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立下的规矩,馆内业绩不上十万大洋,绝不露相。
彼时颜夕正在厢房内点账,随身的丫头胡蝶一脸喜庆,说是外面在为一桌酒菜抬价,按这情形十万大洋今晚就能入手。
抬价的是谁?
一江湖侠客。还有一堆经商老板,外面可热闹了。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了镜台前,任由胡蝶将自己盛装打扮了一番。
镜子中绘着红装的女子明眸皓齿,更加娇俏可人。她只听得胡蝶轻声叹息:可苦了四小姐。
她本是苏州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因战乱,颠沛流落到了行雁城。
颜夕并不吭声,只是嫣然一笑,换了身衣裳便出了厢房。
她并未直接出去,而是躲在馆子里设下的一个包间里,听着外面人声鼎沸。
我出一万两!
不断抬高的价钱最终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定下:十万两。
她这才施施然掀了帘子,而满座席子只有一人站着,他着了青衣白袍,眉目间风华流转。
瞧着这衣服的华贵,她就知道这人定不简单。
颜夕一边在心里嘲讽他奢靡,一边却又觉得正中下怀。
这样,确实也再好不过。
馆内座无虚席,她一出场就引来了满堂彩。本是嘈杂的饭馆,她抱着琵琶低吟浅唱,一时间竟无人再说话。
周遭安静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曲完毕,掌声雷动。
她朝白衣男子那一桌鞠了躬,再接过了小二递过来满满的一酒杯,一饮而尽。
末了,怡然开口:颜夕谢谢各位捧场。
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架不动这么多人闹腾。她被推搡着来到了他面前,而他就这样坐着,嘴角微勾。
而那双桃花眼,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举动。
她也不扭捏,直接又斟满了酒:第二杯。
起子建却拦下了她:后面的几杯,我替她喝如何?
起子建是出了名的风月场子上的人,但酒量却不行。
他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目光并未离开她半分。
这话中含义再明白不过,周围的人更是起哄声一片。
许是喝了酒,她只觉脸上烫得厉害。
那白衣男子趁着起哄声,附身慢慢靠近她,借着为她整理发丝的空,在她耳畔轻声道:颜四小姐,好久不见。
她在家中排行第四,苏州人称颜四小姐。
颜夕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素未谋面,他居然认出了她。
她一抬眼,就撞入了他点漆深瞳中。
半晌,他才笑道:颜夕,不认识我了?
何止认识,家道未中落时,她和风墨辰有着一纸之媒。
她没有顾忌风右相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神情,也顾不上爹娘点头哈腰的道歉,直接摔门而出。
婚事作罢,家道却中落了。随着父亲离世,那飞扬跋扈的颜四小姐,终究是不见了。
前尘种种,恍如云烟。
她微微一笑,转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没有追问,单单含笑瞧着她:几年前你不愿随我父亲来相府,如今随我去可好?
他眸子里的光灿若星辰,她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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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我三尺白绫3
2014-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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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颜夕坐在古色古香的闺房里,半闲散地摊开了自己的行李。
她不由得有些烦躁,又回想起昨天风墨辰嘴角那一丝莫名的笑意,总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去。
昨天送她进屋没过多久,风墨辰起身就要离开。
他捕捉到颜夕眼里的一丝惊讶,就只是笑了笑:以前你父亲和我家有生意往来,于我们有恩。我总不能委屈了颜四小姐,真让你在茶馆做个老板娘。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你就安心住着,吃穿用度,我都跟人说好了。至于你的胡蝶呢……就暂且帮你看着茶馆吧。
随后几天风墨辰都不曾露面,只是派人送来了两匹绸缎。
下人一板一眼地按照他吩咐那般说道:几年前从颜家订的一桩买卖。今天整理货仓时发现的,应是颜家最后的两匹绸缎。
她按捺住心里的波澜,仔细用手摩挲着绸缎的里衬。右下角金丝勾勒的颜字,看得她眼角微微一涩。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身边莺燕环绕,只因他懂得投其所好。
她轻声笑了:那劳烦你们转告三少,今晚沉香馆子一聚。
她本有把握他会来,没料在包厢内等了几个时辰,他都没有赴约。
到最后,他只派人来说,是处理军中要务。
她端坐在桌旁,案牍上一盏沉香灯忽明忽暗。她突然发觉,自己压根猜不透风墨辰的心思。
就这样想着,她也不打算回一堂春。
可到菜馆打烊时,门外却停了一匹上好的马匹。
听下人说半夜了你还没回去,我一着急,离了相府衣服也没换就来了。他见到她时眉毛一扬,语气里带些宠溺,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暖黄色的烛焰映着他如雕刻般的面庞,无端生起几分暖意。
她斟酌了一下,试探道:我和你并无任何关系,再回那里也……
不妥两字还未出口,他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夜凉如水,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
她小心地将手抽出:风公子的女人太多,我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风墨辰面色惨白,低声喃喃,风墨辰在外边的女人怎么这么多……
触碰到颜夕落寞的眼神,他马上哈哈笑了:从今以后,我风墨辰身边,就你颜夕一个。
周遭是一片安静,她只听他柔声道:这个答案,满意吗?
自那以后,兰阳茶馆和一堂春她就两边跑。
他也甚少管她的事,大家都说肃亲王是改了性子,而他只是笑笑,不做任何回应。
他对她万般宠溺,众人皆知。
她喜沉香,他就特地派人空运了两株沉香,栽在院子里。她不曾要什么,但他好像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必她开口,就能面面俱到。
唯独处理公务时,再忙,他都不会让她靠近书房一步。
她也从不过问,只是后来因着风墨辰的关系,馆内生意越来越好。有时他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约她出去游玩,她也抽不开身。
一来二去他有些不开心,就让她将馆内的事全权交给丫头胡蝶管理。
她也答应了,便邀上了胡蝶来洋楼交接事务。
彼时他也在,但笑不语,只看着胡蝶微红了脸,对颜夕的吩咐,一直都是答应着。末了,她才握着颜夕的手说道:四小姐,肃亲王虽然待你好,但你也要小心着点。
她明明是降低了分贝,但他仍是听到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倒也不恼。
直到她送走胡蝶以后,才关上门,他就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他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可记得?
她自是准备了礼物,那两匹绸缎她用掉了一匹,给他做了一件月白长袍。
她也只是凭着感觉记下了他的尺寸,没想穿到他身上特别合身。他站在镜子前眉眼里皆是笑意,高兴得像个小孩子。
晚餐她也是悉心准备了一番,还放了几**红玉酒。
她特地在桌案上放了几支昏暗蜡烛,两人正对面坐着,只瞧得见对方的脸。
他是笑道:最近与兰阳国开战,所以忙。
其实再忙他都会抽出空陪她,有时和他一起赏花赏月,她竟突然也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从来不问关于我的事?
他一怔,许是已经饮过好几杯,眉眼里都带着几分醉意。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颜夕,和你执手,不管前尘还是后路,我都不问。
她心下一颤,却听他道:所以,颜夕,你不要辜负我
他的话如同呓语一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颜夕再抬头时,他趴在桌上,已沉沉睡去。
她敛去脸上仅剩的一丝微笑,急急向书房跑去。
平时风墨辰办公,有好几处侍卫守着,而今天趁着他生辰,她说不要任何人打扰,他也随了她,将他们打发到别处。
跟风墨辰相处了些许日子,了解了他的性子,但到底没有进过书房。这看管天牢的钥匙,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出来。
刚才他置换衣服时,随身衣物中并没有藏着。
颜夕脑子里过滤着千百种可能。而正当她翻箱倒柜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清朗的声音:你找的是不是这个?
她身子一震,缓缓回过头。
风墨辰倚在门口,修长的手指钩着一圈钥匙,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并不知为何他没有醉,却仍僵着脸不问一句。
了解我的人才知道我千杯不醉。酒量不行,只是我的托词。我确实不喜饮酒。
他耐着性子等她解释,却见面前女子抿着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我接近你,本就是处心积虑。
她竟是眉眼一弯:我随你处置。
风墨辰没有如她那样想的暴跳如雷,他仍是笑了笑:忘掉这件事,颜夕,我既往不咎。
她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抓的一个人,叫杜秦时,他是我父亲的门徒,并非兰阳帝国的卧底。我求你放了他。
卧底之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他皱了皱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她触上他清冽的目光,点了点头。
却听得他轻声笑了:以前你说什么我都信,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怎么听说,杜秦时是和你一块儿青梅竹马长大的?
他的笑意中带了几分杀气,颜夕眼眶一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兰阳馆子颜夕的名号是她故意大肆宣扬,只为吸引他的目光。她没有其他接近肃亲王的法子,才充当了他身旁的红颜。
她只是抱着他曾与她有过婚约的分上,希望他能记起她。
没想他真的走入她的圈套,即便如此,她也没真的想他会对她付出真心。只是那几句动情的话,她也差点以为,他是痴心相对。
他眼里似闪过一丝伤恸,却终究没有再说一句,只是脱下了那身月白长袍,随手往地上一扔:你千般万般讨好我,做得真是不到位。
自那以后,风墨辰再未来过一堂春。
她在那儿等了好一阵子,都没等到他。只是距离断首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急得好几顿饭都吃不下。
风墨辰没有说错,杜秦时确实和她一块儿长大。她拒绝婚事,并不单单因为看不上风墨辰,更是因为,她早就心有所属。
初遇杜秦时,尚是年幼,是在颜家后院,她被父亲罚在后院静心思过。
他看起来面生,像是刚入颜家的样子,手里还拿着热腾腾的包子。
她坐在院子里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包子,嘴上却硬是不说一句。他却也不上前打招呼,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过来,将手里的包子塞到她手里。
她微抬头,彼时正值苏州梅雨时节,绵绵柳絮像是雪花一般如珠似碾地落下。他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清冷,却在这漫天柳絮中像一幅画一般刻在了她的心上。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爹爹新收的门徒。
从小到大,他不苟言笑,她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直至父亲病逝,他接管了颜家败落的生意,独当一面。只是个把月之前,他运货到行雁城,却被当作兰阳帝国的间谍抓了起来。
这两国交战已久,和她并无关系,可偏偏却牵扯了杜秦时。
她曾想过,若是他不在了,纵使颜家东山再起,纵使繁华几度,于她而言,不再有任何意义。
颜夕站在小窗前已久,一堂春里移植的沉香树似乎还未适应环境,明明是结沉香的好季节,树身却干干净净的。
如同她一般飘零到上海,变卖了家产开了兰阳馆子,费尽心思接近肃亲王风墨辰,却仍是没能救出他。
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既然风墨辰不找自己,那么她亲自去找他。
颜夕下了决心,当天就去了宋馆。
只是守门的侍卫一看是她,态度也冷冷的:王爷不会见你的。
她柔声道:那我就在外面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