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一愕。
这个要求实在意外,他不禁脱口问:“什么东西?”
“一种毒的解药。”楚卿说。
“什么毒?”
“不知道。”
姜檀愣了。一愣之后,他只有苦笑。
“大长公主殿下,若非我自信还算了解你,一定认为你在耍我。”他看着楚卿,哭笑不得,“莫说你这个要求,我未必就能做到。纵然我能做到,也得有个目标。世上毒物何止万千?寻解药却不知毒药名,可谓天下以第一刁难事。”
“三殿下言重了。”
楚卿莞尔,摇头道:“不是我有意刁难,实在是我也不知。正因为如此,才要求助三殿下。”
“那我还真受宠若惊。”姜檀苦笑说。
楚卿不理他揶揄,认真道:“此毒出自鬼方氏,三殿下母亲亦出自鬼方,想必家学渊源不少。相信三殿下手中,必有一些鬼方秘书,否则也不会学得寸阴。我不知道的事,三殿下未必不知。纵然三殿下不知,也许书中有记载。纵然书中没记载,三殿下还可去鬼方打听。当然,要旁敲侧击打听,殿下你精于此道,就不必我多说了。”
这一下,姜檀连苦笑也懒了。
“看来大长公主已认定,这天下第一难事该我去做。”他懒懒说。
楚卿眨眨眼:“以殿下的才智,也未必见得难。”
姜檀一哂:“难易姑且不论,抱屈倒是真的。”
抱屈?
楚卿不由一怔。
姜檀忽然倾身,凝视她双眼问:“大长公主殿下,如果我没想错,这又是为佚王吧?”
她不回答。
姜檀轻嗤一声,又懒洋洋坐回,撇撇嘴说:“天下第一难的事,虽然未必是这件,但天下第一抱屈的人,一定非我莫属了。”
“三殿下何出此言?”楚卿皱眉问。
“这还用问?”
姜檀看着她,一脸无奈:“平心而论,大长公主对我公平么?我的诚意本为助你,可你不论让我做什么,都是去助佚王。我的诚意不是对他,而是对你。你偏拿我的诚意去喂狗,转头还要说没见到。有了上次,又来这次。这次过去,是否还有下次?反正我对佚王没诚意,反正你总让我帮佚王。这样无限循环下去,我岂不成了佚王的护卫?不但是他的护卫,还是个没诚意的护卫。似我这样,才叫天下第一冤大头。”
他一口气控诉。
楚卿看着他,哭笑不得。
“三殿下,这皆因……”她正想解释。
“行了,你不必说。”姜檀打断她,抢先道,“你是不是又要说,佚王助你复国,帮他等于帮你?这话若在上一次,我还勉强认可,但如今复国成功,你已不需要他。他既已没用,帮他仍等于帮你?这未免说不过去!他是你什么人?我若没记错,该是仇人吧?对于一个仇人,救他等于帮你?这就更说不过去!我该见死不救,甚至杀了他,这样才叫帮你吧?!”
楚卿哑然。
这番话说得切要,她竟无言以对。
姜檀看着她。
她抿抿嘴:“三殿下真不答应?”
“答应!”两个字很大声,几乎像在赌气。
她一愕。
姜檀已站起,气哼哼说:“我敢不答应?!我若不答应,你又要拿我皇兄威胁!大长公主殿下,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在你身上一点不假!我现在答应了,你可以走了么?”
他气鼓鼓看她,像受了什么欺负。
楚卿骇然失笑。
这个样子的平王,还是头一次见。
此刻的他就像个小孩,在游戏中被大坏蛋欺压,非常非常不满,但又无可奈何,而那个大坏蛋正是她。
这种感觉……有点不错。
她莫名心情大好,含笑点点头说:“我安排一下就走。”
其实也没什么可安排。
显儿在卫国之时,已有不少成长,虽然才刚登基,但已颇见风范。何况,博雅已拜为太傅,会尽力辅佐显儿。
她并不担心,只需要辞行。
御书房。
“姑姑要入郢?!”楚显放下奏章,一脸吃惊,“何时动身?”
“即刻。”
“这么急?”
楚卿笑了笑:“之前我们复国之时,郢有出兵相助之谊。我既已答应前去,就不该让郢主久候。”
楚显点点头。
“我走了之后,陛下可要勤勉国事,张太傅和大臣们会尽力辅佐。”她微笑叮咛。
“姑姑放心。”楚显也笑笑,认真说,“我继正统登天子位,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我相信。”她很欣慰。
“姑姑一路保重。”楚显说。
“陛下放心。”楚卿一笑,离开御书房。
显儿没有反对,当然也不会反对。会反对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南姑,所以她不得不生个法子,在前天将南姑支开。
楚卿心中一叹。
自从得知南姑曾给宇文初疗毒,并联合宇文初瞒她,她便明白了一件事,南姑又在保护她。
南姑总会保护她。
她已亏欠南姑太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可她又有不得不做的事,这事偏又会让南姑担心。
南姑如果知道,若不阻止她,就会陪她去。
这两样她都不想发生。
因为这次入郢必须成行,不是为了郢主,而是为了解药。
既然南姑说过,灼华是南疆圣物,想必求取不易,即使宇文初亲自去,也未必一定会求到。
不能将希望全部寄于一个未知。
她必须另辟蹊径,多备一个选择,而关于这个蹊径,没什么比直取源头更快,加上有姜檀的帮忙,她相信不会太难。
这是她想做的,不该连累南姑。
楚卿快步返回宁和殿。
姜檀还在等她,脸上已没了不满,一见她回来便问:“大长公主安排好了?”
她点点头。
姜檀笑了,一伸手说:“那请吧。”
外面天气正好。
夏日的暑气已去,天空湛蓝深邃,微风丝丝凉爽,是个赶路的好时候。
在这个初秋,她二次入郢。
郢国的天气也一样好,风从连绵山脉之间吹来,少了陈国的温婉,却多了一种苍凉。
郢关在苍凉中矗立。
楚卿抬头望着,不由轻轻一叹。
天上关……
上次她来此之时,身后有千军万马,而到离去之际,竟已折戟过半。无数卫军至今埋骨于此,只因她身边这个人。
不料今时今日,她再临郢关天堑,却是与这人携手而来。
世事还真难料。
“大长公主请。”姜檀在她身边,微微含笑说。
他明白她想什么。
其实,他此刻也有点感慨。
当初在郢关外初见,本以为只是陌路一面,但没想到世事无常,后来竟又发生这许多。当初的他们,谁也不曾料到。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已发生的不必再提,眼下的事还是未知,至于以后又会怎样,谁能说得准呢?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楚卿也微微一笑:“这次仍有劳三殿下引路。”
“这次不会有陷阱了。”姜檀莞尔。
天关大开。
两人策马而入,一路直奔郢都。
郢都城。
这里一片安宁,自从新主登基至今,一直都很安宁。
年前黎水会盟上的一场惨烈,几乎让郢人心生绝望。天关破了,主君死了,大军折了,这让郢人们觉得,他们的好运用光了。
人心陷入空前低落。
也许,郢国会就此没落,甚至亡国也说不定。
每个人都有这种怀疑。
毕竟那次打击太大,而刚刚即位的天子,又是个风中残烛的样子。从时运到主君,全看不到半点生机。
朝野对此都很颓丧。
但没想到的是,情况并不似预料的那样。
这位新主竟出奇从容,面对重创后的郢国,他一点也不畏缩,更加没有恐慌,每一次颁下的诏令,都像一次治愈,对这个国家的治愈。
他在位半年之内,形势渐趋平稳。
平稳的不仅是形势,还有人心。他那种平和冲淡的气度,仿佛能给人安宁,让众臣心情平定。
大臣们这才发觉,这个风中残烛之人,竟是这样一位贤君。
他们一直都不知道!
也许,郢国的好运还未用尽,甚至才刚刚开始。
郢人们又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
楚卿刚一进入郢都,看到的就是这种景象,百姓人人平和安稳,丝毫没有大劫难后的颓废。
“郢主可谓明主。”她不由慨叹。
“本来就是。”姜檀说。
楚卿转头看他。
他正含着一抹笑,眉眼中都是温暖,温暖中带着骄傲。整个人透出一股喜悦,由内而外的喜悦。
楚卿心中忽然莫名复杂。
每次看到姜檀说及姜枚,她就会不自觉想到阿曜。每次想到阿曜,她就记起姜檀的话。
‘公主殿下,其实死人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活人。我不是陈主楚煜,我皇兄也不是公主你,所以,我们不是你们。’
她忽然很想见见姜枚。
“三殿下,郢主还在等我们,快走吧。”她说完一催马,竟跑在了前面。
姜檀笑了。
望着在风中飞驰的人影,他笑容竟也很温暖。
啪!
他抬手扬鞭,也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