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心中一惊。
沙央是长老?!这么年轻的长老?这话是真是假?
他看着沙央。
如果这是假的,沙央为什么打谎?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冒充长老有什么意义?可见未必是假。
那么这是真的?
但是,沙央又为什么自报身份?
对一个来换货的买卖人,何必抬出长老资格,这不但没有必要,还显得低了架子。
沙央是个聪明人,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
莫非……
宇文初一笑。
“沙先生竟是长老,刚才真太失敬。”他微笑着,再次施礼。
“王公子客气。”沙央还礼,也在微笑,“其实以我之见,只怕是我失敬。”
两人四目相对。
两对眼神之间,各自锋芒隐约。
短暂安静。
山风还在吹,马车还在前面,还在继续前行,车后的两人却已停下。
两个人静静对立。
宇文初笑了笑:“沙长老究竟想说什么?”
沙央也笑了笑:“我想说什么,全在王公子。全要看王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以及究竟来做什么。”
果然!
宇文初眨眨眼:“依沙长老之见,我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来做什么?”
沙央没说话。
他紧盯着对面的人,眼中的锋芒更利了。
风变大。
马车仍在前行,已经越离越远。
沙央忽然开口:“我经常去外面换货,见过很多外面的人,我知道买卖人是什么样子,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买卖人。”
“买卖人有很多种。”宇文初说。
“但绝不是你这种。”沙央盯住他,刀锋一样的眼神,像要将他穿透,“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个贵人。”
“有多贵?”宇文初笑问。
“贵得很,我甚至不敢想。”沙央微眯眼,一字字说,“你这一次来,要换的不是货物,也许,是我们整个南疆。”
空气忽然变冷。
眼神若能化刀,这把刀已出鞘。
冰冷的注视,冰冷的刀锋,几乎让人也变冷。
宇文初却毫不在乎。
他依旧微笑,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我是来换货的,而且只要药材。”
“是么?”
“是。”
顿时又静了。
沙央看着宇文初,看了半天才说:“你应该知道,作为开明派长老,我想与外界为善,并不想妄杀外人。”
“知道。”
“你也该知道,以我的本事,能立刻杀你。”
“知道。”
“现在你有什么要说?”沙央缓缓问。
宇文初没立刻说话。
他心思飞转。
沙央已经看出,他的身份特殊。
之前说他想换整个南疆,证明沙央对他的身份,已有个大致猜测。
也许,认为他奉了上命,过来侦伺南疆情况。也许,认为他带了人马,在外面等待时机进攻。
不论到底怎么认为,至少,已认定他是官府中人。
这个认定很危险。
如果沙央想对他不利,早就下手了,根本不必说这些话。但沙央并没急于动手,而是先直言族内矛盾,再表明长老身份,最后,还给了他一个机会。
解释的机会。
这是沙央的谨慎之处。
这也正说明了,开明派真想与外人为善。
眼下,对方既已表明立场,看来,接下去该轮到他表明。这个表明很重要,他必须拿捏好分寸。
不能表太多。
对方不过是个长老,而非一族之长,没有至高权力,也做不得决定,说太多非但无用,也许会有麻烦。
不能表太少。
对方到底是个长老,而非一般族人,拥有一定地位,也能影响族长,说太少缺乏诚意,一样会有麻烦。
宇文初沉吟片刻。
“沙长老,我此来没有恶意,而且没带别人。”他注视沙央,认真道,“沙长老若不信,可以立刻去察看,看外面是否有埋伏,是否有大队人马。我可以在这里等,等你查看回来,相信我之后,再说其他的事。”
沙央笑笑:“不必看了,这个我信。”
宇文初点点头。
他既已这样说,就证明没埋伏,否则信口扯谎,岂非自寻死路?
沙央当然明白,当然相信。
“我来自卫国。”宇文初一顿,问道,“沙长老可去过卫国?”
“去过。”
“可了解卫国?”
“知道一些。”
“可知道当今卫皇有个叔祖?”
“知道,佚王。”沙央说。
“不错,佚王。”宇文初微微一笑,“我就是佚王,宇文初。”
沙央猛一愕。
他不由瞪大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对面。
这人就是佚王?!
他不是没听说过,佚王虽为皇叔祖,但其实很年轻,可他万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佚王!
会不会是冒充?
沙央还在打量,眼神犹疑不定。
宇文初莞尔:“沙长老不信?”
沙央没做声。
信还是不信,他还在掂量。之前他便猜测,这个人身份尊贵,也许是个官员,纵然不是官员,也是官府派来。
这点毋庸置疑。
可一个官府中人,敢冒充佚王么?
肯定不敢!
看来这人是真的。
沙央忽然笑了。他看着宇文初,眼神中的刀锋没了,锋芒刹那间隐去,但却不是消失,而是藏起。
他拱手为礼:“我果然没有猜错,是我失礼才对。”
“沙长老客气。”宇文初也微笑。
沙央目光闪动,开门见山问:“佚王纡尊降贵,来我们蛮荒之地,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只是来做买卖。”宇文初说。
“什么买卖?”
“你我双方都得利的买卖。”
“听来是个好买卖。”
“确实很好。”
“可否告知买卖细节?”沙央追问。
宇文初眨眨眼:“细节?要多细?”
“越细越好。”沙央说。
宇文初又笑了:“这个有点难。”
“为什么?”
“沙长老经常外出,想必也谈过买卖?”宇文初反问。
“谈过。”
“那么,沙长老也该知道,一桩买卖能否谈成,或者能否去谈,端看买卖对家是谁。”宇文初看着沙央,微笑说,“因为沙长老是长老,所以,我才会说刚才那些。不过,也正因沙长老是长老,所以,我只能说刚才那些。”
这话半晦半明。
沙央却已听懂。
于是他也笑了:“你想见族长?”
“正是。”
“族长不是开明派,未必喜欢见外人,佚王贸然前去,不怕买卖不成?”沙央笑道。
“族长虽不是开明派,但也不是顽固派。至于是否喜欢见外人……”宇文初顿了顿,悠悠说,“还没见过,谁好说呢?”
沙央大笑。
笑声随风传出,飘向前方,前方正有人奔来。
马车已经停下。
谭英谭杰两个像风一般,飞奔到宇文初面前。
“公子!您没事吧?”谭英疾问。
吓死他们了!
赶车赶得正好,忽然一回头,殿下不见了!他们魂儿都没了,冲下马车才发现,殿下被落在后头。
还有那个蛮人。
两个人落下很远,正在凝立交谈。
是不是有情况?
谭英谭杰飞奔过来,看看殿下,再看看沙央,暗中全神戒备。
宇文初一摆手:“没事。我与沙先生一见如故,驻足畅谈,不觉落得远了。”
两个侍从对望一眼。
“山路崎岖难行,公子还是坐车吧。”谭杰说。
他们不放心。
虽然,沙玛曾经救过他们,但她是个孩子,不能代表她爹。一个友善的女儿,未必有个友善的爹。
这个蛮人是敌是友?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宇文初还没说话,沙央却已开口:“山路委实难行,佚王是尊客的客人,我身为地主,总不该让客人受罪。寒舍还有点远,佚王不如上车。”
谭英谭杰大惊。
这个蛮人已经知道殿下的身份?!
这是什么情况?
宇文初点头一笑:“多谢体谅。”
马车再次行进。
宇文初已坐回车内,听沙玛说这说那。谭英谭杰坐在车辕上,密切关注四周,更关注着沙央。
沙央走在车旁。
他仍旧很热情,满面微笑,很友善的模样。
谭英谭杰却很紧心。
这个蛮人摸不透,武功又那么高,他们不由暗中紧张,很想问问殿下,但这种情况下,又不好去问,只能加倍提防。
他们手心已冒汗。
宇文初倒不紧张。
沙央并不想杀他,确认这一点后,他便放下了心。他现在关心的是,沙央会不会带他去见族长。
族长才是关键。
马车还在摇晃。
山路越发崎岖,下山的路更难走。太阳越来越高,已经正午时分。
“到了!”沙玛一声欢呼。
宇文初望向外面。
这里已是半山腰,在树木掩映之下,一座座房屋隐约。白石垒成的墙,黑瓦铺就的顶,正是刚才在山顶望见的村寨。
“沙玛,坐到车辕上来。”沙央忽然说。
“好!”
沙玛立刻钻出去,坐上车辕,给谭英谭杰指路。
宇文初看看沙央。
沙央对他一笑。
“多谢沙长老。”宇文初说。
他明白沙央的用意。
让沙玛坐在马车外,不单是为了指路,这更是一个标志,沙央家客人的标志。
他们是外人。
他们坐马车招摇过市,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村寨的人都会知道,开明派知道,顽固派也知道。
顽固派敌视外人。
对于闯入的外人,连巴曼都毫无忌惮,想杀就杀,更别说顽固派长老。
他们需要一个护身符,可以让顽固派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而开明派长老的客人,无疑是在目前看来,最有用的护身符。
沙央想得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