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说,西门剑带着阿文去川广贩药去了且不提。单说自西门剑帮着谭雪将六子裁缝铺从孝天权手中夺回后,已经一月有余。自此谭雪便在家照看潘金莲,李三依旧在六子裁缝铺给人缝制衣服,以此度日。
须臾,已是四月初六,李三正在裁缝铺忙着裁衣,只听外面一阵鞭炮响起,锣鼓冲天,街上很快聚拢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从裁缝铺门口经过。李三不知何故,便跑去门口,问路人道:“兄弟,外面发生甚事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作甚去?”那人道:“咦!清河县天大的事,你却不知道哩!”李三一脸疑惑道:“甚天大的事?莫不是要换县太爷了?”那人不耐烦道:“今天是花香楼开业的日子,可以不花银子进去喝茶!竟连这都不晓得!”李三又问道:“花香楼?不是有一个丽香楼吗?”那人说道:“花香楼就开在丽香楼旁边,原来那里是卖绸缎的,最近才将原先的铺子重翻新,变成了上下两层,就是现在的花香楼!全县也就你一人不知道了吧!”说罢便摇着头快步挤进人群不见了踪影。李三自言自语道:“这年头正经做生意的,反倒比不得那些开妓院的,也不知道是甚世道!”
李三又走进裁缝铺,拿起布料裁剪,只见小张急急忙忙跑进铺子。张娃道:“三子哥,你没去花香楼看热闹去?”李三道:“花香楼是个妓院,我去那作甚?”说罢看着张娃,严肃的说道:“你也不许去,小孩子家的去那腌臜地方!”张娃笑着说道:“三子哥倒是个正直的汉子,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倒是一等一的好男人!”说罢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转过头说道:“今日花香楼开业,不光是可以进去喝茶,还有脆饼相送哩!我去花香楼就是为了拿两个脆饼回来吃!平日里武老爹的脆饼可要卖一文钱一个,这会子不要钱的脆饼你,你不要我可就去领了!”说罢已经跑到了门口。李三转念一想道:“不要钱的脆饼,不要白不要!”于是喊道:“小张,且等我一等,我也去领两个炊饼回来!”说罢放下剪刀,走到门口将门锁了上,与小张一道,跟着人群,熙熙攘攘一直向北,直奔花香楼去了。
等到了花香楼,看见却是上下两层,门额上挂着一个金字匾,上书:花香楼。朱红栏杆,挂着五彩灯笼。四周系着各色彩带,随风飘扬。来客从门口一字排开,足有八九百尺那么长。远远便听见门口姑娘热情招呼,再抬头去看楼上,站着一排穿着艳色衣服,粉脸红唇,娇媚百态的粉头,一边向着众人轻轻招手,一边发出阵阵莺莺声。真是:若非九阳真汉子,难敌酥骨声丝丝。李三竟看的入了迷,小张笑着说道:“三子哥,你也来逛妓院,看我回去告不告诉谭嫂子!”李三这才回过神,伸手轻拍了一下张娃笑着说道:“你这小鬼啊!”两人从太阳尚在西边挂的很高时就来排队了,一直到了申时末牌时分,才走近了门口。李三说道:“小张啊,一会咱俩进去,茶也别喝了,领到炊饼就赶紧回家去啊!”张娃笑着道:“这个我晓得了!”终于,李三和小张挤了进去,虚晃了几步,便走去领了两个炊饼,急急忙忙走出花香楼,奔家去了。
两人走在街上,小张说道:“你看,让你来你还不来,白白两个炊饼,若是不来领倒是怪可惜的!”李三笑着说道:“这道也是,反正是不要钱的。这天下掉下的馅饼,不捡白不捡。。。。。。”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突然前面跑来一个黑影,不偏不倚,正撞在李三怀里,李三弱小,猛不丁被这汉子一撞,只觉身子直打晃,退了两步,两人便都摔倒在地了。李三说道:“你这是要去作甚?跑的恁急?”那汉子也不答话,很快站起身来,也不顾地上的李三,径直向前走去了。张娃大骂道:“好一个无礼的浑厮!撞了人也不扶人起来,莫不是赶着投胎去?”那汉子这才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哎!小兄弟,花香楼是往那走吗?”张娃瞪了那人一眼,愤愤道:“不知道!”李三躺在地上说道:“没错,从这一直往北,走到第一个路口,一直向东便到了!”那汉子听罢,将手指着张娃骂道:“你这狗娃子,若不是老子急着赶去花香楼,非打你个半死不可!你给老子等着,改日再来寻你!”说罢飞奔而去。
张娃在后面大骂道:“你个狗崽子,是好汉的就来与你大爷较量较量,跑的不是好汉!”李三说道:“罢了罢了,你也真是的,人家问路只顾告知便是!何必与这种人较劲!生了气,伤了身子反不值得!”说罢从地上站了起来,拉着张娃一道往家去了。
李三和张娃回家去了且不提,单说那个汉子,将张娃骂了一通,便直奔花香楼去了。一边跑一边擦汗,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自言自语道:“都是那张头,非要等到天黑才肯收工,若是我去到花香楼看不见那头牌花魁,看我不和他闹将一场!”跑了一阵,再抬头看时,已到了丽香楼,旁边却还有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那汉子停住脚步,心里自忖道:“狗娃子,莫不是在骗我!说过了路口向东便道了,却是丽香楼!这会子也不知道花香楼该向何处走!”正气恼时,旁边走过两个人,只听一人道:“那头牌花魁果真相貌不凡,腰似杨柳,面如桃红,真是人间尤物啊!”另一人哀叹道:“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只可惜被张千户那老不死的把了揽,不恁地我也能尝尝鲜!张千户,真他娘的大坏蛋!”那人劝说道:“老兄,且消消气吧,你为了她竟出了四百两银子,也就张千户那个混蛋敢出五百两的价钱。为了一个粉头实不值当!走,我请你去丽香楼开心开心!”说罢二人去了丽香楼。那汉子在一旁听的真切,口里喃喃道:“乖乖,这个头牌花魁恁值钱哩!竟然都出价五百两了!”说罢哀叹道:“狗娃子张头,害的我竟不曾看到花魁,回去不揍你不是好汉!哎!真憋气!”忽而掉转头要去丽香楼,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心里自忖道:“竟被那帮狗娃子气的脑子不好使了,今日是花香楼头天开业,去那里肯定比来这便宜!”说罢向着人群走了过去。
挤在人群堆了,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金字招牌被灯火照的分明,那汉子也勉强认识几个字,口里念道:“花日楼!”又转念一想,将手拍了拍脑袋道:“看我这猪脑子,大家伙都说是花香楼,那这里就一定是花香楼了!”想到这,那汉子也不管那许多,拼了命的挤到里面。门口姑娘一看她蓬头垢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袖满是泥尘,便先有七分的冷淡了,估摸着这人十有八九是个叫花子,哪里有甚银子来这花销,顶多也就是凑凑热闹罢了,故而也就没甚十分理他。这汉子看了一眼门口的姑娘,心里也自明白,暗骂道:“狗娃子,日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然后便进了屋去,看见一旁桌子上放着许多白饼,下面立着个牌子,上面写道:“凡来客皆送两个武老爹炊饼!”那汉子说道:“还能白吃两个武老爹火饼,真是正合我意!只为来看这头牌花魁,到现在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虽没看到花魁,吃两个火饼解解馋!”于是走了过去,拿了两个炊饼,又走回去坐定,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边吃边喝,看着楼上楼下姑娘来来往往,那汉子不觉乐了起来。
那汉子正吃着,只听见楼上鸨母喊叫道:“各位客官,各位大爷,花香楼今日开业,承蒙各位爷前来捧场,不光是可以免费喝茶,免费吃饼,咱这花香楼的姑娘啊也可以半价任各位爷挑选喽!每人只收五百文钱。咱这花香楼的茶香姑娘啊那更美,保管各位大爷玩的开心满意!”鸨母刚一说完,楼下便如煮沸的了水,沸沸扬扬,挣将着去抢那些细腰丰胸肥臀的粉头。那汉子心里自忖道:“乖乖,幸好没去丽香楼,来这可以省下一半的钱,就可以多玩两个晚上了!俺这新得的五两工钱,算起了能玩六次哩!”不觉得意的笑将起来。
眼看最后一口脆饼就要吃完了,刚要往口里去塞,忽地看见一人拉着一个漂亮姑娘要上楼去,那汉子将脆饼往桌上一摔,只三两步敢将上去,不由分说,推开那人,抱起那粉头便奔上楼去,不见了踪影。那人在背后大骂道:“哪里来的这个泼皮无赖,简直就是流氓强盗!真是活见鬼了!一来便碰了这晦气!”楼上鸨母笑着道:“呦,大爷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哩,咱这花香楼有的就是漂亮姑娘!”说罢冲着里面喊道:“兰心,还不快出来伺候大爷!”只见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妙龄少女,那人看的眼都直了,也不看阶梯,只顾急匆匆的跑上楼去,对着鸨母说道:“老板娘,这花香楼果真儿是美人如云啊!”说罢搂起那少女便进房寻欢作乐去了。那汉子抱着从别人手中抢来的女人,心中甚是欢喜,就似捡到了大元宝,一溜烟的钻进了房里,关上房门,两人自耍作一处。
且说此刻已是戌时末牌时分,在清河县城东北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唤作武学村,村子里早已是夜深人静,时而传来一两声狗吠。整个村子就只有两户人家屋里还亮着灯,一户屋里有一个妇人,点着蜡烛,低着头,也看不清长甚模样,手里正忙着穿针引线,缝补衣裳。一边缝补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二郎啊,只三岁便恁地顽皮,昨日新缝的不到两日便有开裂了恁大一口子!”说罢停了手中针线,回过头去朝床上看了看,只见床上两小儿这会子正睡得香甜,外面睡着一个稍大些,约莫五六岁,里面躺着一个稍小的,也就三两岁,时不时翻个滚,小嘴咬着下唇,吮吸的啾啾作响。那妇人不觉微微一笑,对着两个孩子言语道:“乖儿子,你爹爹去城里筑墙已有四个月,再过几日他应该就回家来了,倘或他能给我五六十文钱,娘就能给你两个一人做一件新裤穿了!。。。。。。”正说着,只见那个稍小的直将两腿蹬踢被褥,没几下便将被子踢将开去,翻过一边又睡熟了。那妇人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呀,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老实!”于是伸手轻轻的将被褥重新盖好,将手在那稍小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又看了一会,方才转过身去,拿起针线继续缝补起来。
再说另一户人家,此刻屋里也正亮着灯,因何这么晚不睡觉,却还亮着灯?仔细看时,却是个青年男子,坐在书桌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就着那微弱的灯光,看的正入神。书桌上乱七八糟,满满堆放的都是书,在书的缝隙间还能隐约看见一个砚台和一个装满秃笔的竹筒。背后却是一个檀木书架,由于日久天长,表皮漆层已剥脱,但却仍旧散发着淡淡幽香,里面摆放着书籍各样,又大有小,有长有短,亦有薄有厚。再看地上时,端的满地是纸张,门口一阵风来,吹得那是四处飘扬,宛若滚滚波浪。这个青年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拿着书看的津津有味,仿佛已经超脱五行,不在三界之内。
说话的,你道这个村子因何叫做武学村?说起武学村,那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武学村位于清河县城东北,北面是贾村,南临路家村,东连耿家庄,西接许家村。起初这武学村本不叫武学村,而唤作武村,村子里皆是武姓的人,村风纯朴,更兼这个村子里两三年必出一个状元,这些官职最大的可拜太师傅。故而武村村民及其推崇读书,在武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读书好,读书好,人人喝得墨水饱,个个都把状元考!武村的孩子也比其它村的孩子读书早,三岁上学堂,七岁读书郎,十岁诗词讲,十五秀才场。在加上那些做了官的人,大力扶持村办学堂,凡武村村民,到了三岁即可上学读书,上学不但不收取任何学费,晌午还有白米饭吃,到了年末还能领取一两银子。凡中秀才的奖励十两银子,进京赶考者都有十两银子做盘缠。一时间武村学风高涨,四邻村子无不敬仰。只因没过几年,东边耿家庄便出了一个武夫耿将,那时正值大辽道宗皇帝率兵侵犯大宋北部边陲,耿将毛遂自荐,宋英宗亲授宝玉雕弓,命他即刻奔赴疆场,收复失地。耿将自幼习武,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偏使的一把纯刚打制的长柄弯刀,总有一二百斤重,非三人不能抬起。耿将不爱读书科考,却痴迷于兵书战法,孙子兵法烂熟于心,攻守杀伐无所不晓。耿将无比骁勇,冲锋陷阵,率领兵卒一举击溃辽兵,收复失地,立下大功。耿将的父亲耿老爷是耿村大户,依仗耿将势力,更加蛮横霸道,欺压乡里,抢占武村土地。武村上告清河县衙,怎奈清河知县惧怕耿将势力,又不敢得罪太师傅,便劝说和解,推故不管。耿老爷占了便宜,一发不可收拾,十天半月便要抢占武村一亩田。武村村民上京告知太师傅,太师傅得知大怒,上奏天子,却迟迟没有回复。于是太师傅联合武村其它官吏,使人请京城武馆的武夫扮作村民模样,在一次耿老爷抢占武村地头时,将耿老爷打死了。耿将得知,借回家奔丧之际,查的备细,方知是武村太师傅指示,于是便奏明圣上。道宗皇帝因爱惜耿将勇猛,便罢去武村太师傅,从此武村备受欺压。
真是物极必反,武村村民实在难以忍受耿家庄的欺压**,四处告官也都无果,只得忍气吞声。说来也巧,那年夏天从清河县城来了个叫花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一脸黑灰足有十年八年不曾洗过,于是人见人躲,都不愿施舍馍饭与他。叫花子无耐,从许家村走去路家村,又从路家村敢将到耿家庄,离了耿家村又转道向武村走出,他这一路上来,人人都像见了瘟神似的,唯恐躲闪不及,比及到了武村,刚要坐下歇歇脚,只听不远处锣鼓喧天,不一时,只见村里的人吵吵嚷嚷聚拢一处。那叫花子一连几日不曾要得吃的,渴了便喝路边河水,困了便在柴草堆里歇卧,这会子却听得这喧闹声,也不知所谓何故,只觉肚中饥渴,似打鼓般辘辘直叫。远远便听见那边的喊话声:“众位乡亲,这两年来耿家庄肆意霸占武村田地,对武村村民无故暴打,多次告官,却无人敢管。今番又来抢我土地,真乃欺人太甚!与劫匪强盗何异?乡亲们,现在凡我武村村民,皆手拿锄头棍棒,随我一起对抗耿家庄!”刚一说完,下面的人便议论纷纷,有个汉子大声说道:“去倒无妨,只是这两年里每每都吃败仗!不曾打的耿家庄的人,却反被打的头破血流,这道如何是好?”下面的村民也齐声高喊:“是呀。。。是呀!,倘或再被打的鼻青脸肿,可如何是好?只怕这并非良策!还是别寻他法吧!”为头的几个大户商量了一下,然后高声道:“众乡亲,俺每几家大户愿意出银子为受伤的人治伤看病,凡此但打到一人者赏银二两,打到三人者赏银五两!”众位村民一听如此说,便齐声说道:“报仇。。。报仇!打倒耿家庄,夺回一亩粮!。。。打倒耿家庄,夺回一亩粮!”为头的几个一看村民斗志高昂,便喊叫道:“乡亲们!随我来,打跑耿家庄,叫他哭爹又喊娘!”说罢,带领村民,手拿镰刀锄头,浩浩荡荡向村东头奔去了。
叫花子转头一看,人都走了,心里自忖道:“这伙鸟人,要去作甚?不行,我得跟去看看!”想到这,便远远跟在村民后面,一看究竟。一大群村民,沿着通往东边的路,直走到村东头的田地里,远远便看见那边却是黑压压一片,持枪拿棒,摩拳擦掌。走近一看,武村的一男一女两个村民都被打的昏死过去了,武村村民不看倒好,看了自先输了一半,战战兢兢,拿着棍棒颤颤抖抖。武村为头因问:“好不知羞的强盗!两年间你们已经霸占了武村一半的田地,如今却恁地无礼,又打昏两个村民。。。。。。”话未说完,只听耿家庄为首的人大骂道:“狗崽子,你打死我们耿老爷,这笔账该如何清算?别说只是用用你们的土地,就是把你们武村的土地都用了,又怎的?”武村为首的一听,也气恼道:“乡亲们,随我一起狠狠打这帮泼皮无赖!”说罢一窝蜂的冲将过去,两边打做一团,怎奈武村的人只爱读书识字,不如耿家庄的人从小贯耍棍棒,只一会,地上便躺着一大片武村的村民,有昏迷的,有失声痛哭的,也有鼻孔嘴角流血的。。。。。。耿家庄的人看见打倒武村一片,不觉哈哈大笑,开口大骂道:“就你等武村这般熊人,和俺们耿家庄比,简直就是饿狼和绵羊。。。。。。”旁边一人嘀咕道:“反了。。。反了,应该说绵羊和饿狼!”那人顿了顿,又重新说道:“就你等武村这般熊人,和俺们耿家庄比,简直就是绵羊和饿狼。。。。。。”旁边又一人说道:“应该说是猛虎和绵羊。。。”有人插话道:“老虎又不吃羊,应该是猛虎和野兔。。。”那为首的又顿了顿,方又说道:“就你等武村这般熊人,那个。。。那个。。。。和俺们耿家庄比,简直就是猛虎和野兔。。。。。。”话音刚落,武村的人也不顾不得那许多了,忍着疼痛都笑将起来。那为首的说道:“都不许笑,从今天起,这两亩田地就是我们耿家庄所有了。若是你们再敢来争抢,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大一对!走!”说罢就要带着耿家庄的人离开。
恰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大笑。众人皆不知何故,都把头来向后看,却是一个落魄叫花子。耿家庄里有一人说道:“我认得此人,今天还在咱耿家庄浪荡,只因他那般腌臜,谁也不愿施舍钱粮与他则个。”耿家庄为首的大骂道:“你这臭叫花子,那武村人皆哭爹喊娘,你却敢嘲笑俺每,快滚,不然定叫你好看!”武村村民都盯着这个叫花子,连大气也不敢喘。听得那人如此说,叫花子看着那人,不管不顾,只放声大笑。那为首的骂道:“你这鸟人,好不识好歹,狗蛋儿,你去教训教训他,也让他晓得咱耿家庄厉害!”只见从耿家庄村民中走出一个身材彪悍的人,挺着翩翩肥肚儿,不慌不忙,走去了叫花子跟前,口里说道:“笑。。。笑,我让你笑。。。。。。”说罢抡起铁拳要打叫花子左眼,正要打上时,只见那叫花子只稍稍后倾了些,躲了过去,早伸出右手,朝狗蛋儿左眼就是狠狠一拳。只听狗蛋哎呦叫了一声,将手捂着左眼骂道:“你奶奶的,吃的我一脚!”说罢猛地踢出右腿,向叫花子小腹来。叫花子将身子向左一转,轻轻抬起脚,使了个小勾腿,狗蛋儿不提防,只感头重脚轻,便面对着地摔倒了。耿家庄为首的一看狗蛋倒地了,便赶将过来,不由分说,抡起两袖,便朝交花子脸上打来。叫花子把脸轻转一侧,抬起一脚,稍稍用力,正中来人腹部。那人向后退了几步,倒了个四脚朝天。耿家庄的一看情形,敢怕不是对手,于是便跑去抢起那为首的和狗蛋儿,便一溜烟的做鸟兽散了。
武村的人一看这叫花子,便知道此人武艺高强,非凡人所能比。于是纷纷纳头拜道:“大仙。。。。大仙,你是上天派来的拯救武村的神仙!”那叫花子一脸惊诧,不知所为何故,只将手扶着肚子,便听得噜噜鼓响。众人一听,便说道:“大仙远道而来,定是饿了,快请进村,大鱼大肉好招待。”那叫花子正饿的发慌,这会子听见要管带酒食,便说道:“我要吃烧鸡、烤鹅还有酱鸭肉!”武村为首的便道:“大仙所言之物,武村里皆有,烦请大仙进村。”众人也都说道:“大仙。。。大仙,你是武村的救星,请进村去吧!”于是众人让叫花子走在前面,武村村民跟随着进了村去。自此这叫花子便留在了武村,武村村民为他新盖了一处房子,平日里教村民练些棍棒。耿家庄自那次之后,也曾多次侵扰,都被那叫花子带领村民打的跑去了,后来得知那叫花子就住在武村了,便再不敢来袭扰。武村因此方能再得安宁,皆因叫花子的武功了得。后来村民知道这个叫花子原本姓学,名自强,先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亦不知道年岁多少,祖籍何处。只为学自强护卫武村有功,因此便把这个武村改名唤作了武学村。
要说这武学村,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怎见得是个好地方?村子四面环水,东西南北各一出口,整个武学村被一条白石河分成南北两处,中间架有一个白石桥,白石桥两边是平滑的石墩,每到晚夕或是村民劳作归来,便会聚拢到这白石桥上,或坐或立,或蹲或躺,皆把闲话来讲。沿着白石河向东,过了东面的围水,便出了庄东头来,围水这边是村舍,对岸便是农田了。从白石河一直向西,过了西口,便是南北两个大池塘,池塘四周栽种的是粗大杨柳,每到夏日,这里便是村民避暑圣地。再往南走不到四五十步便也是麦田。从白石桥往南走,便可到村南口,在离村南口约莫三四里的地方,有个茅草庵,只因为武学村的田地多在村南,离村最远的足有四五十里,因此武学村的村民在此建造了一个茅草俺,专供劳作归来歇脚,如遇阴雨天也好暂避一时。若是要到村北,直沿着白石桥一路向北,路过三四排房舍,看见一条东西流向的围村河时,过了河再走一亩地的路程,便可出了村去。这时节,正值麦子抽穗,武学村四周便是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南北望去,却是一眼看不到边。一阵风起,麦秆随风飘荡,甚是壮观。怎见得一片好景致?有忆江南为证:
一片绿,万穗自苗抽。枝叶相连偕手牵,前摇后摆似迷游。高贵仰青头。
又有满江红,词曰:
万里青波,暴风吹袭,四下飘扬。站田埂地头,葱葱密密;陇沟纵横,阡陌交相。此彼升伏,无常幻化,神鬼谁堪共思量?杆搭靠,叶扶持不离,绿穗高昂。托得碧玉条长,气煞上宫王母媚娘。歌千里沃野,一片麦秧;分界旱河,偶现牛羊。鸟鸣蝶飞,莺歌燕舞,停歇时宁静和祥。农劳作,笑逐颜喜开,直待收粮。
是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刚见太阳从东边出来,转眼间便光芒四射,高挂东天。只因那妇人昨夜贪时为了缝补衣物,故而尚未起床。睡梦之中,便听到有敲门声,那妇人不曾将眼睁开,只转过身去继续睡熟了。西边房里睡着两个小儿,那年岁大的,此刻正呼噜噜睡得香。稍小的却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听得确有敲门声,于是掀开被褥,走下床去,翘起脚尖拉开门栓,定睛看时:那人是个白发老者,约莫五六十年纪,额头满是皱纹,两眼圆大略施光彩,山羊髭须直垂胸前。上穿粗麻布交领短衫,下着粗麻布裤,两膝上落着新旧补丁,一只裤腿直卷至小股。脚蹬一双黑纳底棉布鞋。肩上一副竹担,挑着两个大竹桶。看见这小儿,便问道:“二郎,你娘在家吗?”那孩子答道:“九爷爷,俺娘在家哩!我去叫唤!”说罢跑着去了屋。没多时,只见那妇人走了出来,发髻松乱,睡眼惺忪,走去门口便说道:“是九叔,快进屋里来!”武九叔道:“不了,我要急着挑水去哩!特地来告知与你!”那妇人一脸疑惑,因问:“九叔,莫不是你家的水井打不出水来?只管来我家提水便是!”武九叔听了,叹了口气说道:“哎!若是如此便就好了!并非是我家吃不上水,实是那老天作怪,不与麦田水喝!”那妇人追问道:“九叔是说麦田干旱?”武九叔点了点头,说道:“是也!自四月以来,虽常有阴天,却未曾下过半点雨滴,眼看正是麦秧抽穗时节,倘或不补给水,恐怕今年将要颗粒无收了!”那妇人一脸惊诧,问道:“九叔,这可如何是好?倘或绝收,俺这一家实难活命啊!”武九叔道:“为今之计,只有自己挑水去浇灌了。你看这天,哪有一丝下雨之意!咱这贫苦百姓,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若是遇上风调雨顺时,也就是个大丰年,若是连连阴雨,只得挨饿了。还好今年只是干旱,只要多浇些水,等过了这抽穗时节,也能有个好收成。”那妇人道:“九叔说的是,若不是九叔告知与我,可不知如何是好哩!我这就去挑水浇田。”武九叔感叹道:“哎,你呀,真是个苦命的闺女,恁般能干,强似你那汉子千倍万倍。只是他却不知道你的诸般好处!真是难为你了!我先走一步了!”说罢,摇了摇头,挑着担子走远了。那妇人在门首喊叫道:“九叔,慢走!”说罢关上门进了屋去。
那妇人进了屋,径直来到两小儿房中,看着两人正睡得香甜,立了会,便转身走去厨房门口,从墙壁上取下木梳,对着旁边的一口大水缸,照了照,用木梳将发分鬓两侧,梳拢至后顶,挽成发髻,用红丝带缠扎。梳洗已毕,便去厨房热了三个窝头。尔后又走进两小儿房中,坐在床边,轻声唤道:“大郎。。。大郎,快醒醒!”那大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问道:“娘,啥事啊?”那妇人道:“大郎,快起床了,一会儿娘要去田里浇地去!”大郎这才缓缓坐起身来,慢慢腾腾拿衣服来穿。那妇人又叫唤道:“二郎,起床。。。快起床喽!”只见那二郎一跃做了起来,笑着说道:“娘,我是装睡的!”那妇人说道:“你这小鬼头,居然还敢骗娘,看我饶不饶你!”说罢直挠那小儿痒处,逗的那小儿哈哈直笑。待两小儿都穿好了衣裳,三人来到厨房,那妇人端出三个窝头,拿起一个窝头分成两半,递给两小儿说道:“吃饭喽,吃完饭娘将你们送去必达伯伯家,你二人切不可在调皮捣蛋,若是谁再惹得你必达伯生气,我回来时非打屁股不可!都记住了吗?”两小儿笑着说道:“娘,记住了!”那妇人一脸严肃道:“二郎,尤其是你,今番若是再搅乱你必达伯的书房,看我打不打你!”二郎将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惹得大郎和那妇人都笑了。那妇人将自己的窝头分了一半,递给大郎说道:“娘可能会回来的晚些,若是晌午饿了,你就和弟弟先吃些这个暂且充饥。”大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娘!”那妇人拿起剩下的一个窝头,领着两个孩子出了门去。
走出门是一条东西走向小路,刚过十来步,便看见一所大房子,虽然门前两侧已然是杂草丛生,只一条小径可通,但却难掩它昔日的华丽。朱红大门约有十尺宽,如今表漆已经斑驳,露出一片片桐木。门首匾额依稀可见:武文府三个苍劲大字。两侧挂的灯笼却也只剩下了绳索。两边对联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难以辨认。那妇人走去敲门道:“必达伯,在家吗?”不一会儿,便听见里面有些响动,待那人打开大门,一看见那妇人便道:“是大妹子,快请进屋来!”那妇人笑着说道:“不了,伯伯,今番又要劳烦伯伯替我照看两小儿,连日干旱,又值麦子抽穗时节,若不挑水去浇,只怕又要绝收了!”那人说道:“大妹子,你家那口还未归家?”那妇人道:“是也,只说是这几日,至今也不见得回来!”那人思忖片刻道:“既是他未归家,这挑水浇田的勾当,你一个弱女子怎可为之?”那妇人答道:“眼看麦要抽穗,缺了水可是不可哩!若是等他回来,岂不误了大事!虽我是女流之辈,读书写词不会,但是挑水浇田却做得!”那人看着这妇人道:“妹子此言差异,虽为女流,本该在家缝衣做饭,田地粗活本该男子大丈夫为之!大妹子平日里没少给我送饭缝衣,今番便是报答处!这田只交给我去浇便罢了!”那妇人道:“不可!万万不可!”武必达因问:“有何不可?”那妇人答道:“此离立秋只四五个月,你还要念书科考,万万耽搁不得!让你替我看顾两小儿已经是过意不去,若是你在为我担水劳作,岂不折煞俺么!”武必达沉思片刻,说道:“既如此,大妹子只管放心去便是了,我自会照看好两小儿!”那妇人道了谢便径直还家去了。
且说这武必达是何许人也?看官听说,武必达天性聪慧,十岁便能咏诗做赋,十五岁便通过乡试考中秀才。后来连年科举,屡试不第,今岁已是二十有八,只苦于读书,也不曾娶妻生子。武必达出身时代书香门第,曾祖父武文曾是翰林院大学士,祖父武义官拜太子太师傅,父亲武史乃是修撰史册文员,怎奈武史体弱多病,任职两年便辞官回乡养病,为了给武史治病,花去了家中过半的资财,没过几年武史便一命呜呼了。武必达年幼丧父,由母亲刘氏一手养大。刘氏出身大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真真的才女是也!刘氏平日里管教武必达甚严,只为武必达日后高中状元,也不辱没了武家世代书香的名号,倘吟诗诵词稍有差池,则必难逃三日无食之灾。故而武必达分外刻苦用功,直待考取功名,扬武家威风。却不曾想至十五岁考中秀才后,偏却屡屡落榜,待到二十四岁时,依然如故,刘氏忧郁成疾,不久便离武必达而去。武必达对着王氏的灵位曾发下誓言:不中状元死不休!后来,武必达便痴迷读书,不问世事,府中奴仆相继四散离府,更因无暇料理,断了生计,因此府上的田地也都变了卖去换些银子,饥饱相伴,冷暖自理,以此勉强度日。却巧遇到了那妇人,自那妇人嫁来武学村时,时常与武必达送些饭菜,也替他做些个缝缝补补。武必达自是感激,每到岁末除夕时便写些对联送去她家作为答谢。如此两家往来不断。
说话的,你道那妇人又是何人?姓甚名谁?那妇人本姓苗,单字一个若。苗若自十八岁嫁入武学村,温柔贤惠,尊夫孝婆,人皆称道,纺纱织布,锄地割麦无人能及,有篇古体诗单道苗若的好,诗曰:
温良恭顺人称孝,天生好心肠一道。
左手纺纱织衣袄,右边碗里毛豆剥。
双脚匆忙把药捣,不忘公婆闲话唠。
武学村里有一宝,偏就苗若不能少。
苗若天性良善,侍奉公婆甚于生身父母,怎奈自古好媳妇偏遇恶公婆,苗若纵然对公婆百依百顺,小心服侍,却仍难令公婆满意,倘或稍有差错,轻者便恶语相向,指责大骂,重者便拳打脚踢,直待昏死不醒人事方才罢休。苗若却是个宽怀之人,也不曾与公婆计较,任打任骂也绝无半句怨言。左邻右舍有看不过眼的,便径来找苗若那公婆理论,却反倒吃那公婆男女痛骂,因此无人敢管。也有劝说苗若回娘家居住或是趁夜离村出逃的,苗若一并不采,只期盼公婆有朝一日能明她的苦心一片,欢天喜地过生活。苗若倘或只受公婆欺负也罢,有情人偏遇无情汉,苗若的丈夫却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不爱自家妻儿,独爱他**,整日在外宿眠,偶儿挣的几文钱,全都输在赌坊里。一旦归家,不问是非缘由,朝着苗若便是一顿毒打,稍有动弹,便要跪地不许吃饭,熬到天晚,亦不能眠,还遭禽兽摧残,唯天可怜见。
苗若本有三个娃子,老大天生脸大,面皮灰黑,虽只有六岁,却貌似已有三四十年纪。刚出生啼哭时,脑门便有一个圆孔,与眼睛无二,这孩子的爷奶初见时,看他面相怪异,便心生厌恶,大骂苗若故生祸胎。旁边的虐婆听见,猛可的说道:“你看这孩子天就三只眼睛,定是天上二郎神君转世,日后必定大富大贵,我看取名大郎最好!”那爷奶男女听虐婆如此说,方才欣喜不已,待大郎如上天神灵,不敢怠慢。二女儿名唤作二妮子,若是她还在时,今年也有五岁了。三年前因为看见爹爹手举靰子要打苗若,便跑去救护,正被她爹拍打靰子下来,不偏不倚正中脑门,顿时七窍流血,绝命身亡。苗若因此大病一场,直至一年后才能下得床来。说起第三个孩子,刚刚三岁,那可是与前两个都不同,出生时足有八斤重,头阔脸圆,眼睛放光,因为排行老二,故而便唤作二郎。看他身材胖大,势若苍松,便也称叫武松。
看见苗若走远了,武必达便将这两个孩子带入书房,走去书案写了两个字,拿起来说道:“今日我们要学这两个字。”说罢将手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字念‘孝’,百事孝为先,作为大宋子民,要尊敬长辈,孝顺爹娘,遵孝道,行孝义!”说罢又指着另一个字说道:“这是‘忠’,忠于职守,忠于国家,忠义两全堪为大丈夫大英雄!”说罢,指着上面的字说道:“你们俩跟着我念两遍!”念过了两遍,武必达给两人各一只笔,说道:“照着这两个字的样子书写,谁写的又快又好,我便带他去垂钓!”武大郎、武二郎听罢,点了点头,走去坐定,握住毛笔,认认真真的写书。武必达心里自忖道:“真是时光飞逝,转眼武松都已经三岁了,从不会握笔,到现在字也能认识了一十二个,虽说平日里翻箱倒柜,惹人不得安宁,到却聪明伶俐。”想到这,不觉唉叹了一声道:“眼看离秋季州试已是不远,此次若是再不中,将有何面目告慰王母英灵!?”泪水顺着脸颊滴流。武松一抬头,正看见武必达落泪,于是站起身走了过来问道:“伯伯,为何哭了?”武必达忙将衣袖拭去眼泪道:“哦。。。无事。。无事,只是刚才风大,将沙粒吹入我眼,故而流下泪来。你自写字去吧!”武松这才重新回去坐定。
武松和武大郎在武必达家学习书写,武必达则坐在书桌前看书诵读。且说苗若将孩子交由武必达看管,便径直回家去了。回到家,从屋檐下取出竹篾斗笠戴在头上,挑着两个大木桶,便出了村子,朝村南二十里外的田地走去。于路无话,待到苗若走到麦田,便看见土地开裂,麦秧微黄,麦穗枯瘪。苗若自忖道:“如此干旱,若是再不浇灌,必是颗粒无收!倘或不是武九叔告知,可如何是好!”说罢顺着麦陇,朝着麦田南头走去了。只见苗若挑着两个大木桶,一直向前走,约莫行过四五里路,方才看见一条小河,只因连日无雨,河水已经干涸,只河底有个大土坑,里面尚有些浊水。怎奈河堤坡陡,土干光滑,稍一失足,便会跌落河底。苗若站在河岸看了一会,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于是挑着水桶顺着河堤就往下走,刚走两三步,只觉头重脚轻,翻滚到了河底。苗若惊得一身冷汗,只听心砰砰跳的厉害,将手锊了锊额前凌乱的发丝,心里暗自庆幸道:“俺的娘啊!谢天谢地没摔伤,否则大郎二郎谁人看顾?麦秧何人浇灌?”想到这,苗若叹了口气道:“哎,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回来,说是这几天,却无半点音讯!”苗若这会已经平静下来,缓缓坐起身子,两手撑着地,慢慢直起身来。把眼看着那上坡,说道:“这坡恁地陡峭,就是我空手走上去都吃力,倘再挑起那两个木桶,可知能上得去哩!”说罢,四处张望了一回,恰在不远处有个破旧的铁镰,苗若忽觉眼前一亮,嘴角微微一笑,走去拿起那镰刀,在坡道上凿出几个小洞,刚好能容得下脚,等到由下至上全都打了孔,苗若踩着这小孔一步步下得河底来,将两只木桶满满都盛了水,挂着扁担上,挑起就往河岸上走,只见苗若将扁担与肩平放,左右各一个,一步步走上岸来,面不红气不喘,也不曾停歇,径直奔着自家田地去了。
约莫到了午时,苗若早已是汗流浃背,衣服宛若水洗过一般。一边走,一边用衣袖擦去汗粒。只见苗若的步子依然缓了下来,不如先前那般健步如飞。苗若吃力的迈着小步,喘着大气,嘴唇早已干裂,只听饥肠辘辘,抬眼向前看去,离田地还有二三里远。又走了一里多地,苗若只觉两眼冒金花,脚似绑了千斤石,实在走动不得,这才缓缓放下肩上担子,立在那稍歇了片刻。待到苗若稍稍感觉有些气力时,便又挑起那水桶,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了。眼看就要到了,苗若心中一阵欢喜,鼓足全身气力,三步并作两步,只差四五步远,却不曾想脚底一软,只听大叫一声,苗若跪倒在地,两个木桶的水也哗啦一声,全都散在了地上。苗若看着两个水桶,不觉泪流满面,心里埋怨道:“哎!这是慌做甚哩!眼看就到了,偏偏就。。。偏偏就全都洒了!哎,我真没用。。。真没用!”说罢将手狠狠捶打双腿。苗若本欲站起身来,怎奈乏软无力,用手托地时,这才发现两只肩膀早酸疼不已。用手去摸时一阵剧痛,原来那竹杆扁担虽说平滑,却也磨人,此刻两肩都脱落了一层皮,再加上汗水侵噬,故而便肿将起来,使不得劲儿了。苗若在地上挣扎了一会,仍无济于事,终难站起。抬头望去,日头已经过了中天,就像个大火球,明晃晃耀的人睁不开眼。苗若突觉心慌,口渴难忍,四下里早无一人,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欲哭也无泪。苗若啼哭道:“我的阳寿看来今日已尽,老天爷啊,你若有灵,保佑我的大郎和二郎平平安安,康健无灾无难!”说罢双手作揖,对着上天拜了三拜。尔后便只有等死。
自古无巧不成书,也合当苗若命不该绝。正当苗若绝望无侯时,偏却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起初苗若以为是驴头马面,要来捉他去阎王殿。再仔细一听时,却是人的声音,苗若坐在卖秧之中,两边被围的严严实实,只不打麦陇走过,任谁也难看见她。苗若宛若黑夜迷失的路人,看见了明亮的火把一般,使劲全身气力,方使头稍稍高过了麦秆,看见三四个人正站在两亩地外,一边指着麦田,一边说话。苗若认得,那些不是别人,真是这武学村的村民。苗若于是便使劲全身的气力,一边挥手,一边高呼:“治国叔。。。治国叔!救救我。。。救救我!”苗若喊了一通,毕竟离的远,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听见。苗若知道,若是待他们走了,自己的这条命就难活了。于是苗若将木桶挂着扁担一端,吃力的举起扁担,一边摇晃,一边大喊。忽然几人中有一个猛地看见那边一个木桶腾空而起,惊叫道:“有鬼。。。有鬼。。。快跑。。。快跑!”旁边武治国说道:“你净瞎说,这大白天哪里来的甚鬼?”站在一旁的武战国道:“不信,你自看那边,兀的那不是鬼是甚?”武治国沿着武战国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一个木桶在来回打转,于是说道:“小时候长听人说有鬼,至今也不曾见得,你我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还怕鬼做甚!走,大家伙一起去瞧瞧!”说罢几人朝着木桶走去。
大概走了一亩地远,便听见有喊叫声,大家伙不觉毛骨悚然,屏住呼吸,仔细听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奇怪的是口中竟然呼唤的是武治国的名字,武战国因问:“莫不是女鬼找你报仇来了?”武治国一脸紧张道:“我又未曾谋财害命,却来找我报仇做甚!”说完又向前走了十二三步,这才听见是喊叫救命的,于是几人慌忙跑将过去,看见那人真是本村的苗若。苗若看见武治国他们来了,痛哭道:“快来救救我。。。救救我!若你们不来时,我恐怕只有一死了!”几人听完,一脸疑惑,武治国问道:“苗嫂子,怎么是你啊?这大晌午的,你在这作甚?”苗若这才把来浇地的,怎地挑水,又怎地摔倒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说与众人听,众人听完,无不心生同情,感慨苗若真女子。武治国扶起苗若,武战国挑着扁担,其它人跟随着,缓缓向武学村去了。
且说武战国这几人缘何这个时候打此经过?武学村自古以来就出工匠,捣土筑墙,建造房舍,手艺精湛,世代相传。武治国这几人祖上就是筑房工匠,这几人农闲时便在外给人筑墙,挣些银两,补贴家用。农忙时便回家收麦,以此两不耽误,也是个好生计。自入春以来,这几人便在清河县城里,给一个大户建造房屋,也就在这几日便可完工。大户看屋舍造的精细,心中十分欢喜,于是每人先发了五两工钱。昨日武治国的儿子进的城去,告知他说如今干旱日久,正值麦子抽穗,非得浇灌不可,再不回去,怕就晚了。武治国听罢,向大户告了三日假,便带着同村人往家来了。恰巧经过武治国的麦田,故而几人便走来观看。
武治国扶着苗若正走着,苗若转头看了看,跟着武治国一起出去的村民都回来了,却唯独不见她家的那口。苗若因问:“治国叔,和你同去的咱村民都回来,俺家的咋不见?”武战国一听,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他呀,他去。。。。。。”武治国打断他的话道:“他。。。他还在做工!本来他要和俺每一起回来的,只是那大户放心不下,非要留下一人看管,于是他为了让俺每回家,就自愿留下了。”众人听罢,都朝武治国看了一眼,便再不言语了。苗若听罢,心中稍感快慰,便也没在问备细了。
武治国几人将苗若一路送回了家,方各自散去。苗若这会稍稍恢复了力气,走去桌旁坐定,倒满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几下,便喝的精光,又接连喝了四五碗,长长舒了口气,才觉得畅快至极。苗若歇坐了一阵子,向窗外看去,估摸着这会子该是未时末牌时分了,心里自忖道:“大郎、二郎还在必达家,许是在等我去接他们哩。也不只是否又顽皮了。必达今秋参加州试,可不得再耽搁他了。”说罢抬起头看着屋顶,默念道:“老天爷,若是你在天有灵,保佑必达早日高中,我情愿折寿一半。必达心怀大志,愿老天爷可怜可怜他吧!”沉默了会,苗若缓缓站起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武必达家。刚到武必达家,就闻得一阵鱼腥的味道,忽而飘来一阵烤鸡的焦香。苗若心中困惑,从哪里来的这味道,莫不是我鼻子也生了病不成?将手摸了摸鼻骨,自言自语道:“应该还正常吧!且不去计较。”说罢敲了敲门,不一会门便开了,苗若一看是武松,笑着说道:“二郎,娘来接你们回家,都是娘不好,恁晚才来!”武松一脸欢笑道:“娘,快进来,俺每都等你们好长好长时间了!”说罢将手拍了拍肚子,苗若一看,只笑而不语。
武大郎和武必达都坐在书房里,看见苗若进来了,武大郎欢呼道:“娘。。。娘。。。娘回来喽。。。娘回来喽!”武松在一旁一边蹦跳,一边唱,武大郎在一旁符合。只听:俺娘好,俺娘好,为娘专门把鱼来钓,熬得鱼汤加香料,还把公鸡来烧烤,只待娘亲快到,看的哈哈笑,夸儿讲孝道,夸儿讲孝道!苗若听罢,只觉泪眼汪汪,看看武大郎,看看武松,再转眼看了一眼武必达,却巧武必达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武必达浅浅一笑,苗若自地头不语。武大郎看苗若只顾不说话,便喊叫道:“娘,快做下吃饭吧!不然便要饿的死了!”武松也说道:“是呀,娘,你看看我的肚子,都瘪瘪的了!”苗若这才说道:“不了,你们两个有给你必达伯伯添了乱子,你俩留下和你必达伯伯一起吃,我自回去胡乱吃些便了!”说罢转身便走,武必达慌忙站起身来道:“大妹子,且留步!这些都是大郎、二郎为你做的,确是孩儿们一片心意,他们专等你回来一起吃,若是这会你走了,岂不凉了孩儿们的心?如此食之焉能有味?”苗若回过头来,看着武必达,思忖片刻,尔后轻声说道:“既如此说,我便留下就是!”听见苗若答应一同吃,武大郎、武松齐欢呼,武必达也是一脸欢愉。武必达坐上首,武大郎、武松打横,苗若居下,与武必达相对。四人一边吃,一边闲叙,其乐也融融。
话分两头说,且说武治国要领着同村人回家时,村民都很欢喜,唯独一人不情愿,于是大家伙商议,将让他留下照看房舍。大户要他凡是都照看精细了,切不可丢了物件,于是便又赏银二两。这人得了这等差事,心中满是欢喜。只待武治国回去,这人便一溜烟的去了旺财赌坊。旺财赌坊是清河县第一大赌坊,赌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里面那可是热闹,买大买小的惊天动地,开开声似山崩地裂,赢钱人得意狂欢,输局者哭天抢地。只见那人匆匆走进赌坊,看着两边赌桌上贴着告示,有一两一赌的,有五两一赌的,亦有十两一睹的。那人心里自忖道:“等俺有钱了,也来这里逞逞威风。”这人径直走去赌坊最里面的一张小赌桌旁,立住了脚步,旁边告示上写道分明:一文一睹。那人正站着,开局小二哥笑着问道:“哟!几日不见,不知上哪发财去了?”那人笑着答道:“勾财啊,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发财谈不上,只是挣的两个小钱,特来试把运气!”说罢拿出一文钱,押在了大字上,也有几人看他押了大,也就跟着押了大。几人一起高喊:“大。。。大。。。”勾财将眼苗了一眼那人,放筛子在杯子里摇了一把,缓缓拿起来,偏却是小。那人一拍大腿,骂道:“奶奶的,买大偏是小,这次爷爷买小!”于是拿出一文钱押在了‘小’上,瞪大眼珠,直勾勾的看着那杯子,看见勾财一点点拿开杯子时,却是‘大’。那人急的一脸汗珠,骂道:“奶奶的,偏和我做对!”说罢将一文钱压在了‘小’上,等到开局时,仍旧是‘大’。那人接连赌了五六把,一次也未能赢,用手抹了一把汗,骂道:“奶奶的,今天敢怕是踩了驴屎,这般坏运气,不玩了!”说罢转身走了,勾财在后面大叫道:“明日再来,必定时来运转!”说罢看着那人背影稍稍一笑。
那人气冲冲的走出旺财赌坊,看看日已西沉。不觉肚中饥渴,忽听得有人叫卖武老爹炊饼,于是便走了过去,买了一个,恰巧看见那老者担子上挂一袋水,于是央求道:“老伯,俺连日赶路,已经好几日不曾喝得水,身上又无银两,想借老伯的水喝两口,乞求应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专卖炊饼的武老爹,武老爹看他一身农夫打扮,头发凌乱,却像一个落魄之人,顿时心生怜悯,说道:“无妨,谁人没有难处,一口水算不得甚,只拿去喝便是!”说罢将水袋从担子上取下递给那人。那人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将空袋子递给武老爹时,也不曾言谢,将手扶着肚子说道:“真是太解渴了。”说罢转身便走。武老爹喊了一声:“壮士且留步!出门在外不易!”说罢又拿了两个炊饼递给那人道:“权且拿去充饥吧!”那人连忙双手接过来,看了武老爹一眼,心里自忖道:“奶奶的,天底下竟有这般呆傻之人,看来俺果真是时来运转了!”想到这,便转身大踏步离去了。武老爹看着那人走的远了,便挑着担子自去叫卖了。
且说那人,一边走,一边吃着炊饼,一边笑,一边骂道:“奶奶的,这老头的炊饼的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淡了些,倘或多放些盐,那就正合俺口味了!”等到三个炊饼都吃完了,又走了一阵子,抬头一看,花香楼已在眼前了。那人一道,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呦!大爷这才来到,害的人家等你好苦哇!”说罢,便疾步走了过来,将手扶着那人,进了屋来。那人看着这女子,心中满是欢喜,只见这女人年方二十,披着一件粉红披肩纱,露出牡丹花红抹胸,拖着一条大红百褶裙,虽说面容不甚娇美,但却语柔声甜,体态丰满,柔软如棉,天然风韵难掩。那人将手摸着她的肩臂,问道:“青草儿,你可是想死俺了!”说罢就要去亲青草脸颊,青草撒娇也似的推开那人,说道:“别急嘛!待上得楼去不迟!”那人笑道:“奶奶的,走!”说罢抱起青草径奔楼上去了。
等到进了屋,那人便又要亲吻青草,青草走去桌旁坐定,一脸不悦。那人看见青草不开心,便走来问道:“草儿,这是怎么了?恁地不开心?”青草只顾不说话,只翘着小嘴。那人一脸疑惑,问道:“奶奶的,你到底是咋了?快说俺听!”青草这才看着那人,问道:“大爷昨夜答应奴的事,倒却给忘了不成?说什么喜欢奴疼爱奴的,莫不是都只是说说罢了?”那人似有所悟,将手一拍脑袋道:“草儿,俺当是何事,却原来是恁地!”说罢从胸间取出一个发簪,递给青草说道:“奶奶的,俺答应你的事,不敢忘却!”青草接过一看,一脸生气道:“我当是金的银的,却原来只是这个破镀铜的,你自拿回去给你那老婆用吧!”说罢将发簪扔给了那人。那人一听,急忙上前哄说道:“草儿。。。俺的好草儿!切莫生气,只要草儿喜欢,待日后再买一个与你来就是!”说罢将发簪轻轻给青草戴上,青草问道:“此话可当真哩?”那人说道:“当真。。。当真,草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别说是发簪,就是要我的心,也都取出给你!”青草听完不觉噗嗤一笑,这才依偎在那人怀里,两人脸相挨,唇相贴,耍作一处。
那人自从花香楼开业以来,隔三差五便要去上一回,从与青草相识之后,只为讨得的她的欢心,对她更是百依百顺,所提要求无有不从,故而所挣银两依然所剩无几。欲知此人姓甚名谁?此后又生何波澜?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