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午川看着浩浩荡荡离开嵇康河岸的军舰,不禁眯起了双眼。怎么撤兵了?莫非,已经打完了?
他眺望去嵇康边城,却不见一丝战争的痕迹,战场打扫地如此干净?
还是,帝君见过伤狂就下令撤兵了?
帝君!
帝君!
午川四处张望着主船,终于让他看到舰队中一艘插着帅旗的军舰,他悄无声息隐匿身影而去,只见五个男人围着茶几对坐,神色忧忧。
他只认得防御使石建安,因为曾经调查伤狂的时候见过这个负责监察嵇康的人的资料,伤狂在嵇康皇宫里的很多消息他也是从石建安的府上得知。只不过石建安全然不知罢了。
收回目光,他将视线定在首位上的常平,听得:“如今帝君已死,我等必须加快回京,恐怕消息散出去会引起异动。”
帝君已死……
午川身子一个踉跄,跌靠在一旁的椅子上,椅子一晃,发出哐当一声,众人警惕地看去,却只见椅子距离本位似乎挪了半寸。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骏承尧盯着那把椅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上官一良挑着眉头,没说话。
常平站起身,缓缓地抽出剑台上的宝剑,轻着步子朝椅子靠去。
“嗞——”
石建安一把拦住常平,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忽然挪动地椅子,骏承尧吓得腿直哆嗦,抬头扫了一圈,“帝君啊,帝君……我们什么也没说啊……”
午川站在舱门边,看了眼骏承尧,便转身走了。
帝君死了!
他如何不等自己就死了!
夜色终于笼罩住舰队,黑洞洞地,各船都纷纷点起灯,整个江面都倒映着粼粼的火光。
午川趁骏承尧熟睡,强行以窥探术一看究竟,白日的时候发现这个人胆小怕死,便猜他意志薄弱,功力一发动,却没想到这人的精神力几乎为零,一侵便入,极为轻省。
他不敢耽延,飞速地寻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猛地,他收回神思——
帝君居然死在了伤狂手下!
他惊得坐在高腿圆凳上,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他让自己平静,却怎么也无法接受帝君居然自己放弃了希望。
只是,伤狂身上发出的光,和帝君尸体的异变……
他急忙敛住心神,潜入到了主船旁的另一艘军舰上。那是骏承尧记忆中夜辛昀一行人居住的地方——却也是帝君尸首存放之地。
“帝君……”
还没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寻找,午川就听到了币元的哭声。循声而来,只见币元被火光映出的巨大影子在船壁上折着,午川紧忙来到屋中,一圈圈白蜡围满了房间,币元在中间跪坐着啜泣,帝君就在他身前静静地躺着——没有一息。
帝君……
他不敢发声,也发不出声。
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涩疼,却挤不出眼泪来。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帝君身边,跪坐在币元的对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币元稀里哗啦的丧脸。
以往他看见别人哭丧,都觉得是在作假,总是会不屑地骂上两句,只是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想也能跟币元一样,光明正大地跪在帝君身边,不加掩饰地放声痛哭。
可惜,他不能。
他一双忧苦的蓝眸望向帝君,火光将帝君的白发映得金灿灿的,脸上也不似往日的僵硬生冷,却显得柔和温暖,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但习武的午川不必试探鼻息就能听到帝君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他确实是死了。
午川忍着痛,伸着颤巍巍的手去抚摸帝君的脸庞。为什么不等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去。
深深地闭上眸子,任苦涩的泪水倾流而下,涌入嘴角。
谁要来承担那个杀害帝君的凶手呢?
应该是自己吧?明知道伤狂就是那个渡劫之钥,却自己顶替了……所以,这后来的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根本是自己吧?
不,不是我。
午川无助又惊恐地摇着头,是那个给伤狂下毒的人!
对,伤狂。
找到他就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他左顾右盼,却猛然惊醒自己根本不知道伤狂的下落。
“帝君……呜呜。”
币元仍在哭着,午川不禁看向他,一阵悲戚,想要尽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都怪币元没有照顾好你,才让贼人给你下了毒呜。”币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等币元安葬了您,听到伤大人给你报完仇的消息,币元就去下面陪你。呜呜……”
刚出屋的午川忽地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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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兵了?!”
千水坐在龙椅上听着臣子的汇报,诧异问。
那臣子微微垂首,点了个头。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其实整个朝堂的人的感情都是复杂的,没人想过要打嵇康,但是君上下了命令,还亲自去了战场,似乎知道自己会死在战场一样,重新立了帝君,眼下牺牲在嵇康,军队打都不打一下就撤回来,让北国以后如何立足?
可,打回去吗?
终究对方也没有出兵的。
但,忍着这口气吗?那毕竟是为君十五年的君上啊!
“谁让他们撤的兵!啊?!我北国的将士就这么怕死吗!敌人都杀了孤的王兄了,居然撤兵了?是否以后嵇康来袭,北国就全部投降啊!”千水愤愤起身,指着群臣怒骂,俨然一副义愤填膺的爱国志士。
群臣都汗颜了。
千水乘胜追击,“马上下令,给孤打回去!不把那个杀人凶手抓回来,北国誓不罢休!”
众人一怔,那个杀人凶手不是别人啊——他正是君上唯一的无伤臣、君上的结发妻、嵇康国的新皇……
要把那个人抓回来,岂非要打到嵇康国深处的皇城去?
“帝君,三思啊!”一个文臣走出来,“嵇康如今今非昔比,打起来咱们讨不到半点好处不说,可能还会被大天所挟制……”
“休得废话!这场战争是北国的颜面!必须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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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行千里的伤狂横穿千河要往北国去,却不料发现了北国军队的信鸽,他心有不安,就截了那信鸽一睹信件。
这一看不要紧,却是发现了北国新帝君要撤回来的军队重新打回去——这新帝君不是别人,正是在嵇康因为千下之死发誓永不原谅他的千水。
千水的眼神自己至今都记得。
如今自己又杀了他仅剩的兄弟,他如何不愤怒?
伤狂心口一痛,但还是把信取走了。
他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等自己替帝君报了仇,杀了那个人,就去千水跟前负荆请罪。
正想着,忽然发现极远处有一道雄浑的气息,他一怔,眺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见。
午川见伤狂突然回头,眉头猛地一跳,还好自己反应快,隐身了。
见伤狂转过眸继续掠向北国,午川松了口气。
他从币元那里窥探到伤狂要去找下毒之人,只是他在心里奇怪,莫非伤狂知道帝君是因为他中得毒?
不可能啊,这件事应该只有接触过帝君的自己和帝君知道才对,那伤狂要找的下毒之人又是什么人呢?
因为还在犹豫要不要坦白,午川选择了跟踪。
追了两天,到了平州,伤狂随手偷了一件黑斗篷,速度快到店家站在斗篷跟前没有发现他,只是看到斗篷突然没了,和脸上感觉到的一阵风。
店家还没回神,又是一阵风,桌上就凭空出现了一锭银子。
这银子是午川放的。他看伤狂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似乎是在找银两,但并没有。知道他的为人,就替他还了债——虽然伤狂并看不到。
店家拍拍额头,以为见鬼了,忙关门打烊,请了一堆法师来做法。
而伤狂换上黑斗篷后站在远处地巷子里看着那家店。
“永利衣橱。”
伤狂默念了一遍店名,将它记住,就往京郡去了。
看着这一切的午川觉得好笑,忽然惊觉自己居然又干起了从前的行当——跟踪伤狂。
记得第一次跟踪伤狂就是自己学会时空流的时候,自己去嵇康找这个叫做安初的男孩,却没想到见他的时候他已成了流浪山野的野孩子。
本来那时候就想偷了他的扇子,却无奈他身边时刻跟着一只雪神鹿,只得眼睁睁地看他被皇帝带了回去。
收敛神思,午川盯着伤狂的背影,那黑袍下的人此刻在想什么呢?
如果是自己杀了帝君,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会过得很幸福吧?可惜……
伤狂一路疾行,忽然停在了京郡的一个林子里,有些懊恼。
那个人,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要上那里去找他呢?
第一次见他,是在水牢。
第二次见他,是在北禁城。
最后一次和他相处,是在京郡的一家客栈。
他到底是谁?!
午川看着伤狂忽然停下的身影,有些慌乱,难道伤狂发现了自己?
可等了半天,伤狂却始终是在原地站着。
伤狂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决心从那家客栈查起。他寻思着那样的人所在的组织必定机密严整,那家客栈一定是他们的联络点,自己就在那里蹲守,必然能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