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看着迦岚。
月光照在他身上,如水般清冷,他的眼神比月光还冷。
迦岚哼一声。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狠狠瞪他,狠狠说道,“你是鬼方氏,不是郢人!你身上流着鬼方氏的血脉,心中藏着鬼方氏的乖戾!你亲手设计了郢主那个老不死,现在却是怎样?想和鬼方氏撇清,当你的平王殿下?我告诉你,你撇不清了!”
她强压怒火。
这个死小子!一见面就赶她走,真气死她了!
姜檀的眼神更冷。
他冷冷看着对面,冷冷开口:“看来你不打算走。”
这句话说完,他已经开始走,走向迦岚。月光下,他的掌心渐渐发紫。
这一对姐妹都是麻烦!
她们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个都来烦他!
鬼方氏血脉?真太好笑!
血脉算个什么东西!了结了母亲的心愿,他再与这些人无关。偏这两个丫头自以为是,总擅自过来找他,认定他是她们族人。
做梦!
若在平时,他懒得与她计较,但此刻不一样,楚卿就在书房。
之前从迦陵的态度中,他隐约发觉,似乎在鬼方氏看来,楚卿是个危险,一个必须除掉的危险。
这是为什么?
他不懂个中缘由。
按理说,暗部公主和鬼方一族之间,应该没什么交集。
这真是个怪事。
以前他没问过,因为不关心。鬼方氏如何,楚卿又如何,与他都不相干。
而现在……
他已不必问。
因为,不论鬼方氏想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会守护楚卿,一如守护皇兄。
迦岚说,他心中藏着鬼方氏的乖戾。这话不错,他承认。所以,他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姜檀一步步走过去。
他已准备动手。
迦岚明白。
可她并不惊慌,仍旧站在那里,似乎也不打算动手。
“我奉命前来。”她说。
奉命?
姜檀脚步一顿。
这倒是句意外的话。
以往迦陵来此,皆为擅自行动,从无奉命之说。这次迦岚的到来,似乎不一回事。
他停下了:“族长之命?”
“当然!”
“族长找我?”他问。
乌获不会轻易找他,如今派迦岚过来,必然有要紧事情。
他忽然记起在逄城之时。
彼时迦岚去找迦陵,就提及族中有事,奉命将其带回,临走还对他说,若有需要,也会去找他。
不料真的找来。
他必须知道,乌获又在打什么主意。
“族长命我过来,传一句话给你。”迦岚看着他,忽然很严肃,“姜檀,如今你须发誓,你到底是不是鬼方氏一员,如果族中有大事,你会不会赴汤蹈火?”
真无聊。
姜檀一挑眉:“鬼方氏还信誓言?这倒让我意外。”
迦岚不为所动。
她仍旧很严肃,甚至更严肃:“你发誓么?”
发个鬼!
姜檀心中冷哼。
什么鬼方氏一员?见鬼去吧!还赴汤蹈火?当他有病么!
可若不理睬,这个传话便听不到,乌获到底想做什么,也就无从得知。
姜檀轻轻一哂:“我发誓你信?”
迦岚忽然笑了。
“不信。”她眨眨眼,严肃刹那不见,一脸妩媚的笑,“我们鬼方氏一族,几时迷信过空话?”
女人变脸真快。
姜檀却也一笑。
这还像句人话,像鬼方氏的作风。
“族长有什么话?”他又问。
“借兵。”迦岚说。
姜檀一愕。
借兵?!这个无论如何没想到,乌获向他借兵?
他不由皱眉:“借兵做什么?”
“打南疆。”迦岚说。
姜檀更惊愕。
这个回答越发让人意外,鬼方氏打南疆?还要拉他下水?乌获搞什么鬼!
“为何打南疆?”他忍不住问。
迦岚却笑了。
她笑容中带嘲,甚至还带点鄙视。
“就连自己一族的渊源,你都一无所知,还算个鬼方氏人么?”她轻瞥他,神色嘲讽,“阿幻虽然是勇士,教出的儿子却不怎样。”
姜檀眯起眼。
“族长教出的女儿,似乎也不怎样。刑天符的地位,族中人皆知。敢对受符勇士不敬,即视为对全族不敬。”他眸光忽然转冷,掌心又开始发紫,“杀一个对鬼方氏不敬之人,想必族长不会怪我。”
迦岚一惊。
刚才那句脱口,她就有点后悔。
“我没有不敬!”她立刻说。
姜檀却不理。
月光下,他一步步逼近,掌心紫气已转黑。
不能让她再说了。
她扯出南疆,又扯出借兵,如果再说下去,不知又扯出什么。
楚卿还在书房。
刚才这些对话,她若也听见,势必引来麻烦。
他必须避免。
正好迦岚失言,给他一个机会。此时不下杀手,怕会夜长梦多。
他这样想。
可惜已经太迟了。
他还没来及动手,耳畔忽然有个声音,很细很小,却很清晰,就像一只小虫,钻入耳内在说话。
传音之术。
“让她说南疆!”这是楚卿的声音。
她听见了。
她不但已听见,还想继续听。她不是关心南疆,是关心在南疆的人。
佚王!
姜檀心中重重一哼。
他很想立刻动手,立刻杀了迦岚。
可惜不行。
楚卿已经发话,他若置之不理,执意杀人封口,后果怕更不好,比听迦岚瞎扯还不好。
两下权衡……还是算了。
他慢慢停住。
“族长找错人了。”他看着对面,冷冷说道,“你们向我借兵?我又不是郢主,哪有什么兵借?”
他在转移话题。
能不扯上南疆,还是少扯为妙。
迦岚松口气。
这个死小子!刚才还真危险。
她面不改色,扬起下巴说:“一个月之前,郢国发兵,助卫解除边患。郢国会这样做,莫非不是你促成?莫非那个时候,你就是郢主了?就有兵可借了?”
姜檀一挑眉。
“这不一样。我皇兄想借那一次,与卫国化干戈为玉帛。不是我的促成,我也没那个能力。至于南疆……郢国与之素无瓜葛,怎么可能出兵?你们想太多。”他淡淡道。
迦岚点点头。
不过随即,她又笑了:“然而我相信,平王总有本事,可以左右郢主的决定。就像平王也相信,鬼方氏总有本事,可以左右郢主的性命。”
又是威胁!
又是以皇兄威胁!
姜檀眸光顿冷,杀气流露出来。
“你杀了我也没用。”迦岚看着他,不慌不忙说,“你应该也明白,这话不仅是威胁,更是事实。你应该更明白,只要杀了我,威胁会更快变成事实。”
姜檀不做声。
他确实明白,一直都明白。
鬼方氏有那个能力,而他根本防不住。他们之所以至今没下手,只是给他个面子,为了让他继续合作。
如果他不合作,这个面子也就破了。
这就是事实。
迦岚瞥他一眼:“族长的话传到,你心中有个数。什么时候借兵,我会再通知你。”
她说完就走。
姜檀没说答应,可她全不担心,似乎已经认定,他绝不敢不应。
月光静静。
迦岚走向院墙,头也不回。
“身为鬼方氏一员,你必须知道一点,我们与南疆有夙怨,世代都在寻机复仇,眼下时机来了。”她在墙边停下,回眸又补一句,“南疆如今内部正乱,混战一触即发,这是大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又是南疆!
她还是说了。
眼看那个身影飞起,掠出院墙之外,姜檀恨得牙痒痒。
功亏一篑!
话题本已远离南疆,万没想到,她临去又来一句。
他恨恨一拂袖,转身回书房。
门一开就看见楚卿。她已来到门口,似乎正要往外走。
“你去哪?”姜檀问。
“我要走了。”楚卿说。
姜檀一皱眉:“你要去南疆么?”
“嗯。”
她点点头,看着他说:“郢主陛下的病,我已经看过,制了成药,也留了方子,我在与不在,现已无关紧要,太医院可以做好一切。那个迦岚的话,你也听见了,南疆现在正乱,不知情况如何。佚王应该已到那里,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必须赶去看看。”
她神色间全是焦虑。
姜檀却摇头:“迦岚未必可信,也许她在说谎。”
“她半夜跑来,专为说谎?而且这个谎不小,为向你借兵,如果是谎,她目的何在?”楚卿反问。
姜檀哑然。
这个他也答不上来。
其实老实说,他相信迦岚的话。那个丫头再胆大,也不敢假传族长命令,何况还是借兵这种大事。
可他仍坚持道:“南疆若有战乱,总该传出动静,但我全没听说。大长公主殿下,你是暗部之主,情报最为灵通,不是也没听说?”
“那不一样。”
她摇摇头,不为所动:“暗部的情报网,只在四国之间,从不触及南疆。南疆为蛮夷部族领地,自行为政,不受王化,四国对它都不插手。它若有什么变乱,很难第一时间获知。三殿下,这个你也知道。”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焦虑。
姜檀看着她。
她眸光明亮,没有丝毫迟疑,看来去意坚定。若再强行劝阻,只会适得其反。
他只好问:“你不留下找解药了?”
“先不找了。”
她抿抿嘴,果断说:“我来找解药,只为保他平安。可如今他身在危墙之下,也许随时会有危险,至于解毒反成其次。这个形势下,找解药也成其次。我要先去找他,解药回头再说。”
他,佚王。
她毫不掩饰关心。
这些话出口,那么自然而然。
姜檀微微眯眼。
她对佚王的态度变了,变化竟然这么大,几乎让他无法适应。
她曾告诉他,已解开心结。可是,仅仅解开一个心结,就一下有这么大变化?
不对。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个心结的解开,实质不在心结本身,就像河道的疏通,壅塞消失了,大水奔流而下。可那个壅塞本身,并不能带来大水。
水是早就有的。
一点一滴,涓涓成流,细流成河,河汇大江,乃至汪洋。
只是她不自知,他也没注意。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她对佚王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还深。
这可不是好事。
对于不太好的情况,他必须想办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