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京城,很快就过了京畿的密云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塌实了,话也多起来了。
陆伯昭跟欧阳风云并肩走着,这次牺牲了二当家的铁通和几十个兄弟,阴风教可说是损失惨重,他显然还没从失事的悲痛中解脱出来,重重地叹了口气:“欧阳公子,这次要不是你,老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欧阳风云笑了笑:“老伯说哪里话,比起你们阴风教以天下苍生为念,杀富济贫,替天行道,我做的这点事,难及万一,又算得了什么呢?”
“公子这话可就差了。明知我们阴风教跟朝廷势不两立,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还要来冒死救我,足见公子也是心怀天下的正义之人哪。”
欧阳风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瞒老伯,我就是眼下正被天下武林合力追杀的神秘剑客,在武林中人眼中,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武林败类,正义之名实不敢当。唉,在西蜀邛崃山,要不是青青出手相救,我现在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陆伯昭自然不会相信,拍了拍欧阳风云的肩,“欧阳公子,老夫不会看错的,青儿的朋友,怎么会是为祸武林的败类呢?能跟我们阴风教走在一起的人,都是些正直的侠义中人。”
欧阳风云也不再分辨,只顾赶路。陆伯昭却是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又见他对女儿有意,更是喜不自胜,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欧阳公子,你还没告诉老夫,你是怎么得到这把飞虹剑的?”
陆青青见父亲唠唠叨叨地问个不停,生怕惹欧阳风云不高兴,拉起父亲的手臂撒起了娇:“爹,这是风云的私事,你就别再问了。”
陆伯昭偏头看了女儿一会儿,哈哈笑道:“心疼了是不?从小到大,就没见你疼过爹。好了,爹就答应你,啥也不问就是了。”
欧阳风云边走边思量,阴风教中都是些心怀坦荡的武林侠士,何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说不定日后对自己洗刷武林败类的恶名大有帮助。他思量已定,缓缓说道:“老伯,各位兄弟,我看你们都是正直豪爽之人,告诉你们也不妨。”于是,他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全部告诉了陆伯昭和同行的阴风教徒众,听得大家唏嘘叹息,无不为他的不幸遭遇深感震惊。
陆伯昭听了,先是惊异,接着慢慢平静下来:“这么说来,欧阳公子真是时下令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神秘剑客了?”
欧阳风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不错。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伯昭沉吟片刻,接着道:“老夫尚有一事不明。欧阳公子所说的这几个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顶天立地的侠义英雄,倍受世人尊崇,燕山飞狐吴君如还是老夫的生死之交,他们为何要杀你父亲,犯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呢?再说了,你父亲是他们的结义大哥呀。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欧阳风云凄惨地摇摇头:“老伯,这问题你也不是第一次问起了。可母亲生前告诉过我,她曾亲眼看见这七人围攻我父亲,就是在那天,我父亲和几个哥哥姐姐以及下人惨遭杀害,由此看来,杀害我全家的除了他们还会是谁?”他的话语激动中带着几分悲凉。
陆青青见欧阳风云又在为家仇伤感,紧走几步跟上他:“风云,你也不要太难过,你现在已经在为他们报仇,伯父他们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听了陆青青的安慰,欧阳风云顿感心里暖融融的,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时常关心爱护他,谁在乎过他呢?他稳了稳情绪,别过头深情地看着陆青青,却觉喉间哽咽,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冲陆青青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一行人脚程极快,傍晚时分,就到了沧州。赶了一天的路,大家又累又饿,走进阴风教沧州驿站元宝酒楼,也顾不上一身风尘,填饱肚子要紧。大家都不愿提及日前发生的伤心事,一个个脸色阴沉,闷闷不乐地围坐着一张大桌子,吃着各自的饭。
随着一阵掷地有声的脚步声,一个胖大和尚手捻佛珠缓步走进了店堂,看上去,就跟寺庙里供的弥勒佛像一样,慈眉善目,满面笑容,凸着一个大肚皮,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分别手持月牙铲达摩杖三节棍金钹的壮年和尚。
陆伯昭一见此人,急忙推开凳子,大笑着迎了上去:“普照大师,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真是幸会,幸会。”他一边拉着普照大师往自己的桌子让,一边叫道:“小二,再来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原来,此人就是山西定国寺方丈、名震江湖的笑弥勒普照大师,他一身武功相当了得,不在绵里金针陆伯昭和无极神龙轩辕恪两人之下,特别是三十六手神出鬼没的醉鹰手,更是独步武林。普照大师一边入席,一边笑道:“陆兄,出家人不杀生不贪杯不好色不参赌,你给上一坛子竹叶青,不是要叫老衲名节不保吗?”
陆伯昭笑了笑:“这么说来,我是要将这坛竹叶青退回去了?”
普照大师急忙阻止:“算了,既然是陆兄美意,岂有退回去的道理?老衲今天就破破例,来他个一醉方休。”说着,他不住地耸着鼻子,不绝口的赞道:“好酒!真是闻之就醉饮之就睡的竹叶青呀!”说完,两个老朋友相视一望,哈哈大笑起来。普照大师的醉鹰手既然了得,他的酒量自是不凡。他抓起酒坛咕噜噜饮了一阵,抹着嘴说:“陆兄,听说你被锦衣卫抓进了天牢,不日就要斩头,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陆伯昭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哪。要不是这位欧阳公子鼎力相救,小弟只怕是再也见不到大师了。”他将自己脱险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普照大师听了,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欧阳风云:“如此说来,欧阳公子的武功当是不弱了?敢问欧阳公子,不知师承何处?”
欧阳风云早就听闻过普照大师的威名,十分恭敬地说:“久仰大师盛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还望大师赐教。救老伯之事,本是阴风教众兄弟所为,在下只是凑了一回热闹罢了。至于师承,恕在下不便言告。”
普照大师见欧阳风云年纪不过弱冠,武功再高,又能强到哪里去?也觉陆伯昭的话有些言过其实,遂不再问。
陆伯昭呷了一口酒:“大师如此兴师动众,不知要去哪里?能让大师亲自出动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啰。”
普照大师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诸位有所不知,江湖近来出了一个神秘剑客,此人功力高强,专门残害武林同道,岭南神翁袁傅雄、陇西怪客柳随风、淮南大侠萧万堂和流云剑王天路几位侠义中人相继遇害,搅得整个武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我这次就是接到武林盟主四海天尊林如龙的武林贴,前往衡山虚云堂参加八月十五召开的武林大会,共商诛此恶贼的大计。你我身为武林正道中人,岂能容这等丧心病狂的败类为祸武林,让天下人笑话?陆兄何不跟我一道往衡山走一遭呢?”
普照大师话音未落,举座皆惊。当年杀害欧阳俊一家,酿成举世震惊的梅花堡惨案的七人死了四人,别人不知,他林如龙还不知道神秘剑客的身份吗?这是他的私事,他为什么不自行解决,却要召开武林大会,让欧阳风云成为天下武林共同的敌人呢?这不是公报私仇吗?这可不是他一贯敢做敢为的作风啊。
欧阳风云越听,脸色越阴沉,听到最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来,独自离开了酒席。陆青青见了,也跟了出去。众人都禁声不语,生怕说错话给欧阳风云带来麻烦。过了好一会儿,陆伯昭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师说得极是。但不知此人是何来路?又为何要杀这些人?”
普照大师只道是神秘剑客的恶行令在座的人震惊,也没在意:“没有人知道他的来路,老衲也只是听说他每杀一个人都要在尸身上留下一枚飞羽令,不知是何道理?让老衲想不明白的是,这飞羽令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梅花堡堡主欧阳俊号令天下武林的令箭,但欧阳俊一家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惨遭灭门,飞羽令怎么会在此人身上呢?不知他跟欧阳俊一家有什么关系?”
陆伯昭不再说话,跟普照大师一杯接一杯喝起酒来。
欧阳风云缓步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不禁心潮澎湃。自己诛杀仇人,替惨死的家人报仇,何错之有?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眼下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追杀,今后复仇的路无疑会更难。可是,他没齿不忘父亲和哥哥姐姐是如何惨死的,更无法忘记母亲弥留之际对他的叮嘱和期待,不管多难,都阻止不了他报仇血恨。
陆青青站在欧阳风云身旁,对欧阳风云的处境也深感忧虑。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风云,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欧阳风云沉默片刻,扭头深情地看着陆青青:“青青,恐怕我不能陪你回随州了。我决定现在就去雁荡山,杀了云中鹤杨威,然后赶去衡山虚云堂参加武林大会,我倒要看看,林如龙到底要干什么?”
陆青青听说欧阳风云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心下大骇:“风云,林如龙邀集各方豪杰召开这次武林大会,为的就是要对付你,你去参加武林大会,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那样不正中了他的圈套?”
欧阳风云冷哼了一声:“不管他请来何方神圣,我也要叫他死在我的剑下。”
见欧阳风云心意已决,陆青青怎能让心上人独闯虎穴而坐视不管呢?她想了想说:“风云,我回随州将教中事务处理完后,一定在八月十五前赶到衡山与你回合,这段时间,你可千万要小心。”
欧阳风云心里立即涌起了一股暖流,轻轻抓起陆青青的手:“青青,你真好。为了你,我会小心的,要不,你不就要守活寡了。”说完,嘻嘻笑了起来。
陆青青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什么时候走?”
欧阳风云说:“马上就走。老伯那里,你替我说一声吧。”说完,他恋恋不舍地看了陆青青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楼,情仇不能两顾,眼下他只能先报仇,然后再来理会这理还乱斩不断的情丝了。
看着欧阳风云渐渐远去的身影,陆青青心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欧阳风云此去凶险,可自己又实在分不开身,不然,说什么都要跟他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