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铅云慢慢地低沉下来,风无情的吹着,吹得四周的树枝左右摇摆,哗哗作响,云霜抬头,眯眼看了下越来越暗的天空,道:“雪马上就要落下来了,你是入宫赴宴的臣子,缺席过久终归是不妥,你先回去吧,免得叫人起了疑心。”
那男子楮在原地,恍若未闻,久久都未有动静,几只雁儿呱呱在空中飞过,不多会儿便簌簌下起了雪珠子,云霜看他犹作未动,声音带着些许凛厉,疾言厉色道:“我让你回去,你听见了没有?”
男子终于是有所动,木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缓缓行下礼去,一字一字道:“臣祝贵人万福安康,永得盛宠,一生平顺,永远……欢乐。”说完木然的转过身子,神色犹带着一丝恍惚,便拖着那沉重的脚步离去。
燕小宛终于看清楚了那男子的面容,原来竟真是儿时的玩伴“章高峻”,她早该料到,转首对小翠道:“我们回去吧?”
章高峻才走了几步,便闻得不远的树影后边传来了人声,心下一惊,喊了一声“谁”,便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燕小宛和小翠两人被这突然跳出的人影吓了一跳,只轻轻地拍着胸口,小翠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突然就跳了出来,吓了我们一跳,你知不知道。”
章高峻不理会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燕小宛看,小翠看他身为一个臣子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自个的主子看,心下一阵窝火,上前一步挡在了燕小宛的面前,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身为臣子,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盯着别人来看,是有违礼法的吗“”
章高峻始终不理会小翠的质问,只盯着燕小宛看,不多会便啧啧笑道:“小宛妹妹,许久未见,你可还好?”燕小宛低着头,轻声道:“我一切都好,有劳挂心。”
章高峻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似刚才那般僵硬,适才停留在脸上的阴霾也淡去了几分,道:“那就好,自从那日你离开了燕府之后,我几乎寻遍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始终见不着你,我还以为,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着你了,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了你,微吁了口气,不过还好,总算是平安无恙,你是不知道,李成弘简直就是一疯子,他临去参军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我答应了下来,可回来后见我把你给弄丢了,将我好一顿暴打,就差点没与我来个割袍断义,说着便将头凑近燕小宛,说:“你看,这一道疤痕,就是让他给打的。”
看着他那高高的额角上清晰可见的划着一道疤痕,想着那个曾经向来是循规蹈矩从不与人打闹的翩翩公子,究竟是在怎样的一个心境下,才能将眼前的这个魁梧的男子打伤成这样。风将她的袖子吹起了又落下,落了又起,她的心也如那衣袖般,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心内百感交集,她轻声道:“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听了她的话,章高峻连忙摆了摆手道:“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辜负了他对我的嘱托,到底是我的不是,只是我现在想起他那日的神情,就心有余悸,直欲将我生吞活剥掉一般,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已的胸口,表示后怕。”
雪已经是慢慢落大,打在树干上,沙沙作响,不宽的石子路,已经被染得黑白不接,她立在那里,半响不作话,云霜走了过来,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章高峻说:“你怎么还在这?”
章高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是向着她们两人行了下礼,便自个去了。”云霜看着他渐渐走得远了,方转身离去。
看她离去,燕小宛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问:“为什么?”云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欲理会,径直地越过她去。
她的声音从后传了上来:“就为了报复我,所以你进了宫来,所以你甘愿舍弃自已一生的幸福,难道你真的就这样恨我吗?”
韩云霜冷笑一声:“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我入宫来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既然得不到自己心中想要的东西了,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况且有了权利在手,想要什么不行,总比在外头受人耻笑要强得多吧?”
燕小宛道:“你认为你说的这些我会信吗?”
韩云霜闻言终是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冷眼看着她,咬牙切齿道:“是,我是恨你,若非因为你,我又怎会在成婚的当天被人抛弃,若非因为你,我早就已经是成弘哥哥的妻子,你能了解到当日在众目睽睽下,他狠心离我而去,众人看向我的眼光吗?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是被人丢弃在刑台上的死刑犯,任人拉着满满的弓,一箭又一箭的射进我的心脏,而我却连一声低呼求饶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燕小宛听她如是说,只觉一口气憋在了心里,怎么都无法将它吁出,连呼吸都无法再续,她痛苦地弯下了腰,以她曾经的骄傲自负,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着这一切,许久,她直起了身子,满脸的愧疚:“那你也不该拿自己一生的幸福作为报复我的筹码,那样不值得。”
云霜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匆匆撇开头去:“值得不值得,我自个会去判断,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时间似冻结了那般,谁都没有再说话,风声在她们的耳边呼啸而过,只余皑皑白雪于天宇中飘落,落在她们的身上,鬓上,小翠将手挡在燕小宛的头上,意图替她挡住天宇中飘落下来的雪花,奈何却没有什么任何用处,雪依旧无情的越过了她的手,落在了她的头上。
燕小宛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章高峻送你的那一只会说话的鹩哥吗?”
云霜冷冷道:“忘不了。”
她轻吁了口气:“还好你记得,那时候你还愿意与我一块玩耍,还愿意帮我赶走那些欺负我的伙伴,说到此处,她微微笑了一下,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便与旁人一起挤兑我,欺负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四人在集市上逛着,你突然就挤进了围成一圈的人群中去,我们没法,也只好都跟着挤了进去,挤进去了才发现,是一个商贩在逗弄着自已手中的一只鹩哥。
那鹩哥也有趣,那人说什么,它也就跟着说什么,我们从来都只见过鹦鹉会学人说话,却不知一只通体漆黑的鹩哥也会学着人说话,还那样的有趣,你当下就喜欢得不得了,吵着要将它买下来,可惜后来却被别人以高价买了去,记得当时你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云霜听她竟说起了往事来,心中不悦,不耐道:“你若是想要与我追忆往事,那大可不必了,我没那闲情,说完抬脚便要走。”
过了不久,章高峻便送了你一只同样会学人说话的鹩哥,你可知那鹩哥是从何而来,燕小宛的声音再次传了上来,她也停住了要离去的脚步,愤怒地转过身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小宛轻笑了一下:“他那时可是告诉你,那鹩哥是别人赠与他的。”
云霜重重地道了声:“是,那又如何?”
她一字一句道:“不知他从哪里听来,说那鹩哥并不难捕捉,只要在一个笼子里放些食物,以食物诱之即可,然而后他就真的傻傻地信了,求了成弘哥哥与他一起上山去了捕了来,可是他们本就是道听途说,没有旁人指导,可想而知要捕捉到那鹩哥有多么地困难?
后来我才听了他们说,他们常常是一大早,天还没亮便到了山上去,以食物引诱,守株待兔,将它们哄抢下来,再以惜心教养,从幼儿养起,一句一句地教会它说话,不知你可还记得那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消瘦了许多,而且整个人也都憔悴了许多,在私塾的时候,累得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为此,被先生罚了他们一起为私塾砍了整整十天的柴火。”
云霜听着她的话,只觉心中一滞,恨声道:“别说了。”
燕小宛没有理会她,仍是自顾自地说:“那山上离城里太远,又怕被家里的人知道,所以他们常常是天未亮便偷偷地溜了出去,又偷偷地溜了回来,所幸,后来他们竟真的捉回了一只幼儿。”想到那日章高峻那憨厚中带着傻气的笑容,她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
可是才送了给你,过了没几日,便因为你的疏忽让那野猫生生给咬死了,她的声音有些许激动,他为了不让你觉得愧疚,让我们都瞒着你事实,与你说是别人赠送的。”
云霜心里是心潮起伏,语气中已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当初我不过稍稍提了一句,并没有非要不可,是他自已要这么做,况且,既然他当初都已经选择了不告诉我实情,那你现在又为何要巴巴地告诉了我实情,看着我心里内疚不安,你就觉得高兴了是吗?”
燕小宛看着她,心下只觉一阵悲凉:“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在乎着你,他事事都以你为中心,事事都为你着想,你怎么打他,骂他,从来都没有过半句怨言,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对他客气些,至少不要再如以前那般对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云霜抬眼看着那如盐如絮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许久未作声,突地轻轻笑了出来:“现在你与我说这个还有用吗,如今你我都已是宫妃,此生恐怕也只能老死在这里,今后只怕再与他们相见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她的声音如从遥远的山谷中飘浮而出那般虚无飘渺,转身慢慢地离开了去。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下只觉一阵悸痛难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几个人竟分别走上了永不可能再有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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