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长夜,月白风清,天下复归太平,百业更加兴旺,闲情咏里依旧笙箫管笛,唱的还是嬉笑怒骂的《锦绣缘》。
夏攸宁坐在戏楼里,望着台上的卖花姑娘发了愣。
她其实也听不太懂戏里的南方口音,只知道是个恶俗老套的风月故事,左不过才子佳人喜相逢,私定终生后花园,虽有平地风波起,照样欢乐大团圆。
戏台上的女主角们总是干净可爱的,善良无辜得好像羊羔,她们能由始至终高尚纯洁,为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守身如玉。
真可惜,夏攸宁没有活在戏台上,而且她也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第一个男人长什么样了。
可她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遇见尉迟那伽是在十七岁,彼时,她的美丽与yin荡已经在戎州军营偷偷流传。
戎州官兵明里恭恭敬敬喊她“宁姬少主”,暗地里却不屑一顾地叫她“sao狐狸”。
“他们都乐得颠颠的,你为何不侍奉我呢?”
她已经衣衫半褪了,那个叫尉迟的碧眼小兵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站得笔直,手里的刀握得紧紧的,好像她会吃人。
“小的……不能人道”
“哦?”
这个答案太有趣了,她好奇地走近他,娇娇笑着伸出了手。
“少主?!”他被摸了要命的地方,惊呼着退了一步。
她笑得更加娇媚。
“你胡说,明明都已经那样了。快些吧……好像个儿还挺大,我喜欢。”她背过身,用最不堪的姿势弯下腰,双手撑在榻上,轻轻扭动起腰肢,声调好像酥糖,“等着呢。”
可是他还是傻站着,不摇不动。
宁姬疑惑地扭头望着他:“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小的不曾胡说,少主与营里的兄弟睡觉,是因为咱们在您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人。少主睡不得真正的人,便拿咱们来作践。末将是个禽兽,如何能对少主行人道?”
宁姬愣了半天,突然想明白了他的话,恼羞成怒,一脚踹向尉迟那伽。
“当兵就当兵,练嘴皮子做什么?!”
他被踹得跪在地上,狼狈地弯着腰,痛得发抖。
“这次只是肚子,下次再敢胡说,就真踢得你不能人道。”
她愤愤转身,准备去找下一个乐子,躲开那个残酷真相。
“少主……不要去……求你……”她踢得太狠,他痛得站不起来,只好跪在地上,死死扯住她的裙摆,“至少今晚……不要……今晚主公……并不在营中,所以他不会……知道的啊……”
“你!?”
她脸色苍白。
第一次,夏攸宁觉得自己真的被人“扒光”了。
原来,她贪欢了三年,这个陌生少年就在营帐守卫了三年,别人在享受着她,玩弄着她,他却偷偷看懂了她的全部秘密。
“少主喜欢英雄,小的一定会努力做成一个真正的英雄。”
“你这个混蛋,还真是……不能人道。”
她从没见过这样傻气的少年,他的手抓得那样紧,紧得她根本跑不掉,她吓得泪流满面,体如筛糠……
即使此刻衣冠楚楚地坐在雅座上,再想起那晚他那双碧蓝的眼睛,攸宁的心,攸宁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又湿又热。
真可惜,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与尉迟那伽欢好过……
再想想,好像也不算可惜。
毕竟,他是那伽,一条差一点把她从地狱救赎出来的龙神,他不是她的“乐子”……
“姐姐,你不舒服吗?”
身边,不满十岁的小弟看见姐姐这种诡异的表情,十分不解。
攸宁扭回头,忍住心底涌上来的酸涩,甜甜笑着,摇了摇头。
小弟偷偷凑近了,撇撇嘴道:“我也听不懂台上那丫头在唱什么,东夷人真怪,怎么喜欢这个。我头都晕了。”
攸宁只是一件送给宗主国讨好卖乖的“礼物”,这个与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夏攸宇,才是真正的质子。
攸宁虽然姓夏,却与夏翊没有半点血缘。老乾王夏玄杀了她的生父,她跟着被逼改嫁的母亲,进入了乾国王庭。
夏家宗室看不上这个“野种”,她越漂亮,越聪明,就越招他们讨厌。
可是继父夏翊却英雄气概,有仁有义,对她好得胜过亲生父亲。
这真是太可恨了。
她不想做他的女儿,她要的事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她到不怕遭天谴,可她也不敢再让母亲流泪了……
“君侯,郡主恕罪。孤有些杂务,去去便来。”
陪他们看戏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那是东夷大陆最英雄的男人——东皇鸿昭,她的未来夫婿。就连夏翊也无法战胜鸿昭,所以尉迟那伽总以为,堂堂正正杀掉了鸿昭,他就成了“真正的英雄”。
经过他们一路南来铺天盖地的造势宣传,整个大陆都知道乾王把嫡子送给了天子当人质,把养女送给了东皇做妻妾,对于这种盛情,天子当然只能满意,更加难却,并且仿佛已经准备赐婚。
鸿摄政脱去了甲胄,掩藏了杀气,穿着纨绔的衣衫,奉天子诏命陪他们悠游长安。十多天来,他一直嘻嘻笑笑领着他们姐弟,从他潇洒闲散的外表上,再也闻不到半点冀远城的血腥味。
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夏攸宁咬紧了牙。
就是这个该死的东夷人,杀了尉迟,也把她最后的一点希望碾碎了。
有朝一日,她要让他也尝一尝身败名裂,凌迟处死的滋味。
到那一天,她会咬下他第一口肉。
……
鸿昭此去是领赏的。
天子有赏。
他步入画堂,只见恶来和绮罗、莲生正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见他来了,立刻又禁了声。
他蹙眉接过殿前侍郎手里的包裹,一肚子邪火又涌了上来。
“攸宁的名字起得好。什么叫联姻?联姻就是息事宁人,太平无战。朕的姐姐可以嫁给蛮王?卿为何不能娶蛮王之女?”
天子冷冷淡淡扔下这一句,就再不露面了。
整整十七天,他上书请见,她却带着儿子,跟着帝君,躲到上林苑托病不见。
他心头火起,干脆遵命带着藩国姐弟寻欢作乐,并且终于进入闲情咏了这个独属于自己的“温柔乡”。不想,十七天不曾理会自己的天子,却在此刻送来了赏赐。
“什么东西?”
“是……是酒……”
鸿昭一愣,难道是要他饮鸩自尽?
娘的,这要是真死了,她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他啊。他大概算是天下第一的冤大头了。
见他发愣,侍郎立刻准备滑脚。
“殿下辛苦,卑职就不打扰了。”
东皇将包裹拎在左手,腾出右手,一把揪住欲要开溜的侍郎。
“郎官莫急。”
少年颤颤看着胸前的大手,吓得白了脸色:“卑职还要……还要回去复命,殿下……”
“烦你告诉我一声,陛下送的什么?”
小侍郎一听此话,越发慌张,嘴唇蠕动了半晌,方结结巴巴道:“鹿……鹿血酒……”
“什么?”小侍郎的声音太轻,又打飘,以至于鸿昭都没能听清,他有些气急败坏,“大着点儿声,你又不是个娘们儿!”
杀神逼得急,侍郎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朗声道:“是鹿血酒。陛下为彰殿下神威,助殿下雅兴,今日于上林苑亲手猎得精壮雄鹿一头,割喉取血,酿成补酒赐予殿下。”
鸿昭发了愣,这下子总算是听清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
恶来和莲生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黑面将对着小女伶一通挤眉弄眼,直到扭头看见主公冷冷看着自己,方把嘴捂住了死命地憋住,憋得面皮由黑转紫,十分辛苦。
绮罗则摇摇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鸿昭脸上一红,浓眉紧促,一把推开手里揪住的羽林。
“滚蛋。”
“是……是……卑职告退,卑职告退……”
少年慌忙拱手离去。
鸿昭看看手里的包袱,只恨不能砸到地上。
天子的礼物太重了,东皇殿下“感动”得手都微微打了颤,他早在心里问候了天子一万八千遍——凤翎!傻妞!你他娘的算是什么意思?!真把老子当男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