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获微笑点头:“说说你的机会吧。”
“在说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二十年的荒山隐居,鬼方氏是否已隔绝外界?”姜檀看着乌获。
乌获笑了,却看向迦陵。
回答的人是迦陵:“二十年中,郢国变化不大,据守天关,很少对外征伐。郢主已渐老,东宫受冷落,恭王却得宠。初冬时郢军伐卫,失利退回。如今卫军破关,恭王出征,再次失利。据传,恭王已被卫人擒获。”
寥寥数句,准确切要。
姜檀点点头。看来这二十年中,郢主老迈了,鬼方氏却没老。
“恭王确已被擒。而郢主救子心切,已答应会盟。”他看着乌获,缓缓说,“郢卫会盟,正是鬼方氏的机会。”
“你让我们突袭会盟?”
“不错。”
“会盟不止有郢人,还有卫人。我们族人再强悍,也难对抗两国之兵。”
“不须力敌,只消趁火打劫,坐收渔利。”
乌获目光一闪:“你已确定有火?”
“当然。那一粒火种,由我亲手播下。在会盟之上,它会烧得很旺。”姜檀笑了。
“那很好,非常好。”乌获看着他,目光闪烁,“但是,郢卫之间的大火,鬼方氏去趁,会不会引火烧身?”
“不会。因为前去趁火的人,并非鬼方氏,而是卫人。”姜檀微笑,笑得神秘,“混战中,双方不辨面目,只认装束。一身卫军装束的人,当然是卫人,怎么会是鬼方氏?”
乌获的眼亮了。
果然好机会!族人假扮卫军,郢人会以为是卫人,卫人以为是自己人。而鬼方氏……根本不会出现。
好,很好!但是……
“假扮卫军虽好,但我们没有装束。”乌获说。
“我有。”姜檀笑了,笑得更神秘,“我有卫人的盔甲,卫人的军械。不是仿造,而是真的。来自卫国府库,由军器监所制,配发卫军的一切,我都有。”
乌获的眼更亮了。
看来,阿幻将儿子教得很好。这么周密的计划,这么周全的准备,果然是最佳机会,不枉族人二十年的等待!
“几时会盟?”
“十日后。”
乌获神色赞赏,点头道:“好孩子,不愧是阿幻的儿子。来,说说计划的细节吧。”
姜檀微笑着,娓娓道来。石室内,只有他一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平静叙说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云。
午后,山中的雾气散了。
姜檀又踏上野径。在他的身边,还有迦岚与迦陵。
“你为什么不留下?”迦陵问。
“你应该留下的。”迦岚说,她看着他,很认真,“鬼方氏不容外人。你是鬼方氏,就该留下来,与族人一起战斗!”
“战斗?”
“去会盟处。”
“不,我不能去。”
“你害怕?”
“不是怕,是我不能暴露。”
迦陵笑了:“你会易容,还能暴露么?是你不想去!你为什么不去?不是怕死,那是怕什么?”
“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能或不能,与怕无关。”姜檀看她一眼,淡淡道,“我有我的战场。你们的战场,我不能去。而我的战场,你们也不能来。”
“你的战场在哪?”迦岚问。
“郢都。”
“谁说我们不能去?”迦陵一扬眉,目光闪动,“鬼方氏人,没有不能去的战场!郢都又怎样?皇宫又怎样?二十年前,你母亲不也去了?阿幻是勇士,我们也会是!”
姜檀不由皱眉。
这个叫迦陵的丫头,野性太大了。
没等他回答,迦岚也开口:“鬼方氏的族人,从来共同进退。鬼方氏尚武,族人只崇敬勇士。你有刑天符,可它是你母亲的,不是你的。”
又是刑天符!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在世时,看那东西的眼神。似乎那个东西,比他还重要!他更加不会忘记,母亲临终时,对他说过的话。
母亲说,‘你要活下去,完成这个誓言!’
那年他才十岁。
他活着,只为了信守誓言,一个不属于他的誓言。刑天符,在鬼方氏人眼中,也许至高无上,但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个负担。
“你们是勇士,尽可去战斗。”姜檀忽一笑,悠悠说,“我不管你们,你们也别管我。前路我已认识,二位请回。”说完,他扬长而去。
“姜檀!你不配为鬼方氏!”身后,迦陵在斥。还有迦岚:“你生长郢土,已被郢人沾染,没了血气!”
他一哂,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他到底是郢人,还是鬼方氏?对郢人而言,他是鬼方氏,但对鬼方氏,他又成了郢人。他是什么人?这一点,连他也分不清。
太子希望,他牢记自己是郢人。母亲希望,他牢记自己是鬼方。
可他自己呢?
他似乎……没有归属感。不管在哪一方,他都不轻松。前二十年,他的路很艰难,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母亲的誓言。
如今,誓言已兑现。今后的路,由他自己选!可是,今后的路会好走么?抑或,会变得更艰难?
山林苍苍,他的背影消失。
“这个胆小鬼!”迦陵气哼哼,忽然,扑哧笑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教他,什么叫勇士!”
“我也这么想!”迦岚也笑了。阳光明亮,照在她们脸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笑得同样张扬。
会盟日近。
边关,卫军已整装待发。正厅内,宇文初交代完细节,又叮嘱一句:“伏兵到后,要小心隐藏,等待突袭号令。”
“是!”
诸将退下去。
宇文初看向一旁。楚卿坐在那里,似乎正出神。
“公主殿下,你仍不放心?”他问。
楚卿没立刻回答,半天,才慢慢说:“你留下的守军,太少了点。”
宇文初笑了:“公主殿下,我们的军力有限,一旦分兵,不免顾此失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决定会盟发难,就务必一举成功。如为两头兼顾,而保留了兵力,以致于会盟上失利,岂非徒劳无功?”
楚卿点头。
道理是不假。宇文初的想法,她完全明白。她站起身,说:“我也去准备一下。”
外面,将士在检查行装。
她缓缓而行,经过唐举身边时,停了停。“唐将军,你随我来。”她说。
“是。”
朔风吹,楚卿登上城楼。唐举跟在她身后,有些奇怪。姑娘找他来,却不说话,只独立楼头远眺。他想问,又不好问。他正在踌躇,姑娘开口了。
“唐将军,这一次行动中,你负责留守关口,是么?”
“是。”
“在你看来,这个关口有多重要?”
唐举一愣,这个问题可真怪。他挠挠头,说:“此关号称天关,是郢国第一屏障,应该最为重要。”
“不,我不是问对郢人,是问对卫军。”楚卿摇摇头,又问一遍,“眼下,此关已被卫军占据。依你看,这对卫军有多重要?”
唐举更愣了,想半天才说:“这是我军攻下的第一关,应该……也很重要。”刚说完,他不由暗骂自己。
这算什么回答?根本文不对题!可是,他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他更加想不出,姑娘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含义?
楚卿叹了口气,说:“卫军占据此关,在郢土之内,对么?”
“对。”
“一旦卫军退出,此关重归郢人,郢边就又坚固了,卫军再难侵入,对么?”
“对。”
“所以,只有据守此关,卫军才能继续留在郢土,与郢人相抗,对么?”
“对。”
“所以,这个关口是道门。一旦我们深入郢土,发生什么闪失,只能从这道门出去,对么?”
唐举心中一凛。
“姑娘,你的意思……”他心惊肉跳。
“这个关口,卫军必须守住。”楚卿回过头,凝视他,神色很严肃,“此次会盟突袭,如万一失利,我们会困于郢地。若真如此,郢人必趁机复关。到那时,不免一场恶战。假使郢人胜了,卫军失去关口,对被困于内的我们而言,无异关上了门,彻底被关在郢土。所以,这是一道生门!唐将军,你明白么?”
唐举大震。
他明白,十分明白,所以才十分惊骇。他沉默良久,忽然一抱拳,深深行礼:“请姑娘放心!大军出发一天,这道生门就开一天!大军出发十天,这道生门就开十天!只要大军还没回来,这道生门就一直在!”
他的语气沉厚,在边关朔风中,掷地有声。这是将军的誓言,一将承诺,一诺千金!
楚卿点点头,郑重道:“多谢唐将军。”
风低回,城头旌旗猎猎。会盟尚未开始,伏兵已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