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历史,民与官的矛盾就像一个无法根除的肿瘤,时而恶化,时而转好,但几乎没有根除的可能性。相较于文明社会的官怕民,在封建社会里,民见了官,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老老实实跪下,听候差遣发落。秀才遇上兵,尚且有理说不清,寻常的布衣百姓更是有苦说不出,只能逆来顺受,承受着随时碾碎一切生活与梦想的重量。
周来顺走在前面给两个衙役开路,推开江家大门之后,一股子香喷喷的鸡肉味飘来,害得三人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周来顺更是喊了一声:“老江,家里煮鸡肉啊?”
堂屋的饭桌上,把院子里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看到两个着官服的人,一胖一瘦,江子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来,胳膊一挥,示意想站起来的董氏坐下,让其他几个娃子都不要乱动,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哪阵风把里正大人和二位官爷吹来嘞,正好家里熬鸡肉,要不要每人来一碗?”江子愚点头哈腰的样子在江雨晴看来真像一只狗,一只平日里骨头极硬但为了守护爱人家人不得不弯下腰低下头的老黄狗。
“鸡肉就免了,有人上报说你家来了陌生人,最近一段时期逃犯流寇猖狂,他国奸细也不断渗入,我们就是奉县令大人之命过来确认一下身份而已,不用担心。”其中的胖衙役上前一步,并没有耍多少官威。
这么一听,江雨晴意识到,敢情是被人暗地里使绊子举报了。可能连举报的人都不清楚千寻的真实身份,只是误打误撞而已,但如果酿成后果,后果不敢想象。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没有户籍者都是流民,《明史.食货志》明确解释:“年饥或避兵他徙者曰流民”。成为流民的人多是遭受了天灾人祸,为了继续生存,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流离,寻觅栖生之地,最著名的流民现象,如“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等。士农工商被成为“四民”,四民之外便无民,是不能称之为民的存在,所以流民虽然挂着一个民字,实际上连贱民都不如,可以任人宰杀,还不会遭受大律惩处。
当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户籍,恐怕打死也不会想到有被人查户口这天。现在从皇室剥离出来,虽然像是金丝雀离开了笼子,但却成了无主之鸟,离开了牢笼也就失去了庇护,这该如何是好?
千寻站起来,走进院子,对着两位衙役抱拳。
“就是你?”瘦衙役刚一开口,立即拔出腰间明晃晃的刀指着千寻。
“在下陈寻,来自京城,没有烧杀抢掠谋财害命,就是个探访亲友的读书人。”千寻表现的很淡定,显然,他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只好主动出击,可再怎么挣扎,没有户籍就是没有户籍,还是会被当成流民抓走。
江雨晴幼时曾见过衙役抓捕流民,这些饱受饥寒孤苦无依的流民,真的就像是后世在街角旮旯里流浪的野猫野狗,瘦不拉几,除了骨头就是皮,一顿饱一顿饥,叫人心疼,一旦被冠上影响市容威胁人类健康的莫须有罪名,就会大范围地抓捕,直接打死,血流满地,或许成堆掩埋掉,也许变成饭店酒楼或大排档上香喷喷的狗肉。
“我们不会听你在这里空口白牙,拿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来,否则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
瘦衙役表现的很凶悍,丝毫不给人喘息的余地,手中明晃晃的刀举起虚劈下来,发出嗖的一声,他扭头对着江子愚说道,“窝藏流民者,杖二十,罚银十两,情节严重不知悔改者,罪加一等,抗命不从者,格杀勿论!”
董氏在堂屋里吓的铁青了脸,就此时此刻来看,她有些后悔,其实就该把这陈寻撵走,不然也不会有今儿个这样的事情。出于私心,董氏觉得,衙役把陈寻抓走就行,不要动家里的其他人。他焦急等待着。江雨晴可不这么想,他觉得千寻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抓走,她也不允许他被抓走,不惜任何代价。
“没有身份证据。”千寻摊摊手,反而朝江子愚笑了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废话,走吧。”瘦衙役的刀这才直接架在了千寻的脖子上。刀刃凉凉的在他的脖颈里,太过锋利,抹掉了一点皮,出了血。
恐惧的原因是无知,看江子愚拍了拍胸前放玉佩的地方,陈寻心里有了谱,说道:“就算没有,你也带不走我。”说完,他指了指江子愚,之间江子愚恭恭敬敬地把令牌逃出来,递到千寻手中,千寻是后知令牌,对着瘦衙役举起来,说道,“你们觉得这个证明咋样?”
纯金令牌,上面一个大大的阳文“令”字,四周雕刻着花纹。
胖瘦衙役对视一眼,像是做梦一样,稍后扑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江雨晴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千寻已经再次发话,“起来吧,记住了,我陈寻不是流民。今天的鸡肉鲜美的很,你们竟然推迟了,既然不吃,那就别耽误我们吃了。”
以下犯上,就是犯了死罪!
那一枚黄金令牌,直接吓破了两个衙役的单子,连周来顺都惊得立即跪下,见令牌如见当今圣上。
等到三人离去,江子愚和董氏都如捡回了一条命般,长长舒了几口气,一家人围着千寻,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在衙役面前,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有理有据想说的大义凛然,难不倒就不怕那衙役恼羞成怒一刀砍下来?还有那枚令牌,到底代表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江雨晴有点怀疑,当初千重山留下这枚令牌的目的,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算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地步,甚至宫中即将发生的都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有点令人吃惊了。不过江雨晴还是很生气,凡事就怕万一,万一那两个衙役昏庸无脑不认识这令牌,必然就是另外一番结局了。
江雨晴站起来,拉着千寻进了自己的闺房,咣当一身杠上门。
“我鸡肉还没吃完。”千寻笑嘻嘻地看着她,这会儿就像个摇尾乞怜想吃肉的小狗娃子,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姿态。
江雨晴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你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刚才那种情况出点什么事咋办,你能负担的起吗?好,就算你能负担,有没有想过,我们江家怎么办?你这是眼中的不负责任的表现。脖子伸过来,让我看看。”
千寻还是笑吟吟的,把脖子伸过去,谁知道冷不丁地被她揪住了耳朵,还被使劲儿掐了一下,虽然疼也没有喊出声来。江雨晴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片,这纸片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她撕下一小块,在他脖子伤口的位置贴了上去。
“这是啥?”千寻好奇,用手摸了摸脖子,学着农家人的样子问道。
“黄鳝血。”江雨晴把剩下纸片重新放回抽屉,耸了耸肩膀回答道。
农家的泥坑多黄鳝,尤其是到了枯水期,水坑见底,拿着铁锹去挖,都是泥鳅和黄鳝,这黄鳝形状和蛇一模一样,就是颜色略有不同。黄鳝肉做料理很容易,就算是简单剥了皮在清水中炖,不放油盐,炖出来的肉同样香味十足,鲜嫩异常。而剥皮之前,一刀剁掉黄鳝头,把它的血淋在纸片上,等血迹干掉,就成了最好的止血灵药,堪比现代社会的创可贴和云南白药。
董氏惊魂甫定,也拉着江子愚进了屋,上了门,说道:“他爹,家里还有点银子,给他,让他走吧,咱家可供不起这样的大神。”
江子愚破天荒地发了火:“你妇人家懂个锤子!上次我给你说过了,其他的事儿都能商量,但陈寻的事儿,没得商量。你要是敢擅作主张把他赶走了,咱老江家这辈子都原谅不了你。为了免得你在犯错,我就告诉你,但只说一次,你不准跟外边任何人提起,陈寻是太子,当初的陈三两就是咱魏国的万岁爷!”
董氏听了,一屁股蹲坐在床上,好一会儿还缓不过来,等回过神儿,又有些生气,怒道:“那你咋不早点告诉我,还准备瞒我到啥时候!我的亲娘哎,原来上次是万岁爷下来体察民情来了,太子现在还在咱家。他爹哎,你要是在晚点给我说,我真还咬咬牙把他给撵走了。”
“那以后咋办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动不动来俩官兵,那咱日子还咋过?”董氏问道。
“还能咋办,明儿个我去找里正大人,怎么着也得给他上了户籍,必须赶紧!”江子愚说。
千寻心心念着自己的半碗鸡肉还没吃完,江雨晴拽也拽不住,只好跟着他出来继续吃。这才两天,他一张嘴一个“啥”,一张嘴一个“哎妈呀”,儿化音也飙的贼顺溜,活脱脱一个农村男青年,只不过比较清秀帅气白嫩一些。
“哎妈呀,我的牙。”伴随咯嘣一声,千寻惨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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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妈呀,终于写完了,每次写完都眼花的看不清屏幕,明儿个七夕了,单身狗一枚,提前祝有伴儿的节日快乐,没伴儿的抓紧时间了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