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枳汐离开凤栖宫以后,便带着采儿前往养心殿去了。天气多变,方才还是晴空高照,这一转眼就阴云密布了,看样子,莫是要下雨。
行至半路,豆大的雨点儿就砸了下来,裸露的皮肤隐约有些疼痛,衣物也沾湿了不少。出门的时候,也没想着带把伞,这下可有罪受了!
“娘娘,我们快些走吧,要下雨了,先找个地儿躲躲吧!”,采儿着急的提醒着她,宽大的衣袖半遮在她头顶。
两人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雨的小亭子,木枳汐眼睛一亮,当即决定去那儿避雨。
“采儿,那边有个小亭子,就先去那里吧!”
“是!”
避雨亭下,木枳汐擦了把脸上的水珠,甩了甩衣袍。这大雨说下就下,瞧她这个样子,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双平底鞋,跑的快,否则,还不知道要湿成什么样子呢!木枳汐暗暗呼了一口气。
忽的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低下头去看。
只见那双绣花鞋污渍斑斑,近乎湿透了,鞋面的一撮细线不知何时被勾了出来,乱作一团,简直就入不了眼。
木枳汐不由皱起了眉头,内心一阵心疼,她蹲下身去卷起衣袖一点点轻拭掉鞋面上的污渍,谨慎入微。
采儿面露疑惑,不知堂堂贵妃为何屈腰擦拭一双绣花鞋。
这双绣花鞋是当初阿笙送给她的,算起来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了。
那日的光景很美,橘黄色的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她贪睡醒来,便见春雅捧着这双精致的绣花鞋静静地站在黄昏里。
这本是一双刺绣精美的樱花绣花鞋,淡紫色绸缎的鞋面,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细细碎碎的花纹。
鞋口一寸绣着一朵浅粉色的并蒂莲,俏生的夹在绿叶里,鞋尖处用细腻的灯芯绒绣了两撮流苏,她着实喜爱的很。
听春雅说这鞋还是尚衣局的莲掌珍亲自动的工,传闻莲掌珍手艺高超,绣工奇绝。早在之前,便深得先帝青睐,更是先帝的首席御用制衣师。
先帝驾崩,南曜笙继位。二十多年来,南曜笙大大小小,各形各色的服装都是莲掌珍亲自设计制作,并且也只为他一人制作。
曾有胆大嫔妃借着南曜笙的名字前去求衣,被莲掌珍拒之门外,她这是这样倔强的脾气,说了为一个人,那就是一个人。
然而,莲掌珍却为她破了例,二人素不相识,她也没什么权势背景,莲掌珍却为她赶制了一双精美无双的绣花鞋。
这其中有南曜笙的原因不假,但她还是好奇,她的阿笙用了什么办法让固执的莲掌珍心甘情愿的给她做鞋?
好奇之余,内心升起一丝惬意,也许,没有什么苦口婆心的说词,单纯因为她人缘比较好,脾气温和人长的可爱。
“贵妃娘娘,您怎么了?”,采儿见她想的出神,轻声唤道。
“没事,陪本宫去趟尚衣局吧!”
木枳汐站起身来,许是蹲了太久,整个人显得摇摇晃晃,好在采儿将她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贵妃娘娘,我们……现在就要去吗?”
采儿担忧的看着这场瓢泼大雨,雨势凶猛,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嗯,现在就去。”
木枳汐没有半分犹豫,言语里透露着焦急,说着就要往前迈步,却采儿拦住了。
“贵妃娘娘,现在雨下那么大,我们还是等雨停些了再去吧,天寒地冻,您小心伤了身子呀!”
见木枳汐低着头,愁眉苦脸的,也不回句话。采儿又补充道:
“娘娘若是有什么急事,采儿替您去办,您先留在这儿,采儿替您去!”
木枳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急草率,连忙拉住了采儿,摇头示意她不用去了。
她向来是个慢性子的人,怎么今日为了一双鞋这么迫不及待,外边还下着雨呢!若是因为一双鞋而感染风寒,岂不得不偿失?
想到这,她无奈的笑笑,亲切的拉着采儿坐下来,采儿自然是不适应的,刚坐下又惶恐的起身,木枳汐便不再多说什么,随她了。
“娘娘,您要去尚衣局做什么呀?”
“修理这双绣花鞋。”,木枳汐撩起裙摆,抬了抬脚。
“娘娘的鞋好生美丽,只可惜弄脏了。”
“嗯。”
“娘娘想要换鞋吩咐奴婢便是,等雨停了,奴婢就去尚衣局让阿丑姑姑给您做一双一模一样的就好,娘娘何必这般心急呢?”
“这是皇上送给本宫的第一件礼物,即便是一样的款式,一样的面料,哪怕一样的针脚,也断然代替不了原来的。”
采儿恍然大悟,原来这绣花鞋是皇上送给娘娘的定情之物呀,难怪娘娘着急成这样呢,方才要不是她拉着,估计她俩现在已经淋成落汤鸡了!
“奴婢懂了,东西虽然是一样的,可是人的心境却不相同,它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
“不错,丫头有觉悟。”,木枳汐噗嗤一笑,调皮的竖起了大拇指。
“娘娘,奴婢真羡慕您和皇上呀!”
采儿露出了梦幻的神态,她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和木枳汐差不了多少岁,少女怀春不足为奇。
“放心,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自己的真爱。”,木枳汐仰起头朝采儿甜甜的笑,那笑温暖真挚。
采儿“唰”的一下,整张脸就红成小苹果了,连忙撇过头去,不敢看她,敢情这丫头是在害羞呀?
木枳汐八卦的心瞬间燃烧了起来,挑眉打趣道:“采儿莫非是有了意中郎?”
“奴婢……奴婢……”,采儿的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好半天,才娇羞的点了点头。
“他是谁呀?本宫想知道耶!”
有句话说的好,天底下没有不八卦的女人,木枳汐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不?兴趣来了,硬是要缠着采儿东问西问,不肯罢休。
木枳汐双手支着下巴,面纱遮挡下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竖耳倾听着采儿的回答。
“他……他是采儿的表兄,我俩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久生情,便私定了终生。”
采儿低垂着眉眼,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纤细如丝。
“然后呢,然后呢,你怎么进宫来了?”
木枳汐一脸好奇,青梅竹马的桥段她最喜欢听了!哪个少女不希望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护花使者跟在身边?虽然她在现代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好运。
采儿长叹了一口气,“唉,奈何表兄家道中落,爹爹又嫌弃他不务正业,故不再允我与他来往,我俩只能偶尔借助信鸽传信。
后来这事被爹爹发现了,他一怒之下便将我许配给了隔壁张家,我不从,爹爹就把我关进了闺房,任我怎么敲打呼喊,爹爹就是不开门,为这事我绝食了几天。
直到我饿到晕厥,爹爹才把我放了出来,他叫来郎中给我抓药看病,我趁爹爹不注意,苦苦哀求郎中给表兄稍句口信,郎中心善,便同意了。
当夜,我因身子疲倦睡的深沉,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从窗户跳进来,我以为家中进了贼人,刚要出声,便被他捂住了嘴。
他说愿意带我逃走,我俩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从此男耕女织,不问过往。
年少血气方刚,被爱迷了眼,也没想今后的日子是否好过,我就这么跟他走了。事后我得知爹爹和张家一直在找我,我思爹心切,便瞒着表兄偷回家中探亲。”
“然后怎么样了?不会是被你爹爹给软禁了吧?”
木枳汐手心捏着一把汗,真是听着别人的故事干着急,恨不得能时光倒流,拯救这对苦命鸳鸯。
“唉,娘娘说的对。我再一次被爹爹软禁了,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爹爹做足了防范,将门窗都盯紧了,屋顶也盖了层荆棘,别说是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知道表兄一定很着急,可是我没有办法出去,整日以泪洗面,三餐不定。”
“唉,真是难为你了!”,木枳汐心疼的掏出一块手帕,温柔的擦去采儿脸上的泪珠。
“没办法,我只能嫁给隔壁张家。新婚之夜,我忐忑不安,甚至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我揣了剪刀,一刻也不敢合眼。”
“后来我听见门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我剪刀刺下去的那一刻,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是我日思夜想的表兄。
“后来再逃,依旧风风雨雨,不得安宁。恰有一日,遇上宫中招收宫婢太监,倦了整天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心一横,便入了宫来。
许久不联系,也不知他现在过的好不好,还有八年时间,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也不知他是否还在等我。”
故事说完,采儿哭的双眼红肿,瘦削的身板剧烈颤抖着,木枳汐有些不忍,她不该提及这样的往事。
“没事的,采儿。你要相信真正相爱的人,注定要在一起的人,不会被时间和距离所隔断。”
“娘娘……”
“别哭,都会好起来的。你若想回去,本宫就去和皇上说,让他批准你提前出宫,成就你们的一段姻缘。”
“谢谢娘娘,谢谢娘娘!”,采儿感动不已,哭的热泪盈眶,连连跪在磕头,木枳汐扶也扶不起来。
“采儿,你是哪里人?你爹说你表兄不务正业,那他是做什么的呢?”
“采儿是蜈蚣镇的人,表兄做的小本生意,卖冰糖葫芦。”
木枳汐喜出望外,一把拽住采儿的手臂,“蜈蚣镇!你是蜈蚣镇的人!”
“是的。”,采儿疑惑不解。
“卖冰糖葫芦?你认不认识右眼下方长了一颗类似月牙痣的人,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他也是卖冰糖葫芦的!”
“月牙痣!那人正是奴婢的表兄!是他,一定是他没错!”,采儿的情绪忽然很激动,哆嗦着嘴唇。
“娘娘,您是不是见过他?”
采儿顾不得礼仪,一把握住了木枳汐的手,惊觉失态,才尴尬的放开。
木枳汐忍不住拍掌叫好,“这世界真小!本宫之前去过蜈蚣镇,不仅见过他,他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要不是他提供了证据,香如意的事情怕是难以处理!”
“娘娘……那他……还好吗?”
“挺好的,是个热心实诚的人,本宫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在卖冰糖葫芦。如果你在,估计就更好了!”
木枳汐想起那个不肯要南曜笙大手笔钱的男人,一时觉得好笑。
“那就好,他好我就放心了!”,采儿低声呢喃道,一抹微笑绽放在嘴角。
“放心!这件事本宫和皇上一定给你做主!”
“谢谢娘娘,谢谢娘娘!”,采儿这丫头说着又磕头了,很无奈。
“娘娘,谢谢您听奴婢说这么长的故事,进宫两年,除了娘娘,此事奴婢从未向他人提起。今日不知为何,说了这么多,莫名觉得十分亲切。”
木枳汐心里乐开花,深宫之中,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和尊重,多幸运?
“起来吧,都是小事。雨停了,陪本宫去趟尚衣局吧!”
木枳汐搭上采儿的手腕,慢步离开了避雨亭。下了场大雨,听了一段故事,急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远远望去,便看见尚衣局内摇曳的琉璃宫灯,这昏黄的光束,总让人觉得温暖安心。
阿丑一眼就瞅见了她,扭着纤纤细腰,笑脸迎了上来,其他人也一并出来迎接拜礼。
“贵妃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就好,何必劳神走这一遭?”
“莲掌珍在吗?本宫有事找她帮忙。”,木枳汐淡笑,直奔主题。
“莲掌珍在阁楼上呢,老奴这就去请她。”,阿丑说完就要提灯上楼,木枳汐连忙将她唤住。
“不必麻烦姑姑了,本宫自己上去就好。”
“娘娘,拿盏宫灯吧,阁楼上黑。”
抬头看去,确是黑乎乎的一片,天黑不掌灯?木枳汐心有疑惑,却还是微笑着将宫灯接过,并吩咐采儿留在下面。
一上阁楼,便有一阵冷风吹进脖颈,木枳汐不禁打了个寒颤。
前方黑乎乎的,显得有些阴森,偏生寒风呼啸,更添了几分诡异,木枳汐咽了咽口水,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步步向里走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几张桌椅,一些布匹绸缎,针线剪刀之类的,少有摆饰,看样子莲掌珍是个朴素简雅的人。
越往里边走,木枳汐的心跳的越快,四周安静的只剩她粗重的呼吸,她咬咬牙,耐着性子往前走。
行至最里边,是一间小屋,里面没有动静,亦无人点灯。
阿丑说莲掌珍就在楼上,刚才一路走来都不见她人影,想必她就在房中。
木枳汐半倚在门边,手指轻叩木门,“请问莲掌珍在吗?”
无人回答,唯有风声萧瑟,门窗作响。
木枳汐抿抿唇,再次问道:“请问莲掌珍在吗?我是凤栖宫的木枳汐。”
“进来吧!”,苍老的女声响起,木枳汐身子一震,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