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兰二小姐将所有的语言都用来形容这个男人如何俊美清雅得能让天塌地陷,日月无光;如何武功高强得能飞檐走壁,踏水无痕,甚至用眼神就能杀人;如何温柔迷人得能用笑容颠倒众生,惑人心神。
看着眼前满眼桃花色的浣泠,浣沙不禁想起两年前初见浣泠时,她还是个天真莽撞的孩子,如今,十七岁的她一身粉色锦缎裹身,衣袂倾泻于地,映着月华流动,娇若初绽蔷薇。已是千娇百媚的女子,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怪不得动了情思,只是让她动心的男人究竟如何?她没办法从浣泠极尽夸张的描述中,确认那个男人是否值得她的宝贝妹妹托付终生。
“姐,你怎么又走神了?”浣泠极不满意地以纤纤玉指唤回她散漫到天边的思绪。“我在问你话呢,你说娘能不能同意我跟江湖中人来往,如果不同意怎么办哪?”
浣沙动了动坐到僵硬的身体,叹道:“浣泠,娘让你跟着萧朗去丰城,她的心意你应该明白的,你怎么会招惹上江湖中人?你也知道娘最讨厌江湖那些意气用事的打打杀杀,依我看萧朗就不错。”
“算了吧,你别跟我提那个‘老人家’,我看他腐朽得快要进棺材了,我跟他在一起都要闷死了。”浣泠凑过来,拼命摇她的手臂,“姐姐,娘最听你的了,如果娘反对,你一定要帮我劝她呀!”
“如果那个男人真如你说的那么好,娘又怎么会反对?”
“那你说萧潜有什么不好,娘为什么不同意你嫁给他?”
提起萧潜,浣沙无言地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论家世,萧潜出身将门,已拜将封爵;
论才干,萧潜虽算不上满腹经纶,也至少饱读兵书,运筹帷幄。
论情深,更不必说,恰如他所说:“浣沙,每场战役结束,我都会遥望东方,无比庆幸自己还与你同在一片天地。”
若论外表,浣沙不禁想起数月前。那日,萧潜带兵出征,英姿勃发的他骑在马上,身披绛紫色长袍,高举手中□□,一阵风吹过,□□上的红缨微微颤动。她扬起头看他,只觉得那副身躯,气势恢弘,顶天立地。
那一刻,她认定萧潜是可以让她倚靠一生的男人,她以为一向最疼爱她的娘亲也会这样认为。没想到,萧家人不止一次带着聘礼来提亲,娘亲却总推说:“沙儿旧伤未愈,成亲的事过些时日再说。”
就连萧潜这样令名门淑媛神往,甚至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都被一次次婉言推拒,可想而知娘亲将会如何反对浣泠和一个在江湖中人来往。
浣沙喝了口淡茶,收回思绪,瞄了一眼被浣泠摇得发颤的香楠木桌,估计它承受不住下一波攻击了。既然浣泠心意已决,怎么劝都是无济于事,她只好点头道:“好,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先跟我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千万别再说外表,说说内涵吧,若是他有的话。”
“当然有!”浣泠望着桌上昏黄的灯,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眸,细细讲述起七日前发生的事,她记得非常清楚,连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深夜,运送官银的船队在河水中急速前行,船上的灯火把黑暗的天空照成深紫色。江上的空气很清新,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浣泠毫无困意,本想走出船舱吹吹风,却见萧朗迎风而立,锦缎官服在风里飞舞。他虽刚过弱冠之年,清俊的面容却透着一种内敛的沉着。
“你还没睡啊?”她走到萧朗身旁,问道。
“这里地势险峻,常有劫匪出没。这批修建河道的银子好不容易才筹到,关系到河堤是否能如期完成,绝不能有闪失。”
“这批官银由这么多护卫押送,劫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劫的,你不必担心。”
“世事难料,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以防万一。浣泠,若是一会儿真遇到什么意外,你千万记得躲在我身后。”
浣泠摆摆手,笑道,“你又不会武功,我躲在你身后有什么用?”
话音还没落,平静的水面忽然响起惊雷般的巨响,江中水花四溅,水浪掀得官船摇摆不定。
萧朗虽年轻,遇事却面不改色,沉着冷静地将浣泠拉于身后,大声传令,调转船头,迅速撤离。
命令还未及传下,几个黑衣蒙面人从水中一跃而出,攻向船上押运的官兵,他们出剑狠绝,招招毙命,顷刻之间,伤亡惨重的官兵们慌作一团。浣泠虽不太懂武功,也看得出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吓得缩在萧朗身后,拼命扯着他的官服。
萧朗欲全力护着她逃离,不料后方退路又杀出一批蒙面人,也是剑剑取人性命。眼看着官兵们被杀的毫无招架之力,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江水,浣泠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她如此接近。
正在这时,火光倏然冲天而上,耀眼的火光中一黑一青两个人影从天而降,身形快如闪电,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到他们飘忽的身影,只能看见其中黑衣之人是女子,左手握着极薄的剑,剑光过处,不见血色,蒙面人却一个个倒下,或落入水中,或横尸夹板。
青衣之人则立于岸边,淡看杀戮,一身淡青色长衫在水岸相接处,渺然如蒙蒙烟雨。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不仅让浣泠和一干没用的官兵看傻了眼,就连萧朗也惊住,眼睛直盯着岸边静立的人影。直到劫官银的蒙面人只剩下一人,黑衣女子收了剑,青衫之人自岸边轻掠而来,足下踏水,涟漪无痕。
仅存的蒙面人正要拼死一击,青衫人丢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给他。蒙面接过一看,顿时双膝跪地。他正要开口,便听青衣人道:“回去告诉门主,他想要的东西,我暂时代他保管。”
“是,是!”
连应了两声,蒙面人便身形一闪,跃身上了河岸的石崖,消失于夜色。
浣泠悄悄从萧朗身后探出头,打量着那位青衫男子,他脸上蒙了面纱,看不清样子,只见合体的纹绣长袍勾勒出他挺拔如同青松磐石的身姿,矫若游龙。
待他转身面对萧朗,原本掠过浣泠的视线突然转回,看向她,他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浣泠被看得有些困窘,却也隐隐有些欣喜,不自觉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他仍看着她失神,眼波比这深水还要幽深。
若换了别的男人这样无礼的注视,浣泠早觉不适,可他却不同,他的眼光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深情,令她的俏脸不觉滚烫起来。
黑衣女子见他不言不语,朗声道:“萧太尉,我家主人只想暂借官银一用,不想伤人性命,还请太尉带这位姑娘及护卫先行离去。”
萧朗看看身后的伤兵残将,自知反抗无用,对身边的护卫点点头,与侥幸活着的护卫弃船上岸了。
那个清冷如冰的男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浣泠的心里,猝不及防,乱了她的心神。心思凌乱中,她并未留意到,萧朗那双睿智深沉的双眼一直盯着青衣男子,直到他的人影已消失不见,他还在盯着无边的黑夜。
浣泠原以为再见那男子不知何年何月,不想刚回邺城,萧朗被皇上召去,她在兰侯府门前又偶遇了青衫男子,只需一眼,浣泠便认出了他,不是认出他的眉目俊逸,身姿英挺,而是认出他身上那种仿佛沉寂了千年的清冷,亘古不易。
因为太过惊喜,她完全忘记了少女的矜持,追上前打招呼:“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在护送官银的船上。”
“当然,兰小姐,那晚让你受惊了。”
“没有没有,那晚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和萧朗怕是早已命丧江中,我还要多谢你呢!”至于官银被劫,至于萧朗护银不利之罪,她以为总是不如命重要的。
“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她主动问。
“在下,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听到这四个字,浣沙手中的茶杯猛然一斜,半杯冷茶险些溅出。
宇文楚天!泞王!原来萧朗护卫官银不利被皇上罢官,真是他所为?可他又为何再次“偶遇”浣泠?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难道是兰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