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在夜晚时醒了过来。
然后是朱厌、阿葵、阿九、云瑶……云瑶苏醒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她显然已经在梦境中明白了那是心魔,笑着道:“抱歉,我只是想在里面停留久一点。”
云岫谷的信念高尚而慈悲,他们的幻境会有多美好可想而知。
器灵老头悬在空中,抱着手臂,虽然一脸挑剔,但是对林涵组成的这个班子也还算满意,他一直只能躲在玉匣中,现在总算能够光明正大地“指点江山”了,所以大肆点评,一会来一句“这只鸟血统不错,可惜不纯”,一会说阿九“只有朱雀大陆这种小世界才会做这种涸泽而渔的事,天资不错,不过带着这条手臂,肯定活不长”。林涵脾气好,不好正面反驳他,眼看着朱厌要不是重伤在身肯定要跳起来打架了,只得转移话题道:“纪骜去哪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外面哭声震天,一道金光如同箭一般飞了进来,一头栽进林涵怀里。
“呜呜呜,娘亲。”小胖鱼大声告状:“你终于醒了。呜呜呜,你没醒的时候,纪骜天天欺负我,逼我吃了好多恶心的东西,呕……”
他只管在林涵怀里弹跳,想趁机吐出来,纪骜在旁边冷森森地道:“你敢吐,我就让你把吐出来的都吃下去。”
林涵对小胖鱼向来宽松,以前还想把他养出来,派点用场,没想到他像个无底洞,吃多少东西下去都长不大,所以干脆当个孩子带着了。听了告状,不由得无奈道:“你让他吃了什么了?”
“他挖泥巴给我吃,还有烂掉的骨头,还有魔族的尸体,我要生病了……”
“你别信他。”纪骜冷冷道:“他什么都能消化,以前仗着你不知道,只拣好吃的吃。”
小胖鱼被戳中关键,不由得结巴起来,“你你你”了半天,也不敢反驳纪骜,只得大声乱嚷,试图蒙混过去。
本来众人都纳罕,要知道城破前,纪骜就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林涵,只差把他系在自己腰带上。这次林涵受伤,他竟然能出去,就已经够神奇了。原来是带鲲鹏出去锻炼了,一直以来,他的剑意都太过锋利肃杀,只能杀人,不能保护人,这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城破前他把林涵交给鲲鹏,谁知道小胖鱼压根打不过那些蜂拥而上的魔兵,差点害死林涵,生死关头,逼得器灵老头暴露出来,救了林涵一命。以后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麻烦。
小胖鱼本来理亏,被纪骜骂了几句,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本是抱怨自己吃不够,所以长不大,强大不起来。谁知道被纪骜理解成了,只要能吃的东西,就可以给他硬塞下去。所以干脆带着他往西泽走了趟,把盘龙大仙和糊涂道人陨落之地的淤泥都挖出来,逼着他吃下去。小胖鱼虽然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消化,但要从一座山那么多的淤泥里吸收营养,还是有点吃力的,所以憋了一肚子委屈,只等林涵醒来告状。
林涵其实也知道小胖鱼什么都能吃,只是不想太苛待他,把他当做垃圾桶来用虽然也有用,但小胖鱼心智最多三四岁,又是自己主动靠近林涵的,就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与其逼着他吃泥巴,不如自己多种点好东西,喂给他吃。
但他也知道纪骜为什么这样对小胖鱼,当初城破时,那些魔兵几乎把他撕成碎片,别说纪骜,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而自己的生死,向来是纪骜的逆鳞。
想到这里,他只好不再安慰小胖鱼,而是悄悄对纪骜道:“你跟我过来。”
要是往常,晏飞文一定要笑他们“又说悄悄话?”,这次却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像是真的累了。林涵于是跟纪骜悄悄出了石室,刚准备说话,只见纪骜神色很是不爽地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往这边走。
“怎么了?”林涵问他。
“姬明月和那凶女人在那边。”纪骜很不愿意细说。
林涵想了想,明白了,姑射仙子那么厉害,脾气又坏,纪骜脾气也坏,一定交过手了,姑射仙子在朱雀大陆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厉害,纪骜一定打不过他。
他知道纪骜在自己面前最要面子,所以也不多问,跟着他走到了一边。纪骜最近越长越高,已经全然是英俊青年的样子了,因为剑意的原因,眉宇间有股漠然,显得气质尤为出挑。
他以前还常教纪骜,渐渐就变成了只能商量着来了,近来简直是他跟着纪骜走了。林涵脾气好,也不觉得,倒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来。这场魔灾中,纪骜也算是大放异彩,要是朱雀大陆能存活下来,他的名字,也会成为姬明月一般的传奇。
他本来是想和纪骜说说话的,但出来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玩着随身的一块玉佩,城池陷落的时候,所有法宝都全部用完了,反而是这块凡人的玉佩留了下来。
纪骜却比他还能沉默,一柄剑一样戳在那里,他向来只要在林涵身边就好了,要是林涵不说,他能这样待到天荒地老。
林涵只能自己找话。
“你别老是欺负小胖鱼,他就跟小孩一样,什么也不懂……”
纪骜没想到林涵一开口就是这个,顿时眉毛一挑,道:“明明是他太废物。”
他向来说话直接,林涵只当听不见,继续说自己的:“我知道你怪他没保护好我,但是他也尽力了。”
“他太蠢了。我跟他说得明明白白,他就是听不懂,城破了还不走……”纪骜意识到自己要说漏了,忽然停下了话头。
其实林涵当时开了心眼,早就看到了。
“我知道,你喂了许多血给小胖鱼,还让他带我走。”他问纪骜:“你早知道城要破,对不对?你想自己拖住魔君,让我逃出去。”
小胖鱼打架不厉害,逃命还是有点经验的,他要是把林涵一口吞下,带着他就跑,林涵就算不肯走也没办法。
纪骜在林涵面前从不说谎,所以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冷冷哼了一声。
“他又告密,我等会就去揍他。”
林涵气笑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昏迷时开心眼看到的。”他见纪骜不说话了,知道他一定不是后悔,而是在盘算还有哪些事被自己看了去,无奈地劝道:“我早说过了,大劫将至,命运无常,你不要老想着保全我。你才是要活下来的,你还有很长的人生呢。”
“既然我一定死不了,我拿命救你,有什么关系。”纪骜反问。
林涵没想到还有这层逻辑,怔了一下,一时竟然想不到话来反驳。两人一时都安静下来了,坍塌的残骸中,阳光照下来,倒真有点劫后余生的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纪骜的声音。
“我把你从魔兵里捞出来的时候,你都快被撕碎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但莫名地有点委屈:“你身上无数伤口,我都不敢碰你。”
他垂着眼睛,看不清眼中神色,只看见阳光照得他睫毛灰扑扑的,莫名的有点伤心。他近年来越来越厉害,林涵常常忘了,他其实还是那个在离天剑派和他相依为命的少年。听到他这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腔里酸涩不已,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想了想,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纪骜的黑衣被晒得暖融融的,怀中的躯体早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薄薄衣服下身形修长结实,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却乖巧地垂着头,任由自己拥抱着。
“你看,我还在这里,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你想怎么碰都可以。”他告诉纪骜。
纪骜“唔”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拥住了他,青年的手臂修长有力,几乎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哎唷,可急死我了。”晏飞文带着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么不说,你养伤的时候嘴巴干得要裂开了,我都不敢碰。说不定还能亲上两口呢!”
两人都吓了一跳,林涵顿时弹开来,纪骜气得指着蹲在一截断壁上的晏飞文道:“你闭嘴。”
林涵脸也红了。怕纪骜真和他打起来,连忙没话找话道:“你怎么出来了?”
“想通了,所以出来看看。”晏飞文伸了个懒腰,青色袍子下,全是累累的绷带,越发显得身形清瘦,不堪一击一般:“我走了。”
“去哪?”
他没说话,只是看向远处。那正是纪骜刚刚避开的地方,明明是白天,却高高升起一轮明月,光华大放。总是这样的,他在哪,月光就在哪。
“你上次怎么说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晏飞文桃花眼笑得弯弯,告诉他:“我要撞南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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