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下,一块块长行黑子木牌在摇曳的风中,吱吱作响,行人瞧去,街道两侧并立着或两层或三层的木质小楼,看起来小楼样式大致相似,别无二致,但时不时在周边晃荡的打手,浓浓的酒气充斥外面街道,以及从小楼内传出喧嚣的行酒声,让人一下就知道,这里是一条酒铺街。
越至晚上,各酒铺外的打手们就聚集的越多,像是在无形中告诫外人,要想闹事,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但要是想醉梦一场,这里绝对适合你,可酒铺有个奇怪的地方,它的上层窗户,一直紧闭着,像是从内将其钉死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就连那些新卫王的手下们前去巡视,也巡不出个所以然来。
从雍国一路乔装而来的孔方俊,全身丝绸红锦袍的站在铺外的街道上伫立了一会,看起来像是一个远来的富商子弟来寻酒乐,可他迟迟不入任何一个铺中,让在外面的打手们觉得颇为蹊跷,为此引来的白眼自然也就多了起来。直到他瞅到了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大书“齐记酒铺”四个大字。他朝那个酒铺走去,直到门口时,再瞧了瞧悬挂的木牌,确认下铺名,整个过程他都故作镇静,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笑的很自然,也让人一眼就觉得很虚。
“喂,小子。你楞在这东张西望作甚?”齐记酒铺门口站着的一个年轻小子手上把玩着一把小刀,带着四五个打手上前质问,他也早就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异常举止。
“啊,这位朋友,小人有些要事要找齐老板,烦请通报一声。”孔方俊作揖笑道。
“齐老板不在,要喝酒就利索点进去喝,不喝赶紧滚蛋,要想找麻烦,先掂量下自己有没这个能耐。”年轻小子摆出架势厉声恐吓道。
孔方俊见状,忙从腰间挂袋中摸出一枚金币,塞到年轻小子的手里,道:“兄弟辛苦,这点小意思就当见面礼,小人确实找齐老板有事,一笔大买卖,到时绝少不了兄弟好处,还请兄弟带条路。”
年轻小子将手上的金币掂了掂,一脸坏笑的将金币收下,道:“算你小子识时务,既然这样,你就干脆点,把所有财物都留下吧。”
年轻小子不等孔方俊反应,一手将孔方俊腰间的挂袋给扯了过来,事成之后,又用另外一只手将孔方俊给推了出去,并招呼手下们将他赶走,还一边嚷嚷道:“瞅啥麽瞅,再不滚老子打断你的双腿。”
孔方俊就这样心有不甘的被四五个壮汉一路推搡着,脸色极其难堪,可他却没有还手,一直被这几人赶出这条街道,最后孔方俊在这几人的目视下姗姗离去,走了一段路之后,见到乔装成行客的两名手下在一旅店内的大厅茶座上,脸上立刻重新换上一副无事模样,甚至还略带些诡异笑意的与这二人汇合。
年轻小子强抢了孔方俊的钱袋后,并未逗留在门口,而是径直走到酒铺柜台,对着正在搅酒的齐霞使了个眼色,然后二人先后上了楼梯,并特意叮嘱楼梯下的几名打手严加盯防,禁止任何人上楼。
许是光源的关系,二楼的几张桌子上早早就点上了蜡烛,虽然就几只,也足以照亮这个区域,齐老板就站在紧闭的窗口处,而窗口的下方,正是酒铺的门口,他自然透过缝隙将刚才的一幕看得一五一十。
楼梯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响,先上来的那个年轻小子,他一把将手中捏着的袋子甩到齐老板附近的那张桌子上,金属碰撞的声音虽短却让人很明了这个袋子里肯定还装有不少金币。可无论是年轻小子还是转过身来的齐老板,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他们似乎并不是很关心钱财之事。
紧接着上来的是齐霞,她走到桌前,看着眼前这个深绿色丝绸缝制,还镶着金丝饰着风雨花的袋子,单从表面来看,就是一个属于上等贵族的物什,更别提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金币,谁带着它独自走在方城街上,都是避不了一个被抢或被偷的命运。
“这个袋子上的金丝纹饰是雍国的标志,据雍国传来的情报,看来这人就是孔方俊无疑了,作为雍国丞相秦荣威的心腹,既然千里迢迢一路乔装直接找到这里,恐怕不会轻易离开,除非他达到什么目的为止。”齐老板对着二人说道。
齐霞单手拎起绸袋,口子朝下,瞬间十几个金币哐啷的掉落到桌子上,这些金币都是各国通用的货币,两个拇指般大的一个金币就足以买下他们整栋酒楼。
“天源,你检查下这些金币,霞儿,你看看袋子有没夹层。”齐老板道。
徐天源与齐霞各自开始检查,他们也不太相信这里面只是装了些金币而没有任何问题,在经过一番仔细查验后,还是徐天源瞧出了些端倪,他把一枚有问题的金币递到齐老板手中。
“这金币分量不对。”徐天源道。
齐老板先掂了掂,然后用手指弹了弹金币,确定金币中空,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又摸了摸金币边缘,有点软软的感觉,于是他接着接过徐天源递过来的小刀,用刀尖在金币边缘用力挤压,很快就出现一道小口,顺着这道小口将刀尖插入,再快速一扭,金币最终一分为二,只见一张极薄的白丝布折叠整齐的贴着内壁。
摊开白丝布后,众人发现这是封信,而信的抬头,赫然写着齐老板的名号,而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见孔方俊,以及署名——秦荣威。
“这老狐狸知道我不会轻易出面见孔方俊,想出这么一招来看来是有极为秘密的事情了,而他这么煞费苦心,想来他对我还是挺上心的。”齐老板无奈道,似乎不太愿意与秦荣威打上交道。
“叔叔与秦荣威很熟么?”徐天源问道。
“我跟他从未打过交道,但我手头上却有他一些情报。”
“这样看来他也对叔叔多少有些了解的。”
“是啊,问题是不知道他到底了解我多少,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那他想要找你会是什么事呢?”
“十有八九可能跟那个流言有关。”
“叔叔是说那个李成浩殿下的流言?”
齐老板轻轻点了点头,余光却意味深长的瞥向齐霞。
“若流言属实,那卫氏复兴指日可待了。”齐霞注意到齐老板的神色,脱口而出道。
“话虽如此,可现在一切都是个迷,况且这个流言率先是由赤炎城传出的。”徐天源道。
“前些日子我专门去了趟赤炎城找了个朋友,据他所知,李成浩殿下确实出现过,地点就在雍国境内,所以不论怎样,秦荣威指名道姓的找我,看来是避不过去了,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那我们的计划呢?”
“先看看这件事情再说吧,我现在就亲自去会会那个孔方俊。”
“嗯。”齐霞与徐天源同时点头应道,并将孔方俊现在所处的位置告之齐老板,然后下楼做回原来在做的事情,就当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这是他们生存的一部分。
目送齐霞与徐天源离开的齐老板还站在方桌旁,对着桌上展开的那张白丝布上的字瞥了一眼,随后用手指捏着,放到烛火上点燃,丝布一沾上点火星,整张布就哗哗哗的全燃起来,通红的色泽也印红了齐老板大半张脸。
看着白丝布在火焰中彻底燃为一堆灰墟后,齐老板大手一扫,把桌上的金币和挂袋一并收起,然后下了楼,全然不顾大厅中各式酒徒的万千姿态,径直走到门口,此刻已是黑夜笼罩,他没有任何迟疑,带上徐天源便朝着孔方俊的旅店方向走去。
徐天源对于齐老板而言,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手下,因为他的身体中流淌着卫氏血液,之所以没有被人发现,源于徐天源的身世并不是那么显赫,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他只是卫氏远亲中的一支旁脉,可也正因为卫氏族人被诛杀殆尽,齐老板才会如此器重徐天源,虽然徐天源并非齐老板整个计划中的关键,可他看中的是徐天源那份对于卫氏的忠贞,这在他的计划中必不可少,徐天源能为了这个计划而甘愿伪装成他想要的形象,这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到的。徐天源称呼他为叔叔,并不是为了行事方便,而是徐天源打心底敬佩齐老板,与齐老板深入相处愈久,就越会了解到一个在外人眼中不一样的齐老板,起初徐天源想拜齐老板为干爹被委婉谢绝后,至此之后便有了叔叔这个称谓。
在外人眼中,齐老板是个十足的情报贩子,甚至为了利益出卖一些朋友,这一点他自己也不否认,也正因为这样,他的性命有时会极度危险,有时又异常安全,在乱世中,他的价值会被每一个想要利用他的人盯上,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些利用与被利用中,聪明的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走往孔方俊方向的路,是些小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就像他的一生,充满了各种岔道在眼前,每一条都不是笔直向前,都是弯弯曲曲,而且大多地方连月光都照射不到,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他也照样摸着黑路向前。
夜路走多了,总有些心得的,这是他对自己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