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着放射性物质的黑色雨水铺天盖地落下，焦黑的地面被浸泡，黑白灰的世界立刻变成一片纯黑。
黑色的天幕，黑色的地表，黑色的水源。
黑色的绝望世界，吞噬着脆弱的生命。
防空洞里，水晶蛋散发着清浅柔和的光芒，既不刺眼，也不朦胧。
彦承这才看清楚了贺芳的状况。她不仅仅浑身和自己一样出现红肿的灼伤，双眼的位置更是紫黑发肿，淌着黑红色的脓水。
梅瑛在光线亮起来的那一刻便被周围人秃头肿脸的模样给吓到了，尤其是贺芳的双眼。她发疯一般地不准任何人靠近，自个儿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哭了十几分钟。方哲伦一直在旁边细碎地安慰。
这样的背景音，吴齐新尤为厌烦。不过吼人也是要浪费力气的，吴齐新自认为没有必要跟他们两个废材浪费力气，于是闭嘴没做声。但是，心里的火气确实持续上升的。哭个几分钟就够了啊一直假哭看的我好想揍人啊。
彦承在贺芳身边呆坐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动了。
打开一瓶水，彦承轻轻地往贺芳的眼睛上滴去。
一旁抽抽噎噎的梅瑛突然就没哭了，“彦承！你干嘛！”
彦承平静地回头，“给学姐清洗一下发脓的眼睛。”
梅瑛这下急了，“我们的每个人都有伤，但这里只有五瓶纯净水，七瓶饮料。你们说外面下着辐射雨，不能再出去找物资，那么现在这些水就不应该浪费。”
这话说的没有大错，但是彦承不认同是浪费。
“学姐的伤最重，尤其是眼睛。”彦承冲梅瑛微笑了一下，“如果是你躺在这里，我也会给你清洗的。”
梅瑛哽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反对彦承，“如果保证能救回来学姐，我也赞成啊。可是你也说了，她的伤最重，谁知道救不救的回来，这里又没有药物，光洗个眼睛能有什么用，完全是浪费水。你这样虽然是好心，可好心并不等于能做对事啊。”
方哲伦手足无措地蹲在梅瑛旁边，本来他对梅瑛的阻止有些不好意思，但听梅瑛说完，他也认同梅瑛的话。
“东西又不是你拿回来的，你嚷嚷个什么劲。”吴齐新在旁边嘲道，“彦承，别理她，用就是了。”
对吴齐新来说，如果这个叫贺芳的学姐能救回来，作用肯定比一瓶水大多了，更是比梅瑛强多了。精于计算得失的吴齐新自然而然是站在彦承这边的。
梅瑛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顶过，她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长大，交往的男朋友又是个予取予求从不拒绝的，班里同学也随和，冷不丁地被吴齐新这么略带嘲讽地一说，差点没有稳住自己的形象。她咬牙切齿地推了一把方哲伦，“喂，愣着干嘛！看着我被欺负啊。”
方哲伦冷不丁地被推了一把，差点摔倒。他单手撑着地面，尴尬地转头，“那什么，彦承……”
面对彦承清澈的双眼，以及吴齐新凶狠的瞪视，方哲伦的舌头立即打了结，讷讷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梅瑛真是气得半死，一开始他们俩就要被另外俩人欺压，那之后等待救援的日子还怎么过？这不是无形之中就把地位给拉低了吗？
“我这次是没有出去，但我是第二组。刚刚你们说了第一组出去，吴齐新你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叫上我。”梅瑛努力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平稳，“从公平公正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吧，这些吃的喝的，我们平均分配了。每个人想怎么处理自己的，就怎么处理，这样大家也不闹矛盾。”
方哲伦一听，是啊，这样不就好了，于是立即赞成，“对对，这样挺好。”
“公平公正？怎么个公平公正法？依我看谁拿的归谁，才是公平公正。或者说，我们三个人出去拿的，那就我们三个人均分，这才是公平公正吧？总而言之，没你的事儿。”吴齐新哼哼着，长腿一迈，直接站在了物资的旁边。
“你……”梅瑛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之前还扔了一根巧克力给她，梅瑛还以为对方是会让着女生的类型，没想到竟然这么计较！
眼看着大家就要吵起来，彦承嗖地站起，横眉怒目，霸气全开。
“吵个毛线！你们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一瓶水啊好珍贵啊，吃的喝的好重要啊！刚刚我说要出去的时候，你们一个二个犹犹豫豫的，现在倒是逞威风了，争来争去了！牛逼啊，刚刚怎么不那么牛逼！”
这一通爆吼来的太过突然，吴齐新梅瑛方哲伦三人一瞬间都愣住了。
“你！梅瑛，对我说的就是你。刚刚醒来的时候，你要喝水，我给你了吧？咕咚咕咚喝那么多我说过啥吗？”彦承一步踏到梅瑛旁边，怒目而视。
梅瑛的气场被压得瞬间消失，之前喝完一瓶水的心虚让她不敢和彦承直视，挪开眼睛，她嘴硬地回答，“这不一样……”
“屁的不一样。哦，我的水可以给你们用，我们拿会回来的水就不能给学姐用，什么狗屁逻辑！你是不是把这些东西全当成你的了，别人要怎么用，还得经过你的同意，啊？”彦承抬着下巴哼哼。
梅瑛闭嘴不做声了。
“还有你！方哲伦，你把瓶子打翻，我说了你什么没？还有，出去之后是我先往外走的吧？是我发现地下室的吧？是我把东西搬出来的吧？我在后面扭了脚，你在前面跑得比兔子还快，叫都叫不住。刚刚我也没有说什么吧？”
彦承突然火力全开，和之前的画风完全不符合。方哲伦被这机关枪一般扫射的反问句劈头盖脸质问得体无完肤，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你要帮着你女朋友，没问题，但好歹也请带点自己的脑子思考好吗？她目光短浅斤斤计较，你就要跟着目光短浅斤斤计较？她对别人的生命不在乎，你也跟着不在乎？你这算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方哲伦很想说，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这两个成语用在这里不合适，不过他已经被彦承突然爆发的气势给压平了，此刻根本不敢做声。
“你也没得跑，就是你吴齐新，瞪我，瞪我我也要说！”
扫射完了小情侣，彦承单手叉腰，颇有泼妇风范地把枪口转向了吴齐新。
吴齐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心想彦承是不是疯了，“我？我他妈的干错什么了？”
彦承抽了抽鼻翼，眯起眼，“你能提前躲到这里来，直觉肯定很好。你能出来找我，心地也是善良的。能直接抱着我跑那么快，又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搬回来这么多东西，由此可以说明你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强壮的，最聪明的，最能谋划的。按理说，你应该成为我们几个的领头人物。”
被这样夸赞，吴齐新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
然而彦承话题以转，“可是你在干嘛？你跟个女人吵架！你跟个目光短浅斤斤计较的女人谈公平公正！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霸气都被卫生巾吸走了？这就是你的领导才能？我们才几个人啊，一共才四个，算上昏迷的学姐才五个。五个人就要分帮派吗？五个人就要内斗吗？五个人就要把人类的劣根性淋漓尽致地上演一出吗？”
……我真是小看你了……吴齐新内心奔过一群草泥马。原本，我以为你是个纯粹简单的天使，差点，我以为你是个心软善良的圣父，后来，我以为你是个傻逼愚蠢的小白。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吐槽的高手。
“我讲不来什么大道理的，却背过一句台词。”彦承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绝境之下，唯有团结和勇敢，能够带来一线生机。”
“今天我把话撂这里。不管你们自私自利、懦弱无能还是自以为是，不管你们有什么狗脾气猪性格，现在都给我收好了。你们要是大家一起活，就别闹这些狗屁鸡毛。要不然大家一拍都散伙，全他妈的都去死。”
彦承终于发完了彪，把之前没说话的十几分钟里思考的东西，淋漓尽致痛痛快快地喷了出来，心情瞬间好多了。
他从来都不傻，该看清楚的东西都能看清楚。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黑暗和人心龃龉，并不是不了解恶毒和尔虞我诈。只不过，彦承天生的，就更相信爱和善良。
之前的水瓶事件，他不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拿这种小事闹得尴尬。
但梅瑛不想让自己用水给学姐洗眼睛，方哲伦跟着赞同，吴齐新不但处理不了争端反而借势火上浇油，他就忍不住了。
宋箔宇跟他说过，人类最大的弊病就是内斗。如果不在一开始掐灭这种苗头，必定酿成大祸。
唔，虽然宋箔宇说这个话的前提……是他第一次住集体宿舍前夕。不过想来也是差不多的，彦承坚定地认为，现在要是摆不平这几个人，今后的日子绝逼过的堵心。
揉了揉鼻子，吴齐新发现自己被彦承基本上说服了。彦承要是真的跟大家拆伙，现在这个有毒物质弥漫的空气层，确实没人能够活多久。梅瑛方哲伦两口子现在还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并且吴齐新从来就没有什么主事儿的想法。他这人也是自私自利的，自己活的好才是最重要，谁没事儿还得去管别人活得好不好啊。哎算了，看在彦承这小子还不错的份上，现阶段既然跟着他，那就暂时按照他的三观做事儿吧。
“你说的对。之后的事儿，你拿主意。”吴齐新立即表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方哲伦本来内心就有愧疚，被彦承这么一通训下来，立即找到了主心骨。他这人才是真的耳朵软，一旦被说服，在下一个说服者出现之前，他都会对现任说服者非常非常的信服。
“对不起。彦承，你说的很对，我们应该团结。”方哲伦也做出表态。
梅瑛一连被彦承正面侧面斩钉截铁地说了几次目光短浅斤斤计较，心态从一开始的愤恨变成了轻微的怀疑，难不成自己真的目光短浅？真的斤斤计较？以前都没人这样说过她啊。思来想去梅瑛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可是大家都认同彦承……啊啊啊好矛盾！烦死了烦死了！
形势比人强，此刻梅瑛也不敢闹什么大小姐脾气，她只能把头一扭，赌气地回答，“你们说了算，你们都是大男人，我一个女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我不管你们了。”
你管的了么？吴齐新扭头。方哲伦看见了吴齐新的动作，赶紧拉了拉梅瑛。梅瑛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
彦承也没跟梅瑛置气，此刻他从神态到气场都轻松起来，“我先给学姐洗眼睛。剩下来的东西……吴齐新你来平均划分。先不分到每个人手里，反正就这么点，大家都看得见。我们先把第一个星期挨过去吧。”
……这么顺溜的就开始安排我做事儿，彦承你还真行啊。吴齐新内心各种哼唧，人却一言不发地去清点东西了。
洞外，黑雨滂沱。
除了激溅的水花外，本该空无一物的地面，窸窸窣窣地钻出了好几只灰黑老鼠。它们的骨骼咔咔作响，身躯比往常庞大了许多，发红的眼睛转向了防空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