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过后,校园里流传着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范阳大学要和范阳女师合并。一群愣头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俊逸楼隔壁空置的静女楼里已经热火朝天地打扫起来。又过了几天,便有校工、脚夫等往来搬运床、桌、梳妆台等。往常闲不住、只想往外溜达的男学生越发喜欢逗留在宿舍。一听见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同打了鸡血的公牛一样冲到靠静女楼一侧的窗户去张望。偏巧,静女楼里靠近俊逸楼的一侧是空出来的。
“为什么那楼靠这边的房间要空出来?”
“怕被你看了去呗!”
“那就封我们这边的房间呗。反正也没人住。”
“你聪明,校长也不傻。封这边,能封得住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一反侧还不得去那儿徘徊?男女问题事关国家的兴衰成败。”
“快看!女师的人来了。”
于是大家齐刷刷地把炙热的目光聚焦到楼下。一群着浅蓝学生服的女生嬉笑着结伴走来。孟森一眼看见中间有位长发垂肩的女孩儿笑得最为动人,像甘冽的清泉伴着习习微风送来暗香。与她挽臂而行的,一位是鹅蛋脸、短发戴白发卡,另一位则用红头绳左右各扎了一个小马尾,挺利落的,一丝杂发都没有。三人低笑着走过两楼中间的夹道。不知俊逸楼上哪个冒失鬼“嘘”了一声,引起女生们一片骚动,她们紧着跑了几步散开了。那三位女孩儿追上前边一位低头抱着书的女孩儿,朝俊逸楼指了指。不晓得开了什么玩笑,远远地见那女孩儿红着脸和那小马尾嬉闹了起来。四人一同进了静女楼。
三位女孩儿正在新寝室整理杂物。刚才拿书的那位女孩突然跑来带着哭腔说:“婉儿姐,我要和你们住。”
那清泉般的女孩儿说话也同潺潺流水般:“怎么了,颦儿?”
“你不知道,婉儿姐。我的同屋真是怪极了。我开了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以为没有人。我刚要点灯,突然发现床上有个人坐着。太吓人了!婉儿姐,让我和你们一起住吧!”
“大概是相互间还不熟。住一段时间就好了。”艾婉劝慰林颦。
“不!在那样的屋子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我早听说她是个怪人物了。”林颦说道。
“可是你搬出来,那间屋子不就只有一个人了。况且,她会怎么想?”艾婉想了一会儿,“这样吧,你换过来,我搬过去。”
“你一个人过去行吗?要不然我也跟你搬过去。”马尾辫的林琅说。
“那不是白忙活了。林琅你还是好好地照顾颦儿吧。”艾婉说完,走出去带上门。门上写着:中文-艾婉、蔡玉、林琅。艾婉推开隔壁的门走进去,门上写着:中文-陆雨晴、林颦。不多会儿,艾婉微笑着回来了,说道:“说好了,我跟雨晴说,我不喜欢林琅太闹腾,要和颦儿换。”
“婉儿姐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了。”颦儿眼里泪汪汪地说道。
林琅笑道:“谢她做什么。背黑锅的可是我。”引得一屋人哈哈大笑。
不过一周,傻小子们便视女生为囊中之物,品头论徐,如数家珍了。猴急的只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心痒难耐。忽然让人想起《西游记》里猪八戒撞天婚时略带委屈的台词“娘,三个姐姐都怪滑得很,我一个都捞不着。”
静女楼原本预备空置的这一侧也水波不惊。女生们也分到了各院系。女生初到之时,孟森在阳台上看到的那四位恰是中文的新生,与其余六人一并到了中文新生班。男士自表来历之后就轮到十位女士了。不等别人介绍,林琅就像倒豆子似的自报家门。艾婉和戴发卡的蔡玉紧随其后。陆雨晴也小心翼翼地做了自我介绍。只有林颦迟迟不敢说话,在先生的一再鼓励下声音还是像个蚊子,急得林琅抢着替她说道,“她叫林颦,林是豹子头林冲的林,颦是林黛玉的那个颦。是个十足的林黛玉,若没有宝哥哥的功夫,可轻易惹不得她。”一语惹得哄堂大笑,林颦更难为情了。
男女初次相见,除了林琅的语出惊人,男女并无多少故事。那些早前口口声声要博红颜青睐的男生都默默认怂。
下了课,孟森抱着两本书朝“五车书库”去。半道上遇见隔壁宿舍的张博明,“走,踢球去!”
“我这书还没还呢。”孟森说道。
“是还书,又不是借书,着什么急。再说,你这两本都寻常得很,没人会着急借的。先跟我去救场再说吧。”张博明不由分说地拽着孟森朝球场去。
孟森转念一想,便点点头。两人说笑着到了球场,大伙儿早就踢开了。场上大汗淋漓的赵胤冲孟森和张博明喊道:“你们俩来晚了,该罚。今天就让你们守门。”没到中场休息,球就像串糖葫芦一般噌噌地往球门里钻。球门洞开,防守吃紧。场面让金晖和鲁直两位队长都恼火得很。异地再战,鲁直打算亲自上马守门。孟森眼见情势不妙,向金晖说道:“达夫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王屋太行样式的主。这座大山可不好撼动。”
“怕什么?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进攻自然得加强,防守也不能示弱。这样,换你上去做前锋。我回来作门将。”金队长把孟森往前一推。
“有你守门,我们何愁大事不成。他有大山,我们有小山嘛。”孟森忙不迭地脱下手套递给金晖。
“得了吧你。捡了便宜还卖乖。谁不知道你就想打前阵。话说得好听。”金队长轻击队友一拳。
“你的手套好是好。国外买的吧?”孟森说着,小跑着朝场中央去。
放眼望去,看台上三三两两的都是清一色的男学生。好不容易有一两朵红花敢于打破绿叶的包围。这样也只敢躲在角落了战战兢兢地偷看,叫一声好还得四下看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赶紧用书把失色的花容遮掩起来。
果然,换上门神之后,两方均难有建树。踢到临近结束,老赵接队友的传球后,一脚劲射得分,激动得把上衣脱了。堂堂一介先生,竟是如此,这还得了!一些藏身在灌木丛间假意看花的女学生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忙遮了眼背过身去。倒是有一位看台的女士毫不避讳,从容观战。
此时,乡佳先生谨拄着拐,夹着书打操场经过。看见老赵打着赤膊,忙瞪圆了眼睛眨巴眨巴。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手里的书掉了大半,弯身去捡时就全掉了。他拾起书,跺拐自言自语道:“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又看见看台上还有些学生,便咳嗽了几声。看台上的人慌忙逃窜,悻悻地散了。王先生松了一口,捋一捋胡须,夹在怀里的书又滑落了。躬身下去捡,发现还有漏网之鱼:看台上竟还有一个观众,还是女的!老先生顾不得拾书,一溜儿小跑就过去了。走到近处,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女士闻声转过来颔首回礼:“王先生也来看球?”
“原来是灵光先生。哦,我不看这些。一群人跑来跑去的。哪儿有治学人的沉稳?安心学术的人怎么会看这么肤浅浮躁的游戏。”乡佳先生稍压怒气,说道。
“先生说的极是。他们都还茅庐未出,哪里懂得闹中取静的道理?见不得什么新鲜玩意儿。您见多识广、学富五车,定力自然比他们强。可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他们再怎么玩也搅不起多大风浪。您只需要微微一笑,不与他们计较就成了。”女士微笑着侃侃而谈。
老先生被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急冲冲地回去拾起书。正好见有一学生在那儿拾书。王雍问道:“知道我是谁吧?”
学生被问得一头雾水,愣愣地答道:“知道,您是乡佳先生。”
王雍又问道:“那你知道我住哪儿吧?”
“知道。”学生点点头。
“那好,可否劳你驾,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家?”王雍问道。
“好。”学生连连答应。
“多谢这位学生了。”王雍把书一并交给那学生,自己拄着拐一溜小跑直奔教学楼而去。
“咚咚”门响!
门内有人应道:“请进!”
老先生推开门,门外挂的牌子上写着“校长室”三个字。韩青一改前任校长的惯例,把办公室从办公楼挪到了教学楼里。校长刚从窗边看完球转过身来。
“要……要禁止足球。”老先生气喘吁吁,一面走一面说道。
“先生有什么话,慢慢说。”校长绕过办公桌,扶乡佳先生坐下来,又端了茶来。
“一群人疯疯癫癫,成何体统。”乡佳先生跺着拐杖,激动地说道。
“先生莫要激动,刚才的球,我也看了。飞鸥确实有失体统。足球嘛,我是这样看的。都说足球源自我国古代的蹴鞠,可现在来看,竟是西方人比我们踢得好。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也煞费思量。前不久,有国外报纸讥讽国人为东亚病夫,我甚是不平。可转念一想,人家说得也对,四万万亿人还踢不过一个弹丸之国。究其原因,在于疏于训练。先生放心,飞鸥我会说他。禁止足球之流的体育活动,却是万万不可的。我们要文明其精神,强健其体魄嘛。我还想着过段时间让先生们也去锻炼锻炼呢。到时候还得请您带个头起表率作用。毕竟您德高望重。”
听见“东亚病夫”一事,王雍已经转怒为忧,颜色稍解。再一听要自己躬身垂范,向来严肃的乡佳先生忽而呈现出小孩怕吃药时的神色,连忙站起来说道:“行了,行了。他们年轻就让他们踢吧,只是别再弄出今天这等事了,毕竟为人师范,应当行为世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也活动不了,先走了。”
“先生慢走。”韩青将老先生送到了门外。等他再回到窗边时,终场哨吹响了。老赵被学生们高高地抛起来,忽然瞥见了正从看台离开的女士。穆灵光慢悠悠地从树后取出自行车,娴熟地骑着车走了。碎花的裙子飘荡在老赵的脑海里。
一群踢球的到西山镇大醉一场,吵吵嚷嚷地回了学校。
“友林,戒之人呢,怎么好几天没见他了?”
“家里来电报说老太太没了。上礼拜就赶回去了。估计下个月才回来。”
“到时候他得吓一跳。女师这些学生与私塾出来的小姐们就是不一样。”
“井底之蛙,她们若能去游学一番,那风韵就更不同一般了。”
分道后,赵飞鸥回了自己的宿舍。刚要躺下睡就有人来敲门。“谁呀?”赵胤有些不耐烦地起身开门。门一开,他便立刻收起了那副闲散,恭恭敬敬地点头道:“老师好。”
来人正是校长韩青,他还提了一个小壶,见赵胤将目光聚焦在小壶上,他便说道:“可别以为是酒。我知道踢完球,你们准得去镇上疯一回。这是我让应心煮的醒酒汤。明儿误了课,可是要扣薪水的。”
“怎么好三番两次地麻烦师母。”赵胤羞红脸,挠头道。
“说要紧的。王先生可向我郑重提告,说你有伤风化。玩归玩,师道尊严还是要顾的。另外,我请了穆兰来教西方文学。整个中文系大概就你还不知道了。”先生对学生说道。
赵胤眼中顿时来了神采,问道:“真的?我说今天怎么看着有点像。老师,说实话,我可不愿意把时间耗在教研室和图书馆里。要么跟腐朽的人呆在一块,要么和霉烂的书待在一块儿。实在没什么意思。”
“这正是我要说的。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没空翻译么。我预备请陈先生和胡先生来任教。这样你可以空出时间翻译些书。”韩青说道。
“这敢情好。这样您都不用禁止我踢球喝酒了,哪儿还有空呢。”赵胤笑道。
果然,外聘教授到任后,老赵完全像变了个人,连钟爱的足球都玩得少了。
这天,孟森和金晖拿着足球到赵胤宿舍外敲门:“老赵,踢球去。”
“怎么没人应?房里的灯明明亮着的。”金晖奇怪道。
“老赵,你不应声,我们就进来咯。”孟森轻轻推开门,喊道。
金晖拉了一下孟森,低声说道:“贸然进去不大好吧,万一老赵金屋藏娇呢。”说完一笑。
孟森也笑道:“说得也是,那帮女学生迷他迷得跟什么似的。待我再喊一声,老赵,老赵,再不应声,我们就闯进去了。”依旧没人应声。两人推开门,走进屋。没几步就提到了类似纸张的东西,定睛一看,满屋子都是散落的书本。幽暗的房间里一盏台灯立在书桌上忽闪忽闪的,十分吓人。窗户半开着,微风撩动窗帘,翻动摞在桌上的书山。
“老赵,老赵。”孟森一面四下寻找,一面大声喊道。
“谁!”书桌后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书山轰然坍塌。一个僵尸般的人从坍塌的书堆里爬起来,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目光呆滞。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迷倒万千女生的赵飞鸥划等号。但他确实就是,连孟森与金晖都打量了半天。
“老赵,你这是怎么了?”孟森问道。
“啊?哦。我译书呢。”赵胤站起来,“对了,金晖,你把那边墙上的灯打开。”
金晖摸索到墙上的拉绳,打开了顶灯。屋子里的狼藉之状,简直惨不忍睹,从门口一直到床上,尽是各种书。
“你们找地方坐吧。我给你们倒杯水。”赵胤说着跨过书海,向另一端走去。
“别麻烦了。我们是来找你去踢球的。不过看这样子,我们还是下次再找你吧。”孟森说着便拉着金晖往外走。
赵胤一把搂住孟森的脖子说道:“都来了,还不帮个忙,帮我把这些书放回书架上。这样我也好跟你们一块儿去踢球。”
“这些?”
“全部?”孟森与金晖默契地相互望了一眼,眼里都是眼泪。
“快点动手吧,我先洗个脸,刮个胡子。”赵胤说着朝门边的面盆、毛巾走去。
孟森和金晖一嘟嘴,蹲下来默默地拾书。
“对了,别忘了分门别类。”赵胤边刷牙边嘱咐道。
“老赵,你是跟书有仇吗。把这么多书都撒到地上。”孟森一面捡一面问。
“小子,你懂什么。翻译的时候需要佐证,我就从这些书里找。这些书可都是我的宝贝儿。每次翻译,我都几乎要翻遍所有书才能完成。”赵胤对着镜子仔细地打理,忽而灵光乍现,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望着孟森和金晖,“这样好了,以后我翻译的时候,你们就过来帮我。帮我查找需要订正的地方。这对你们的英文也是大有裨益的。”
金晖连忙说道:“我的英文够好了。”
“No,no,no。做人不能这样不求上进。再说了,我听说你学过西洋油画,对素描尤其擅长,我这些书里还缺些配图,你就帮我画吧。”赵胤说道。
“老赵,你这样做可不地道。”孟森说道。
“纠正你两个问题。第一,现在,我是以老师的立场在跟你对话,所以你不应该称我‘老赵’;第二,老师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赵胤振振有词地说。
“那好。赵老师。以学生的身份,书已经放好了。以朋友的身份,这场球,我们就不带您玩了。”孟森装作一本正经,说完就和金晖一道走了。
“唉,别走呀。万事好商量嘛。你看我这运动服都换上了。”赵胤连忙往外追。
这样连哄带求,赵胤才说服孟森等人在课余还要帮着整理。
这天,金晖正在清点从赵胤那儿带回来的书,数来数去都觉得不对,问道:“友林,怎么少了一部?”
孟森问:“哪一部?”
金晖担忧地说:“新译的《唐代斯恩仇记》。赵先生忙活这么久,就出了这么薄薄的一本。”
“大概是吃饭的时候落在食堂了。我去找找。赵先生要是问起,就说我出去了。可别让他知道了。刚翻了一半,还没有副本呢。要是丢了,他会跟咱们拼命的。”
孟森急急忙忙跑过去时,艾婉刚好捧着译稿在看。见她看得入神,孟森一时不好要回书稿。正在踟蹰,旁人路过。孟森只好装作闲庭信步。虽然是同班,两人还没单独说过话。孟森握紧了拳头,拿出踢球的勇气,大声喊道:“艾婉同学。”
“恩?”女生应声抬头,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皓齿朱唇,明眸善睐。轻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孟森只恨自己平时太能说,这时候成了哑巴:“你看的书稿是《唐代斯恩仇记》吗?”
“哦,是。你的吗?”
“对,不,不对。是赵先生的。我落在食堂了。”孟森有些词不达意。
“这书真有意思。能借给我看看吗?”艾婉看着孟森。
“行,当然。不过得等赵先生译完。现在这里只有一半。”
“那样也好。这样的书真叫人爱不释手。不过还是先还给你吧。再见。”艾婉点头作别。
艾婉约走出了十几步,孟森大声喊道:“译完就给你送去。”
艾婉回身微笑着弯腰致谢,一头青丝随即如清泉般潺潺地流淌下来。
孟森乐滋滋地回到办公室。老赵正在翻译雪莱的短诗。孟森悄无声息地将大仲马的原著放在了案桌的最上头。晚上,孟森对赵胤说要看《唐代斯恩仇记》,把书稿带回了宿舍。推开宿舍的门,刚回来的曹不一正在整理东西。
“不是说月底就能来回的吗?怎么拖了这么久。”孟森倒了水给曹不一解渴。
草不一接过杯子,说道:“我刚到正阳门就看见黄灿灿的一片旗帜。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个‘死尸’从坟墓里爬出来,脑袋后边拖着假马尾。我原以为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得亏旁边有人提醒,我才知道是府院之争让辫子党钻了空子,上演了这出‘王道复兴’的滑稽戏。我在城里观望了几天就找机会溜了。”
“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是听说人心惶惶的。我猜他的辫子不过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不说这些了,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孟森问道。
曹不一将孟母所托的东西和话一并转给了孟森。兄弟俩简单地说了一个月以来的境况。曹不一因为旅途劳累就先行歇息了。而孟森,则劲头很足,漏夜誊写书稿。三更天时才浑浑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此后孟森每日最大的消遣便是抄书了。很快老赵的翻译就赶不上孟森的抄录快了。孟森每日早课时把誊写好的前一天的译文交给艾婉。不知什么时候起,艾婉开始对清晨的相逢有了期待。
因为奔丧,曹不一落了许多课,回来后的第二天便去上课了。老赵带着一众男生在杏坛讲习演讲技巧。正说着,听见一串爽朗的笑声。是穆兰领着女生们划船来了。仲夏的河道里长满了荷花、芦苇。河水也涨到了杏坛边。见女生来了,男生哪还有心思听老赵的课,纷纷掉转头去赏花了。飞鸥卷起书“梆梆梆”一口气敲了一溜儿脑瓜子:“小子,见了女生连眼珠子都不转了。成得了什么大事!”
“飞鸥先生原来也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怕我们当红颜祸水搅了您的课吗?”穆兰隔河揶揄说。
老赵立即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便把书一摊,“下面自由讨论。”
于是女生们划着两条船下河了。虽然曹不一已经从孟森口里知道了范大与女师合并的事,但还没正式和新来的同窗见过面。孟森便拉他到临河的一面找了个好位置一一指给他看。
“那个是谁?”顺着曹不一指的方向但见: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艾婉坐在船头,轻柔地拨开荷叶,水波映脸淡梳洗,青丝垂鬓柳眉新。
“那是艾婉。”孟森凝望着佳人,满含深情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