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深沉。
整个大营一片昏暗,巡夜士卒已不见,竟然一个也不见。
夜风低回。
风盘旋着穿过大营,营帐被风吹动,帐角簌簌作响。除了这种声音外,四周出奇的静,几乎静得诡异。
楚卿已站在空地上。
童虎也追了出来:“人怎么没……”
楚卿一摆手。
童虎立刻噤声,警惕地环顾。
两个人默默站着,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在吹,四下越发安静。
楚卿忽地挥手。
嗖!
寒光划破黑夜,一闪而逝。她手中的刀脱出,激射向一座帐篷。
那可是卫军的营帐!
童虎不由一惊,要制止已太迟。
嘶!
刀光破开了营帐,那一面帐布登时变红。帐内有一个人倒下,从刚才的裂口摔出,倒在帐外的地上。
那个人手中也有刀,刀上还有血。可他不是卫军,也不是东怀军。
童虎大惊。
那个打扮竟是……贯城之军?!
贯城竟已来人夜袭!竟还这么悄无声息!值夜士卒都死了么?!竟连一个敌人都没发现?!
月光照上那具尸体,也照入营帐的裂口。
童虎一下瞪大眼。
白惨惨的月光下,营帐内遍地血迹,地上全是尸体!尸体横七竖八,每一具都是卫军,那座帐中的卫军,竟已在睡梦中被杀。
当!
当当当!
身后一阵刺耳响亮,童虎急忙回头。
楚卿正敲响刁斗。
“有敌人夜袭!东怀军是内贼!”她放声高呼。内力送出呼声,在夜风中激荡。
静夜乱了。
整个大营的人都已听到呼声。
帐篷一个个开始骚动,卫军们先后冲出来。
其中还有一些帐篷传出惨叫,然后就是打斗声。显然在别个帐篷内,也已潜入夜袭者,卫军这一惊醒,便与来人动上手。
东怀军也冲出来。
潜伏的贯城兵四下涌上。
大营内外登时杀成一团,喊杀声、惨呼声、兵刃交击声……许多声音杂在一起,混乱震天动地。
童虎一边奋战,一边心中大骂。
他娘的东怀王!
难怪夜袭的人来这么快,还这么没声息!原来是那老王八搞鬼!东怀军加派人手值夜,就是为给夜袭的人引路!
同在一起值夜的卫军士卒,想必正是被东怀军干掉。
楚风个杀千刀的老王八!
童虎越想越气恨,一柄刀抡起强风,车轮一般乱砍。
可惜他无法力挽狂澜。
卫军都刚从梦中惊起,本就没有准备,加之又被夜袭者潜入,战力多少打了折扣。
对手们却早有准备。
东怀军与贯城军似乎商量好一般,进退之间配合严密。这场突来的恶战,卫军很快显出劣势。
楚卿全看在眼中。她忽然大呼:“撤退——”
现在必须撤退。
如果继续缠斗下去,卫军的消耗过大,再想撤退只会更难。趁此时尚有战力,必须杀出重围。
“撤退——”童虎立刻也大呼。
卫军开始拼命冲杀。
令人意外的是,居然很快冲出个缺口。卫军一涌而出,在黑夜中狂奔。
混乱渐渐平息。
夜又复宁静。静静的月光下,大营一片狼藉。营帐东倒西歪,尸横遍地。
楚风站在狼藉之中,望向远去的卫军,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王爷,我们不追么?”贯城将军走过来问。
楚风一笑摇头:“穷寇莫追。我自有良策破敌,可不费吹灰之力。”
夜更深。
卫军一口气退出很远。
童虎一马当先,率军在黑夜中疾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周围越来越静,耳畔除了风声,就只有马蹄声。
卫军自己的马蹄声。
后面居然没有追兵赶上来!
童虎心中惊疑,不禁放缓了马,扭头回望身后。
月夜微光。
身后依稀可见来时路,除了乌压压的卫军士卒,果然看不见半个追兵。对方竟然不追?这可真有点奇怪。
莫非前面还有埋伏?
童虎勒马停下,看向楚卿:“公主殿下,我们……”
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很想质问,公主为何这么失察,相信东怀王这个内贼,以致于全军失利。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商议对策要紧。
可公主显然不想和他商议什么。
她连马也没缓一下。
“大军行进太慢,我一人先回逄城!你率军尽快赶到,路上小心!”公主丢下一句话,看也没看他,已纵马绝尘而去。
童虎立时咯噔一下。
情况不妙!
看公主这个样子,似乎逄城有变。佚王殿下还在逄城,一个人在逄城!万一真有什么变故……
童虎不由大急。
“众军听令!火速赶回逄城!”他一挥鞭,回头大叫。
逄城会有什么变故?他真的想不出。城内没有东怀军,只有一个傻公主,佚王还能遇到危险不成?
可是端阳公主的神色,好像已看到重大危险,会是什么危险?
他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越担心。
楚卿更担心。
她的担心也源于不明白,一些连她也不明白、也想不通的事。
东怀王真是诈降,这倒不十分意外。可让她意外的是,东怀军与贯城军的配合。
双方显然早已联络好了!
原本在她想来,即使东怀王诈降,至多也就拖延进攻,或者不全力攻城,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途径。
没想到他竟与贯城军联手!
这事怎么会发生?
楚风的诈降计划,不可能成型太早。至少,他不确定楚乔在她手中之前,不会考虑诈降一事。
所以他的诈降计划,必定成于见到楚乔后。
可他见到楚乔之后,父女二人有暗部一路监视送回。不论是他或是楚乔,都不可能于中途脱身,去贯城与人议定此计!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定有个关键的细节被她漏掉了,而且到现在也没发现。
会是什么?!
楚风并没有追击,说明他胸有成竹。想必他已确信,他们回不了逄城,因为,逄城已在楚乔掌中。
楚卿不由催马更急。
她之前曾很有把握,即使楚乔装傻,也奈何不了宇文初。可是现在,她不敢这么想了。
因为有个被遗漏的细节,却偏偏足以致命。
夜色渐淡。
第一缕晨光破晓,郊野小道一骑如飞,消失于逄城方向。
新一天依旧艳阳普照。
当午后的烈日不那么强时,楚卿已在逄城几十里外。
她几乎一刻不停地催马,这匹良马已快累倒,可她全顾不得,能快一时是一时,必须尽快赶到逄城。
因为时间实在太少。
虽然她仍想不出,楚乔是怎么控制逄城,但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假设逄城已视她为敌。所以,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她只能偷偷潜入。
先在城外乔装改扮,然后,潜入城内暗中打探。
这些行动都很费时,而在这同时,宇文初不知生死如何。她能争取的每一点时间,也许正是他的每一分生机。
她不能不抓紧。
斜阳明晃晃地刺眼,疾驰的马忽然一绊。
马长嘶。
马嘶声中,阳光好像刹那变强,铺天盖地闪起一片银光,夹带尖锐的劲风,席卷向她,也席卷向她的马。
她一掠而起。
银光从脚下闪过,像一张大网,网住了她的马。
她飘落在地,马也已倒下。
是什么人伏击?!
楚风的手下?楚乔的手下?不论是哪一个,他们都不想让她进城!照此看来,形势也许比她想的还糟。
嗖!
她才刚一落地,一个人影已扑至。电光石火间,二人交上手。
对方是一个蒙面人。
那人不但出手十分诡异,而且十分狠辣,绝不似一般武人。不论是楚风的手下,还是楚乔的手下,都不会有这种人。
楚风收买了江湖杀手?
他既不是楚风手下,也就没了讯问价值。
拦路者死!
楚卿冷冷眯眼,出手陡变凌厉。
蒙面人渐渐招架不住,忽然虚晃一招,远远飘出几丈,笑道:“哎哟,公主殿下好狠。”
楚卿一愕。
这个声音……该不会……
她不禁错愕原地,眼看蒙面人一抬手,揭下了蒙面巾。
“是你?!”她瞪着那人,难以置信。
“是我。公主殿下,见到我有这么吃惊?”姜檀看着她,笑眯眯道,“看公主殿下的样子,好像见到了鬼。莫非在公主心中,早认定我已做鬼?”
楚卿没做声。
她心中确已这么认定。
因为上次一面之后,姜檀回去郢国。对郢主而言,这是大好机会。
郢主已知姜檀背叛,害死父皇和二弟,但苦无时机下手。上次姜檀去而复返,等于自投樊笼,郢主不是傻子,能不抓住机会?
郢主应该报仇才对。
姜檀应该死了才对。
可他怎么还活着?!莫非郢主没下手?这绝对不可能!
父仇不共戴天!姜檀弑君杀兄,这种大仇怎能化解?郢主只是凡人,不是圣人,何况即使圣人,这种仇也放不下吧!
正如她对楚煜。
可是,姜檀居然没死……居然没死……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
她瞪了对面半天,才缓缓道:“你上次离开陈国,并没有回郢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