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零碎的嬉闹声，雪球碰撞的热闹以及，宫婢女眷弹琴歌唱的雅意，相比帐内的寂静与木枳汐眼角的泪珠，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得知不孕的消息后，她寂静的哭寂静的闹，她不给人添麻烦，不放大自己的痛，此刻淡然的她恍若做了一场梦。
撕裂表面大大咧咧的伪装，她正经起来比谁都要理智，比谁都要看的开，然而这样的释怀让南迟雪心痛的无法呼吸。
南迟雪缓缓走至床榻前，温柔的抱住木枳汐，才惊觉她身躯颤抖的厉害。
“嫂嫂，别难过，都会好起来的，你和皇兄会有孩子的。”
木枳汐温婉一笑，红唇褪去颜色泛了心碎的苍白，她抬头看向缄默的扶岚，摇了摇头。
“答应我，别让阿笙知道。”
“雪儿答应你。”，南迟雪再也克制不住泛滥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何尝不明白木枳汐的心思，她让大家帮忙隐瞒，是不愿南曜笙难过，即便他已经知道。
假装自己仍旧被蒙在鼓里，假意设想的未来如期而至，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你皇兄什么时候回来？”
木枳汐刻意撇开话题，她也不想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身为一个现代女性，必须要学会看开对吗？
“瞅着时辰应该快了。”
一抹欣喜的笑跃上眉梢，“那就好，快扶我起来，我得去接他。”
“好。”
明明是大雪天，天边竟现了一轮橙红色的暖阳。
枝头覆盖的白雪冰晶折射出的霞光来，远处青山连绵不断，宛若相思泼墨，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和嬉闹的人声平添了几分热闹，木枳汐稍稍放松了心情。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许是触景生情，她低吟出声。
“好诗啊，好诗！”
后方传来人声，木枳汐回过头去，便见一身绿纱裙的柳凝霜款款走来。
“妹妹不过即兴而发罢了，是姐姐抬举。”
“诗是好诗，可惜太过伤感，妹妹正值青春芳华，怎会做出这悲春伤秋的诗句来？莫非是心里藏着事，大可与姐姐说说。”
“劳烦姐姐惦记，妹妹好着呢，是姐姐多心了！”
“妹妹没事那就好。看，是皇上他们！”，柳凝霜上前几步，翘首盼望。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木枳汐悬着的心揪疼揪疼，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南迟雪，南迟雪递了一个心安的眼神过来。
百人队伍顺利归来，马蹄踏起纷纷白雪，几乎每一匹马上都挂了几只猎物，看来收获十分丰盛。
老远，木枳汐就看见了马背上一身金边盔甲的南曜笙。
他骑在最前头，寒风吹起他的明黄披风，一头华发向后飘动，眉宇间尽显刚毅稳重，唇角勾起的一抹邪笑凸显了这个男人尊贵的王者姿态。
最让木枳汐心跳的是，南曜笙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恍若天地间只有她一人，此刻她是唯一的聚焦点。
她羞涩的别过头去，直到欢呼声停止，红鬃烈马在她面前停下，她才仰着小脸欣喜的望他。
“半天不见，枳儿有没有想朕？”，他伸手要摸她的脸。
木枳汐后退几步，翻了个白眼，一个劲的摇头，表示不想。
南曜笙跃下马背，漫不经心的弹了弹盔甲上的白雪。
“真巧，朕也不想你。”
柳凝霜本欲上前呈递接风酒，却迎来了南曜笙这样的一句话，她不知道木枳汐有没有想她，她却是时刻想念着的。
秦研秀识大体，这么些年受够了冷落，早就习惯了，什么场合没见过，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会自乱阵脚。
“皇上回来了！臣妾早就命人做好了晚膳，请皇上随同臣妾一块用膳去吧！”
秦研秀优雅的挽过南曜笙的胳膊，不料被无意间南曜笙推开。
“枳儿，随朕去用膳吧！”，他揽过木枳汐的腰，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还不忘补充一句。
“朕的秀儿越来越贤惠了。”
“皇上，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吧？”
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俩，犹如芒刺在背，木枳汐不禁抖了抖身子。
南曜笙低哄，“有什么不好，你是朕的爱妃，朕抱你有什么不对？”
“呃……”
用餐同昨天一样，不同之处在于昨夜分了男席女席杂席，今夜变换为男女合席，杂席大多是些宫婢小官之类的。
众人均围坐于毛毯上，两三人分配一张小桌，桌上摆放美食野味，雪地中央燃烧明亮的篝火，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木枳汐、南曜笙、秦研秀共一桌，柳凝霜、南迟雪、君楠归一桌，小家伙、莲掌珍、扶岚一桌。
“来，吃块狐肉。”
南曜笙将刚烤好的狐肉放进木枳汐碗里，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
“谢谢阿笙，阿笙也吃！”
木枳汐点点头，回应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此番郎情妾意，让一旁的秦研秀妒的牙痒痒。
“皇上您劳累了一天，该多吃些，妹妹说是吗？”
秦研秀遂夹了块狐肉放进南曜笙的碗里，挑眉看着木枳汐。
“拿走！”，南曜笙冷声呵斥。
秦研秀不以为意，笑道:“皇上，这狐肉很好吃……”
“朕说拿走！！！”
南曜笙猛的拍桌站起，斜睨了秦研秀一眼，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木枳汐不知所措的瞪着两人，来不及咽下的狐肉卡在喉口。
“皇上……”，秦研秀哆嗦着嘴唇，眼眶带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傻了眼，疑惑的目光纷纷聚焦到他们身上。
木枳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满手油腻，一边摇晃南曜笙的衣袖，示意他保持淡定，一边向秦研挤眉弄眼。
“皇上息怒，臣妾这就给您换新的碗筷。”
不一会儿，便有宫婢上前换取，无端风波也就这样熄灭了，众人看的云里雾里，这皇上生气到底为的哪般？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后来，秦研秀才从木枳汐那里打听到南曜笙有怪癖，从来不吃别人夹过来的食物，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例外。
而打破这一洁癖的唯一女人，是木枳汐。
吃到一半，南曜笙忽然绕有神秘的探了头过来，低声说道:
“枳儿，朕今日给你带了礼物。”
“唔？是什么礼物啊？不会是血淋淋的动物尸体吧？”
“你先猜朕今天射了多少只灵狐？”
事实上她并不感兴趣南曜笙射了多少只灵狐，然而采儿说灵狐超过四百只就可以国运昌盛，想来也是件大事，总不能坏了他兴致。
“多少只哇？”
“今日众臣共捕获三百二十只灵狐，朕一人便射杀了一百五十只，多番一箭穿十。”
南曜笙高傲的仰起头，颇有耀武扬威的味道。
木枳汐咽了咽口水。天呐！这个男人怕是有毒吧？一个人杀全体一半的狐狸，就不怕灵狐绝后吗？要知道，狩猎期限十天呀！
“阿笙真厉害！”
“你男人能差到哪儿去？”
“呃……要不要那么自恋，你这个破坏生态平衡的家伙，懂不懂得珍惜生命，善待动物啊！”
木枳汐一个人嘀嘀咕咕，她见不得血腥的场面，过度猎杀毕竟是一件罪恶的事情。
“枳儿在说什么？”
南曜笙凑到她耳边，浅淡的龙涎香钻入鼻尖，她心神一颤。
“没没没……没说什么……对了，说好给我的礼物呢？”
木枳汐摊开手，一副流氓找平民要保护费的猥琐样。
“猜猜看，定是你喜欢的。”
哟，还跟她装神秘！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说的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样。
“猜你妹夫，你到底给不给？”
一句粗口瞬间吸引了近几桌人的目光，尤其是南迟雪那个惊讶的表情，简直了！还是君楠归温和，一个人默默地饮酒。
“枳儿倒是提醒朕了，雪儿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南迟雪可不乐意了，“皇兄！你和嫂嫂聊天归聊天，可别扯上我啊，我才不急着嫁人呢！”
“最多留你到明年。”
南曜笙眼睛都不抬一下，这话倒像是说给木枳汐听的，木枳汐很为难啊！
“霜儿，你跟朕过来一下。”
南曜笙起身往柳凝霜帐篷那边走去，甚至都没跟木枳汐打声招呼，不知他出于什么心思。
柳凝霜帐内，南曜笙负手而立，柳凝霜跪于地上。
“皇上，您找臣妾有什么事儿吗？”，言语里尽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他并未回答，击掌令下，几名小兵立刻抬来一只受伤的梅花鹿，鹿腿有一个小孔，鲜血正往外淌着。
柳凝霜当下会意，半蹲下身察看起来。
这是只棕黄色的梅花公鹿，背部花纹清晰明显，毛色上乘柔软，粗长的鹿角上结了冰晶，人一看生喜。
“包扎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碍，复原约莫半个月。”
“霜儿辛苦了！”
柳家祖上曾是地方有名猎户，后来有人入朝为官，这才为朝廷效命。
柳凝霜喜欢这些东西，在医治和捕获兽类，有丰富的经验，南曜笙之所以找她，正是如此。
柳凝霜知道这样的季节，能够捕获一只梅花鹿实属难得，想必不是偶然，南曜笙为寻它定费了一番心思。
她暗暗窃喜，南曜笙虽然宠爱木枳汐，但说到底心里还是有她柳凝霜一席之地的，否则，也不会为她寻鹿了。
“臣妾谢皇上赐鹿！”
南曜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挑眉问道:“霜儿也喜欢梅花鹿？”
“嗯。”，柳凝霜温婉点头。
等等，什么叫也喜欢？难道这梅花鹿……
她抬头疑惑的看着南曜笙，南曜笙凝眸，“既然霜儿喜欢，那朕下次再给你抓一只。”
心头一颤，希冀落空，方才不过是她自以为是了。
“皇上是要送给枳儿妹妹吗？”
“她喜欢，朕便送她。”
南曜笙并不打算停留，抬腿正要离开。
“皇上留步，和臣妾说说话好吗？自妹妹进宫，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和霜儿说过话了。”
南曜笙顿住脚步，“朕陪你会。”
“娘娘，药方给您取来了，奴婢方才已经通知御厨那边给您熬药，估计一个半小时后送来。”
“嗯嗯，过来坐吧，这天冷的不像话，你说四面都封住了，怎么还那么冷啊，都快把人冻成冰块了！”
木枳汐躺在床上，全身裹紧了被子，只露出轻纱之上空灵的眼睛。
采儿坐到木枳汐边上，替她捻了捻被角，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采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哭了！”
木枳汐一把踢开被子，作势就要找那人算账。
“奴婢没事，天寒地冻，难免不适应，方才又和扶少爷玩雪，怕是冻着眼睛了。”
木枳汐嗔怒，“这样啊，那你先休息休息，一会我让扶太医滚开给你看看，你呀你，还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呢，太不以身作则了！”
“谢娘娘关心，不用看太医了，奴婢休息一会便好。”
“我说让你去就去，你是我的人，病了就得我照顾着，又不用花钱，大家都是熟人嘛，免费的。”
“娘娘，其实奴婢……”
“又咋啦？有话直说！”
“没……没什么……这是药方……”
采儿颤抖着手将药方递给木枳汐，眼神躲闪，心虚的不敢看她。
“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来一趟人都变了，你确定没有被人欺负？”
采儿吸了吸鼻子，再说话时已带了浓浓的哭腔，思虑再三，她还是打算将事情说出来。
“娘娘，奴婢刚才去取药，无意间听到迟雪公主扶太医的谈话……”
“都听见什么了，瞧把你急得，有话好好说，本宫替你做主！”
木枳汐斟了一杯花茶，放置在嘴边正欲喝下，却在听清采儿所说之后失手打碎杯盏。
“娘娘，他们说您不能生育……”
“什么！”
木枳汐一个激灵，猛的站起身来，忽觉头晕目眩，气血翻涌，摇摇晃晃的倒在了地上。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头一回品尝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可怕的是未知，原来希冀破灭那么痛，像烧红的铁片在刮骨。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边围绕了许许多多的人，见她醒来，无不舒了口气。
“娘娘，您终于醒了，可吓坏奴婢了！”，采儿红着眼睛给她擦汗。
“妹妹现在好些了吗？姐姐那儿炖了点汤，一会我让竹夏送来。”，柳凝霜柔声问道。
她不动声色的撇过头，帐篷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大，人一旦多起来，就觉胸闷的慌。
“大家都散了吧，扶太医和雪儿留下。”
人群散去，木枳汐才回过头凝视着面容严肃的南迟雪和扶岚，三各怀心事，互不挑破。
“为何要瞒着本宫？”，木枳汐挣扎着坐起，冷冷说道。
“嫂嫂……瞒着你，是我皇兄的意思……”
“娘娘，您先前服用过九曲红莲丹，红莲可解百毒，可那毒世间少见，毒性猛烈，最多也就与红莲持平，毒素仍在您体内，现如今，已侵入昆石。”
注:昆石＝子宫
“扶太医可有办法医治本宫？”
木枳汐低垂着眉眼，双手紧紧的抓着被褥，长发遮面，让人难以看透。
“微臣无能，唯有顺遂天意。”
“师兄，你……”
南迟雪意图阻止扶岚，同为女人，她能够理解那种绝望的心情，尤其是木枳汐那么喜欢小孩的人。
木枳汐突然笑了，笑的很大声，笑的泪湿罗衫，肝肠寸断。
许久，她才静静地说道:
“答应本宫，别告诉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