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总管太监苏阮已等候在大殿门口。
他头戴孔雀毛镶宝石红帽,身穿宝蓝绣仙鹤长袍,一支麈尾斜置于左臂,右手微微卷曲成花指,腰身自然而然的弯着,鬓角的白发微微显露出来,整个人透出一种老成庄重之感。
木枳汐抬头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着装,确认全身上下没有可以一眼挑剔出来的毛病之后,便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大方得体的模样。
“咳咳,春雅,随本宫同去。”
春雅伸出右手,让木枳汐的左手的搭在自己手上,纤细的手臂白皙细腻,十指尖尖,姿态优雅。
“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苏阮跪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她一向不喜欢这些客套,在凤栖宫,人权自由为上,她要求一干宫人抛开繁琐礼节,宫人们也都照做,那些恭维的表面功夫总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苏公公不必多礼,起来吧。”
苏阮点点头,继而说道:“皇上命奴才前来接娘娘同去养心殿用膳。”
“嗯,本宫知道了。”
“那就劳烦娘娘随奴才走一趟了。”苏公公伸展开右臂,指向大门出口,示意她先走,以表尊重和礼貌。
“嗯。”
木枳汐和春雅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左脚已经跨出门外,刚抬起右脚,正要踏出门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立刻松了春雅的手,什么也不说的朝着内殿跑去。
苏公公和春雅不明所以,但毕竟做什么是主子的事,又没有安全危险,他们两个也就不好多说些什么了。
不一会儿,木枳汐便出来了,手上还端着一个蓝瓷纹花盆,一株无花无蕾的秋海棠安静的立在盆中,不争不妒,独自品尝着秋天的萧瑟荒凉。
“娘娘这是……”春雅疑身声问道。
木枳汐抬眼笑笑,“我看今日时机恰好,正好把这小东西也拿去剪剪。”
春雅嘴角抽了抽,方才她家主子猴急的模样,弄的她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原来是为拿这么个小东西啊!
不开花这事尚且不说,居然还这么丑,叶子稀稀疏疏的,焉黄了一大片,这样的东西她家主子也敢拿到养心殿去?她家主子这么明目张胆,胆识过人的吗?
“春雅,愣着做什么呢,苏公公可等急了?”木枳汐小声提醒道。
“是,娘娘。”
春雅上前接过木枳汐手中的花盆,单手捧着,又用另一只手去牵她,就听她温柔地说道。
“你抱着就好,小心摔了,本宫自己可以走。”
二人才刚迈步,就见上空乌云卷积,风云涌动。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刹时便成了这副模样,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苏阮微微皱眉。
急忙催促道:“娘娘,请随奴才走吧,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她点点头,彼时秋兰也取了件浅粉披风出来,盖在她肩上,又分别递了两把油纸伞给苏公公和春雅,木枳汐温婉一笑,拉上春雅的手便随苏公公离开了。
天幕呈现暗沉的灰青色,大朵大朵厚密的云卷积成一团,凝聚在凤栖宫的上空。房内还未点灯,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更加肃穆诡异。地上的人儿各怀心事,却也各自压抑。
秋兰望着三个渐而远去的背影,一双水眸微眯,唇角冷冷的勾起,双拳紧握,骨节也泛了青白色,腕处青筋凸起。
她看着这突变的天空,声音嘶哑地说道:“娘娘,您放心,奴婢会一直就在这里,除了您没人能做这凤栖宫的主子,也没有人配穿那绝世霓裳。”
今日她是故意诱导春雅提及“芙蓉霓裳”一事,也是她假装故意说了漏嘴,让木枳汐知道“芙蓉霓裳天下唯有一人配穿!”
她的目的就在于让木枳汐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就是那人,进而怀疑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爱,怀疑这份爱究竟是纯粹的因为爱她还是错笑他寻错了人,她要让木枳汐陷入自卑迷茫,不能让她代替了那人的位置!
她本以为木枳汐无欲无求,可最近她辗转难眠,帝王的心似乎在偏移,木枳汐也变了很多,不再是嘴上说着“谁要喜欢那死变态”,心里也抗拒他触碰的女人了,她正在慢慢靠近这个男人,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这个发现让她害怕,尤其是这张熟悉的脸,她真的很害怕,她怕自己守不住对那个人的承诺。
思绪又回到初见木枳汐的那天,那天南曜笙从宫外抱来一个女子,女子身穿一件连帽披风,看不清脸面,从婀娜的体态看来应当是位美人,她却无心知晓太多,不过又是一位主子罢了。
南曜笙将她安置在内房,屋内及大殿所有设施装潢全部装新,又分了一拨宫人来这人迹罕至的凤栖宫照顾她,吩咐宫人好生招待,不得有误,并册封她为“木妃”。
她唉叹,时隔两年,恍若隔世,凤栖宫久无人烟,荒废了许久,这回又有人住进这里,只是莫要再上演黄粱一梦就好。
她打了温水,端入内房,准备给来人擦洗身子。掀开纱幔,见到木枳汐那一刻,手中的锦帕掉落,她激动的捂住口鼻,急忙呼喊春雅,春雅闻声赶来,也是一惊。
二人屈膝跪地,激动的热泪盈眶,互相掐了掐对方的脸颊,痛感传来,二人相识一笑,目光接壤处,心意已了。
“姐姐,你说我这是在做梦吗?”春雅不可置信的说道。
“不,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秋兰双手颤抖的抚上人儿光洁细腻的脸,温热的触感传来。
“姐姐,你说死了的人真的还会重生吗?”春雅拉了拉秋兰的衣角。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已经死去的人还会回来吗?
秋兰噤声,许久才回应道:“但愿如此。”
她记得那天刑场人山人海,两人不顾身家性命,伪装成太监偷偷出宫赶到的时候,那人躺在血泊中,已无鼻息,胸口插着的赫然是一把龙纹短剑……
二人没有任何一刻更希望猜想是真的,也许她真的是活过来了呢?
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直持续到木枳汐醒来,终究还是破灭了。她不是那人,她没有任何一点关于皇宫记忆,性格也完全不符,那人温婉动人,而木枳汐更多的是活泼灵动。
春雅曾在其沐浴之时,打着添加热水的幌子,意在验证其真实身份,可是结果却大失所望,因为那人的胸口,肌肤柔嫩平滑,无一丝伤口愈合的痕迹。
不过眉眼相似罢了,却终究不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