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坐在自家的马车里,丫鬟捧着冰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马车里没有旁人,姜萱也不用再注意什么姿态,她烦躁地一挥手打翻了冰鉴,骂道:“吃吃吃,我让人丧家犬似的赶出来了?
还有心思吃喝?”
丫鬟立刻噤了声,缩到了马车角落里。
徐嬷嬷脸色不善道:“太太既然也气恼,方才怎么拉着我?
姜家那般无礼,老奴就见不得他们那张狂劲儿!”
姜萱恨的咬牙切齿,清秀的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
方才没有发作,倒不是她真的好涵养,而是前头她把柳氏送去的礼物扔了那事,不知道怎么就在读书人之间传开了。
读书人看着都知书达理的,但是骂起人来是格外不留情。
他们倒不至于说姜萱这妇道人家的坏话,就说应弈然得势了就飘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翰林清贵呢?
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做派,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应弈然起初还不知道姜萱把柳氏送到后宅的礼物扔出去的事,当时他和贺志清在前院说话,气氛还挺融洽的,直到骂他的文章都被递到他眼前了,他才去质问姜萱。
姜萱也不怕承认,说:“就是我扔的怎么了?
贺家送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不是成心给我添堵么?
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留面子?”
应弈然气的脸都白了,指着她道:“学政是我老师,贺志清是应届学子,他家若是送贵重礼物才是于理不合!”
“那我可管不着,反正那些个粗俗低贱的东西送到我眼前就是侮辱我,我还留人客客气气地说话就是给她脸了。”
“你看不上那些土特产,回头私下里随便处置了不就好了?
至于在人眼前扔了?”
“我想扔就扔,还非得偷偷扔?
不就是一届书生,至于你同我发这么大的火?”
他们两个,一个是出身贫苦的寒门状元,一个是何不食肉糜的勋贵嫡女,想法本就是南辕北辙。
只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各过各的,倒也没有这么针锋相对过。
后头应弈然气的狠了,放下狠话道:“你看不上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不起寒门书生,那心里应该也是看不起我的吧?
行,等回京去了,咱们就和离!”
本朝民风开放,和离之事并不算罕见。
但姜萱是不可能和离的,她和她娘是最好脸面的,而且应弈然虽然出身低微,但拜了好老师,早些时候还到御前宣讲过,小皇帝对他还算喜欢,褒奖了他几句。
宁北侯府听着是个上流勋贵之家,但京城有两大纨绔,一个是好女色的安毅伯,另一则就是附庸风雅的宁北候。
宁北候身上没有实差,花钱如流水地去买字画古董,早就把偌大侯府给掏空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发妻死后,娶了富商之女为继室,图谋的就是继室的嫁妆罢了。
但姜萱她娘的嫁妆终归是有限的,过了这么些年也不剩什么了,俨然成了上流豪门的笑话。
姜萱若是和应弈然和离,先不说宁北候得怎么怪责她,往后是不可能再寻到这么好的亲事了。
所以姜萱只能服软,回头让徐嬷嬷来请柳氏去赴宴。
徐嬷嬷是她娘的陪嫁,后头又跟了她,在府里也是半个主子,本以为那柳氏该一口答应的,没想到却是无功而返。
一连好些天,应弈然都没踏足后院一步。
姜萱觉得这么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这才纡尊降贵地亲自来了一趟书生巷。
她想着贺家夫妻委实是个小心眼的,揪着前面那一点不值一提的不愉快不放,她也放不下身段去亲自去道歉,不如就把院试头名姜杨喊到家里做客——反正都是读书人,她觉得如果姜杨能让给他们家说句好话,怎么也能堵上其他人的嘴。
然后没想到就踢到铁板了,她进门连礼物都没放下来就让人轰了出来。
比起直接动手的黄氏,姜萱觉得不急不躁的姜桃更让人生气,就好像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而自己不过是个挑梁小丑罢了!而且她那抱着双手似笑非笑的样子更让姜萱想到了自己那化为黄土的嫡姐!她眯了眯眼,问徐嬷嬷道:“方才那胖妇人唤姜杨她姐姐做什么,阿桃?”
徐嬷嬷仔细一回忆,说:“好像是这么喊的。”
姜萱直接把手边的小桌掀翻了,“先不论她今天对我做的事,光她叫这个名字她就该死!”
徐嬷嬷忙劝道:“太太莫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小娘子,要她的性命不就是抬抬手的事儿?
只现在不好轻举妄动,那些个读书人都盯着咱们家呢。”
徐嬷嬷都知道的道理,姜萱自然更知道,不然之前也不会那样就善罢甘休。
“来日方长,早晚我……”姜萱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拉车的马嘶鸣一声,突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她直接在马车上栽倒了。
徐嬷嬷也摔了个倒仰,忙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惊慌道:“马也不知道怎么受惊了,得亏这路段上没什么人,我这就把马拉住!”
姜萱可不管受惊的马会不会踩踏到路人,气急败坏地让车夫赶紧放慢速度。
而就在这时,几道轻微的破空声之后,车夫手里的缰绳突然断了。
受惊的马儿嘶鸣着继续往前奔跑,而马车断开了和马的联系直接倾倒了,坐在车窗边的姜萱直接从小窗飞了出去……她梳着高髻,身穿华服,突然飞到路段中央摔了个大马趴,立刻就吸引了街道两边商铺里的人的注意。
“噗!”
也不知道谁先笑出来的,其后其他人都争先恐后的哈哈笑了起来。
挎着菜篮子、刚买菜回来的柳氏也在目睹这一状况的行列里,怕姜萱认出她,她躲在人后看了一阵,见姜萱恼羞成怒地爬起来了,忙捂着嘴笑着跑回了家。
……姜桃这边,赶走姜萱等人之后她就笑起来。
虽然现在姜萱耀武扬威的,并没有在她手里吃到什么苦头,但是她这上门寻衅的举动都被暗卫瞧在眼里了啊!暗卫办事那么仔细,到时候事无巨细地往萧珏面前一报。
加上上回萧珏亲眼见到和亲耳听到的那些,都不用她再特地上眼药的,足够应弈然和姜萱喝一壶的了!黄氏见她笑,还奇怪道:“被人欺负到头顶了,你怎么还笑啊?
照我说你就该直接亮明身份,啥状元夫人的,都得乖乖给你跪下!”
姜桃摆摆手,说:“急什么?
来日方长的。”
而且今天她也没吃什么亏,姜萱已经气得直跳脚了,等下回见面说不定姜桃还得给她赔礼道歉,想想就让人通体畅快!两人说着话,柳氏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桃起身去给她开了门,柳氏就把方才看到的事同她说了。
“你没看见太可惜了,那应夫人从车里飞出来摔了个大马趴,太可笑了哈哈哈!”
“人坏自有天收呐!”
黄氏笑着骂道,“她活该!”
柳氏和黄氏早先在姜桃的引荐下互相认识了,两人都是爱说话的开朗性格,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成了朋友。
柳氏听她这话就觉着不对了,止住了笑问怎么回事?
黄氏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她,恨恨地道:“得亏是我正好在,不然她们那么些人,阿桃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真奈何不了她们!”
姜桃也跟着点点头,若不是恰好黄氏在,不然她今天懒得同姜萱她们掰扯,可能非得亮出萧珏的玉佩才能善了了。
柳氏已经在姜萱手下被欺负了两次,只她自己便也罢了,但没想到姜桃这么好脾性的,姜萱还要带着人欺负到头上。
后头午后贺志清回来了,柳氏立刻就把上午的事情说了。
贺志清听着觉得不妙,转头就去和姜杨商量。
姜杨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正面色如常地在屋里百~万\小!说。
“那应夫人着实气人,但先不提那个。
学政是应大人的老师,你说咱们两家都和他们交恶了,后头的乡试……”姜杨面色不变地抬眼道:“贺兄想的太多,本朝只在开国未定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科场徇私舞弊,后头让高祖察觉了,把那些个涉案官员的九族都诛了。
你觉得学政会因为他学生的夫人,冒那种险吗?”
高祖虽然过世多年,但那些雷霆手段余威犹在。
“再说贺兄和应家的梁子不就早就结下了?
现在担心也没用,有这个工夫不如多看会儿书。”
院试之后贺志清看姜杨还那么刻苦,出去应酬了几天之后也知道不能掉以轻心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关门读书。
今天他和姜杨出去聚会,才知道之前姜萱把柳氏的礼物扔出来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贺志清知道后都懵了,应弈然是他濡慕的对象,那事他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大肆宣扬,只和几个有交情的人说了,提醒他们去拜会应弈然的时候准备礼物要仔细些。
没想到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发酵,应弈然俨然成为了这届学子口诛笔伐的对象。
他惴惴不安地回了来,又听柳氏说了白日的事,可不就急了嘛!不过姜杨说的很有道理,梁子是结下了,虽然他不是故意的吧,但确实是他和人说的。
现下担心那些也没用,有那操心的工夫不如多读会儿书,等中了举人,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仕途,便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了!临回去之前,贺志清还和姜杨竖了个拇指,说:“愚兄虽然长你几岁,但性情却不如你沉稳,实在惭愧!”
他是知道姜杨有多尊敬他姐姐的,本以为姜杨就算不惊慌也会气恼,怎么没想到他这么能沉得住气。
姜杨看着他弯了弯唇,他不是沉得住气,而是更奇怪的事都经历过了,今天这一桩实在不算什么!而且他知道自家姐姐没吃亏,而且山高水长的,找补也不急在眼下一时。
现下是他姐夫,还有他姐夫那外甥不在,等考完乡试去了京城,到时候再论短长也不迟!如姜杨说的那般,学政是不会因为姜萱去为难姜杨和贺志清的。
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只说姜杨和贺志清两个一路考出来都真才实学的,学政很看好他们两个。
学政本就是爱才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应弈然还是个小举人的时候就把他收为学生。
姜萱在街上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她那是去书生巷回程的时候出的事,再一打听她干啥去了?
好嘛,她闯姜家的事情也被宣扬出来了。
学政知道了就把应弈然喊到跟前,指着他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特地带着你出京,是借机让你在学子之间扬名,建立人脉!你倒好,纵着你夫人胡来,折辱了一个贺家不够,还上姜家去寻衅,这是要把这届学子都得罪个遍吗?”
应弈然在家里还能对着姜萱发火,对着恩师可不敢强辩,只能老实认错。
学政烦躁地摆摆手,说:“都说娶妻娶贤,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后头回了家,应弈然板着脸去寻姜萱。
姜萱也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在书生巷被人轰出来虽然丢脸,但是起码没什么人看到。
在大街上从马车里飞到街上,看到的人可不少,更别说她还受了伤,摔得鼻青脸肿的!两人再次爆发争吵,冷战了好些天都不见好转,姜萱也实在放不下身段去道歉,干脆让人打了包袱提前回京去了。
可刚回京,姜萱还没来得及回娘家诉苦,就听说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沈家平凡了,沈时恩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