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给皇后诊过脉之后,便开了药方,言道须好好调理三个月。然杨元本人毕竟不是太医,进不得宫去,最后还是公主刘音想了办法,让秋水跟着进宫,只说是宫女,想来宫里宫女众多,也不至于被人很快发现的。
秋水跟了方槿三年还多,平日里细心周到,乍然离开,方槿只觉得恍然若失。好在隔了一日,宫里就以安乐侯“事孝恭廉”为由,赏了不少东西,京中为之侧目,均道安乐侯荣宠不衰。
安乐侯府是方槿管着,东西自然都到了她手里,看着满屋子价值连城的宝贝,方槿略作安慰。见其中有几样佩戴之物,于是叫了几个孩子来,任他们挑选。
黎漫挑了一个白水晶做的小马,配上丝绦挂在腰间甚是好看。方槿由给了她一个“鲤跃龙门”的玉佩,道:“这个给你哥哥,你先替他收着,待他放学给他。”黎漫笑着接过。
黎深不屑一顾道:“都是给女人戴的东西,我才不要。”
方槿笑道:“那你就拿几颗宝石,改日我叫人出去给你打一把小匕首。”
黎深这才笑了,细心挑挑了几个,歪着小脑袋一想,对方槿道:“这些宝石还是母亲给我收着吧。”
方槿逗他道:“你不怕我贪了你的东西去?”
黎深只是摇头。
黎沁左瞧瞧,又看看,黎澈问她道:“二姐你挑了好久,怎么还没有挑好。”
黎沁摆手叫他勿扰,郑重其事道:“我要挑一个最值钱的。”
一句话说的连方槿带屋里的丫环一齐笑起来。方槿把一个长命锁给黎澈戴到脖子上,对黎沁道:“那你可仔细挑,别挑花了眼。”说完,又笑起来。
恰在此时,落霞进来,对方槿道:“小姐,听说庆国公府大少爷过几日便要和穆郡王府的大姑娘完婚了,怎的那边府里也不通知小姐。”
方槿道:“我先是顶撞了祖母,后又撵了她派来的陈妈妈,如此下庆国公府的面子,他们会通知我才怪。不去正好,咱们也省心。”
岂料,第二日庆国公府就派了人上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槿的姑母方氏。毕竟是长辈,方槿只好恭恭敬敬将方氏迎到花厅,奉茶待客。
方氏一进门就赞道:“哎呦,这侯府可当真是气派的紧。”见方槿只笑不语,方氏继续道:“本来家里还放心不下你,管着偌大一个侯府,又是为人继室的,想想也不容易。如今看来府里井井有条的,槿儿真是好本事,这下你祖母也可放心了。”
方槿道:“劳烦祖母费心了。”
方氏执起方槿的手,道:“要我说,你这孩子也是个固执性子。陈妈妈之事,你祖母也是一片好心,只是那老货喝上二两酒就满口胡言乱语,你可不能把这账算到你祖母头上去。咱们都是一家人,无论做些什么,也都是为你着想。这不,马上就是你大哥大喜,老夫人巴巴的派了我来给你送喜帖,也是怕下人说不清楚话,你可不许再恼了。”
话到如此,方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应下成亲那日去庆国公府之事。
到了八月初十方桐成亲这日,方槿带着两个女儿到了庆国公府。黎漫和黎沁是第一次出门交际,心中都有些紧张。
到了积善堂正房,里面早已坐了不少妇人,俱是姻亲故旧家的女眷,品茶说笑,好不热闹。
方槿带着两个女儿上前给方老夫人行礼问安,方老夫人笑着叫起,又把黎漫和黎沁叫到跟前,很是慈眉善目地说了一起子话,又叫丫环拿出见面礼,问方槿道:“怎的只是两个姑娘来了,你家小哥儿也该带过来给我们瞧瞧才是。”
方槿不着痕迹地撇了昌平伯府老夫人一眼,道:“侯爷今日带深儿和澈儿出去会友了,故而孙女只带了两个女儿过来。”
方老夫人不再言语,方槿归了坐,黎漫和黎沁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方槿招来一个丫环,问明白小姐们都在观鱼阁玩耍,便对姐妹二人道:“这里尽是些夫人们在,你们也待的不自在,去找同龄的姐妹们去玩吧。若是有性情好的,就交个手帕交,若是有人不长眼,你们也无需理会,咱们家的女儿,身份自然是尊贵的。”于是,便让落霞带着姐妹俩往观鱼阁而去。
黎漫姐妹二人到得观鱼阁,只见里面以有不少女子在里面,或坐或站,或倚栏,或说笑。黎漫心下紧张,紧紧抓了黎沁的手,黎沁也是第一次见这许多人,只恨不得掉头便走,只是她自尊心极强,生生忍住罢了。
落霞笑道:“二位小姐不必紧张,与人说话,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能开了第一次口,便再不怕什么了,进去试试吧。”
黎沁咬咬牙,拽着姐姐进去。里面早有人看见姐妹俩,见她们身上的衣饰俱不是凡品,猜测不知是哪家贵胄的嫡出小姐。于是,姐妹俩一进门就有人笑着迎上来,问道:“我早就看见又有两位仙子似的妹妹来了,冒昧一问,两位妹妹贵姓?”
黎漫想着自己是长姐,总不能老让妹妹护着,于是开口道:“家父是安乐侯。”
在座姑娘们一听是安乐侯府的女儿,有不少便收回目光,再不看向两姐妹。大家女子的教养之中,交际是极重要一环,勋贵圈子里哪家有哪些女眷做母亲的都会一一告诉女儿。安乐侯府目前只有一个嫡子,想也知道这两个定是庶女,于是有些闺秀便自持身份,不愿理会黎漫姐妹。
黎漫自便幼对他人看自己的眼光最是敏感,当下就有些瑟缩;黎沁亦然,只是越是如此,她外在表现的越是骄傲,直直地挺起小胸脯,仿若斗鸡。
迎接她俩的女子见气氛尴尬,笑着混了两句,也自顾自去玩。落霞只好带着两姐妹到凭栏处坐下,低声道:“小姐可记得夫人的话?”
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落霞,黎漫点点头,黎沁“嗯”了一声。落霞又道:“小姐们不妨多看看别人怎么做,怎么说,这闺中交际,学问也大着呢。”
于是,黎漫黎沁便打眼仔细观看起来,只见闺秀们三五成群,或谈论各自衣服饰品,或探讨诗词歌赋,还有几人大约是彼此不对付,表面一团和气,话里机锋暗藏。
也有人上前与姐妹二人搭话,只是自幼的经历让她们最擅长的便是区分别人对自己的善意与恶意,见说话之人多有讨好谄媚之意,故而别人说话时黎漫只是“嗯”“啊”,黎沁则表现出一副傲慢神色来,与她们说话的人自然也感到无趣。
不多时,就见外面进来一个绝色少女,行走间叮叮做响,宛如音乐。她一进来便笑着说“哎呀,我来迟了。”
在座有人笑道:“让我们这些客人久等,你这当主人的却姗姗来迟,大家说当不当罚?”
不少人起哄道:“当罚,当罚。”
少女笑道:“我晚来自然是有缘由的,一大早就被祖母拉着见各府的女眷,奶奶婶婶姨姨的叫了一圈,好不容易要脱身,结果刚刚文大人家的女眷来了,我又得去见客,当真是累的狠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来了茶都不给喝一口,还想着罚我。”这少女自然是方家四小姐方柳。
有人问方柳道:“文大人家?可是贵妃娘家文府?”见方柳点头,促狭道:“哎呦,这还没过门,便认了亲哪。”
大皇子即将选妃之事京城闺秀多有关注,方柳乃是热门人选,故而有人借此打趣起来。
方柳又羞又臊又喜,道:“休要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在座也有看不惯方柳的,想着让她难堪才好,便故意指着黎漫姐妹对方柳道:“哎呀,怎么忘了,这边还有方四姑娘的两个亲戚呢,我算算,按着辈分该是叫四姨妈的罢,四姑娘还不赶紧给见面礼来?”
和方柳交好的女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黎漫黎沁的身份,方柳一想,可不是,三姐姐家的庶女,算起来自然是要叫她姨妈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与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认亲,可真真没面子,方柳心下着恼,连方槿也怨恨上几分。道:“不过是庶出女,真论起来,与我家也算不得亲戚,这姨妈之说,还是免了罢。”
黎沁蹭的一下站起来,怒道:“你不想认我们,我们还不想认你,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方柳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她自幼受宠,整个庆国公府没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且自幼耳濡目染大夫人对庶子女的态度,觉得他们比伺候自己的丫环还要低上几等,如今被一个庶女骂了,于方柳来说便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一下子站起来,走过去扬手便要打黎沁一巴掌。
黎沁跟着暗香疏影练了些日子的功夫,虽不具其神,也有几分形,歪头避过方柳的手,抬臂一格,方柳便向后踉跄了三步。方柳这下当真是面子里子全没了,怒气冲上心头,全然不顾后果,大怒道:“来人!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落霞一听这话,赶忙上前将黎漫黎沁护在身后,对跟着的小丫头一使眼色,小丫头知机,便往积善堂跑。观鱼阁的闺秀们此时也乱起来,有劝方柳息怒的,也有趁机火上添油的,有丫环见势不对,也赶紧往积善堂跑去。
庆国公府的丫环毕竟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好先偷偷回了陈妈妈,再让她告知老夫人,这一转一回,便费了不少时间,于是等陈妈妈正要低声向方老夫人回报时,安乐侯府的小丫头已经哭着跑进积善堂了。
小丫头脸上满是泪痕地跪在方槿身边大声道:“夫人快去救救两位小姐吧,庆国公府的四小姐要叫人打杀了她俩呢。”
方槿倏地站起来,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方四小姐进来后,有人说咱们府里的两位小姐是国公府的亲戚,四小姐就不高兴了,说庶女不配当她家的亲戚,二小姐气急了,便说‘你不认我们,那我们也不敢认你。’方四小姐听了便要上来打小姐,二小姐赶紧抬手护脸,幸好这一下没打着,可方四小姐不依不饶,要叫了人来,抓了咱家两位小姐杀了呢!”
一番话只听的积善堂内的女眷面面相觑,齐齐望向方老夫人。方老夫人还没听到陈妈妈回话,一时间也是既惊且怒。方槿不管她们,率先往出走,方老夫人起身只好跟上,屋子里的女眷也一起跟上去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