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头油胭脂的盒子,杂货店的于掌柜前几日刚进了一批新货,样式都颇为讨喜,沈荷香看着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精致的盒子,不由一一拿起来专注的看着,跟着那香贩卖香料几年,无论是制作还是兜售她也都知道八,九不离十,可别小看了这装香脂膏的盒子,往往越是精致越吸引人目光,询问的人便越多,卖的也比其它东西快。
尽管都知道里面的膏脂是否料好才是最重要的,但实际就是如此,爱美一向是人之天性,就如同女子一般,美貌总比那些丑陋的要更受人欢迎,即使丑陋的内在极为完美也是一样。
沈荷香拿起一只只盒子,细细的看着,这段时间经常以花露油养护的手尽管不大,但却已显丰润白嫩之美,即使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玉质胭脂盒,看起来却仍比那玉质还要细腻上一些,店里别说是那十五六岁的伙计,就是于掌柜眼睛也不住的在沈荷香手上和脸上打转,心中想得却是这沈成石说来也算有些福气,女儿生得这般美人胚子,长大定然不会差到哪去,日后若是被有钱少爷看中,嫁入富户做少奶奶一家人也是吃喝不愁了。
沈父一向疼闺女,也不催她,只在旁边耐心的站着,沈荷香却是一个个看完,以她的眼光,这些盒子虽然精美,但手工还是有些粗糙的,木质的盒子雕工崩坏的地方很多,而且木质也不算好,瓷质的虽白润润,还烧制了些精美图案,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名家制作,大街小巷这种样式太普遍了,玉质的盒子虽然比前两种要好的多,但却不是什么上好玉石,不过是些玉石的边角料。
而铁质铜质的盒子虽然花样多也坚固,但沈荷香却只扫了两眼,并没有将其考虑在其中,当然,这也是她自己的经验,前世的她本就喜爱摆弄这些东西,无聊时也试过用不同的盒子装一样的香脂,最后意外发现,其中保存香气时间最长的便是玉质和木质瓶盒,天然的花香气甚至会慢慢渗透到木石当中,即使盒中的香脂用完了,放到一边后,木石盒中仍然会长久的保留着这种香气,即使是一年后拿起来再闻,仍然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花香。
其次便是瓷器,与木质和玉石盒子相比,它既比木盒这种一次性的香脂盒使用长久,又没有玉盒那般奢侈,价钱也平实,天然花香气也可存着久久不散,烧制起来也简单,用得人也较多,而铜和铁制的香脂盒却是几种材质中保存香气最差的,虽然结实,但时间长了香脂最容易变质,沈荷香宁愿买那木盒,也不愿入手这东西,就算是再精美也是一样。
如果要尽按照她所想,在这里买实在不如到瓷窑自己定上一批特制的瓷盒来盛放,不仅好看价钱相比也便宜,但考虑到自己家里的银钱不多,根本不允许大批量的烧制,所以就算是现在买,顶多也只能买上几十个,最后沈荷香想了想,便挑了二十个装头油的木盒,十个瓷器上画七星海棠的胭脂盒。
沈父虽然有些奇怪闺女怎么买了些胭脂的盒子,但也没有多问,那于掌柜之前收了沈成石两坛头油,打算以后卖的好再拿一些货,毕竟如此好的头油他再用些玉盒装着卖给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贵妇,那价钱可是能翻上几倍的,此时站在旁边也是极为热情,见沈荷香挑了一些胭脂盒,便让伙计给包好,另又大方的送了一个装香脂的玉盒。
沈荷香顿了下便伸手接过,微笑着说道谢过于掌柜,她本来有心想买一只自己留用,但就算玉质差雕工差少说也要三十多文钱了,想到自己百文的私房钱连同糕点都被那人拍到地上,也不知被谁给捡了去,便觉得肉痛得很,一时间也有些兴意阑珊,没想到这于掌柜见她看了小小玉盒良久,竟是提出主动赠送。
沈荷香自然也不会拒绝对方的美意,于掌柜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能用这么一个小玉盒讨小姑娘欢心,从而拉拢沈父,日后可多送些头油来卖也算是精明之举了。
沈父挑了些新进的针线货,又把包好的三十个香脂盒放好,这才挑着竹篓离开杂货店,路遇拐角时,沈荷香还回头连连看了数眼,可是那地上别说是糕点香囊,便是油纸都没半片,显然是已经被人拣走了,一时间心情更加低落起来,想到那简舒玄也不由恨的牙痒,他不要便罢了,何必打翻糕点包让别人拣了便宜,原本想要买枚新铜镜,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她跟沈父要,沈父也一定会买,但这不是那么回事。
想到母亲柳氏身上常年穿的衣服,她也开不了这口,之前家里没钱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什么余钱买布做衣衫,所以柳氏便一直是两套灰色蓝色粗布衣倒腾着穿,之前在老宅因沈成石是继子,钱又在那赵氏手里把着,她也不过是多了身花布衣,后来也因为烧火没注意烧了袖子,最后给沈荷香改了身衣服穿。
柳氏正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本就好,只是因一直过度操劳,之前又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有些憔悴,加上又时常穿得灰暗才显得有些老态,但这段时间手里充裕吃得也比以前强多了,心情好整个人又有了神彩,这次难得跟父亲进京城,不如就给母亲买些布做身衣衫吧。
想到此沈荷香这才打起精神,拉着沈父的衣袖把想法跟他说了,沈父对于妻子也是有些愧疚,在老宅妻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委屈,生病都看不起医,多少年也没做一套像样的衣服,不由点点头,今天只是拿了一些杂货,他口袋里还有些银钱。
一部分是拿货剩的一百多文,另一部分便是卖给曲掌柜那两坛头油及下两坛头油的定金,现在竹篓里可是装了一千文之多,除了回去买芝麻油和菜籽油的钱,剩下的应该足够买布了。
沈荷香见沈父答应了,便笑嘻嘻的拉着沈父快走了两步,最后进了离得近的一家布铺,铺子不大,但却有几十种布料,整整摆了一柜子,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尤其是夏日,京城女子闺中最流行那种又轻又薄的帛纱,做成小衣外衫穿着既凉快又显身条,颜色也很丰富,随意搭配起来便很漂亮了,沈荷香一眼就看中一匹浅紫的醉烟纱,染得还可以,若做成衣衫,走起路来便如那烟云一般步行在云端,这种料子说起来并不算名贵,染色的手艺也不算太好,比这质地好的烟纱当年在候府她也没少穿过,当年她颇得小候爷喜爱,各种料子赏下来,便是那宫中罕见的她也有那么一两匹,换作那时若看到这种纱质,她定不屑穿的,但可惜今时不同以往。
那布铺的掌柜是个女的,见她盯着醉烟纱,便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响,一身便宜的棉布衣,便宜的绣鞋,连珠子都没穿半个,头上耳朵上更是半点手饰也无,便露出些不屑的神情,把那匹纱卷了卷道:“这东西可别乱用手摸,摸坏了你也赔不起,上好的紫烟纱一百文一尺,可不是十来文钱一尺的棉布……”
沈荷香抬头看向那个妇人,半晌,不怒反而是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回头对着气得已有些脸色涨红的沈父,声音轻轻道:“爹,我们还是到别处看看吧,这里没有娘需要用的布呢。”
因为生活贫困,沈父没少在外招人白眼,但他是个男人,为了养媳妇孩子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换成自己娇生生的女儿如此受人轻视,他就觉得难以忍受,他甚至想掏出那一千文钱摔在柜台上,就买它十尺又如何,也断然比看着女儿受委屈强。
但在下一刻见到女儿不喜不恼的眼睛看着他,很认真的跟他说爹,这里没有娘亲需要的布,沈父便觉得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心酸感,眼眶也随之一热,他想到一千文钱差不多是家里全部的收入,如果都用来买了布,那就没钱买油做头油了,女儿一直都想要个铜镜,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每每见她照着那凸凹不平的镜子便觉得难受,那镜子是大哥的闺女沈桂花扔了不要的,已经旧到无论怎么擦也擦不亮了,里面的人影都是模糊的,所以这次来京城他就想让闺女自己挑一个喜欢的铜镜。
沈父究竟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人了,即使一时冲动也很快恢复了理智,重重的“嗯”了一声,便挑起担子带着闺女快步离开了这里,那卖布的掌柜见父女俩离开的背影,不由的啐了一口:“哼,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随即又把那紫烟纱拿出来摆在显眼处。
沈荷香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那布铺,心情与沈父正好相反,对刚才那女掌柜的话没什么太多的怨恨,她反而使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变得异常清晰起来,要做的事也更加的坚定,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靠自己的双手改变一切,到那时,像这种劣质的紫烟纱,便是送给她,她也未必会多看一眼。
沈父带着沈荷香来到另一家布铺,这家伙计颇为热情,父女俩这才一扫刚才的阴郁心情,沈荷香翻翻拣拣开始挑起布的花色来,细棉布穿起来柔软吸汗,夏天穿着也很舒服,薄的细棉价钱也不便宜,柳氏的肤色比较白,穿浅蓝印花的细棉会格外的好看,沈荷香摸了摸那棉质,当真是一点疙瘩都没有,显然是上好的棉线纺制的。
那伙计见状立即说道:“这一匹是店里较好的细棉,上面印着芙蓉细花,上得色也漂亮,做成衣衫穿着显肤色白净。”这燕京国的男子最爱女子白肤,京城的闺中小姐哪一个不拼了命的往脸上敷粉,就连那五十多岁的老太出门还弄点米粉末抹一抹,所以一说显白净,基本十个有九个动心,“你再看这色蓝得多纯啊,染得就跟天空一个色儿,现在就剩这么一点了,你要买我便算你便宜些,一尺二十文,要换半月前,这布一尺至少也要二十五文,卖二十文已经是赔钱了……”
二十文一尺的价钱在棉布中已经算是贵的了,但这布确实是不错,沈父也觉得值,沈荷香便让伙计扯个几尺,又要了几尺浅花色细棉,到时给娘亲配着衣衫做件儒裙,即然已经买了,她索性便又看了一些稍厚实的棉布,沈父那两身衣服的肩膀处都磨破了,娘亲手艺再巧也不可能把补丁缝得天衣无缝,既然已经买了,索性便再扯了十几尺的深蓝棉布给父亲做件新衣衫,这布比较便宜,才十二文一尺,伙计做生意也颇为灵活,见她们要的多,便直接算了十文一尺。
沈父一直说不要,沈荷香笑着应和着,一边却是让伙计将布扯了下来,最后沈父只得付了钱,苦着脸把布放在竹篓里时,那心里却是乐呵呵的,沈荷香有新衣穿并没有扯布,路过一家铜饰铺,沈父说什么都要给闺女买柄新铜镜,沈荷香确实也想买一把,便没有拒绝,笑嘻嘻的说着谢谢爹,然后选了一柄不太贵的祥云图案铜镜放进竹篓里,然后帮沈父盖好竹篓盖子。
路过肉铺摊时,沈父又花了几十文买了三斤五花肉,挑了几根肉骨头回去好炖汤给柳氏补补身子,闺女喝点也爱下饭,这样零零散散便花了近四百多文,一千文除了买油和买针线的本钱,已经所剩不多了,知道已经不能再花钱了,父女两个这才挑着竹篓领着离开城里,坐了回程的马车往家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