次打开时,那个男人的表情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7号说,一双空洞的眼眸里盛满了凝固的绝望和愤怒。
“好。”他说。
“在此之前,我要复仇,那三个人必须死。”7号一字一顿地说:“路虎,变色龙,余正阳。”
“你已经失去了理智,7号。”流星轻轻开口,在心里说,掐断回忆。
男人看向韩薇薇,女孩正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发送短信。他又不着痕迹地看向沙发上陷入沉睡的吴门——
变故发生了,吴门不见了!
流星猛然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快速扫视全场。很快,他便发现一名侍者打扮的男人正架着被他表现出喝醉模样的吴门往西门移动!
“路虎!?”流星仅从背影便一眼识别出那个男人的身份。这时,余家年老的管家行色匆匆地走到余城海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余家家主立刻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