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飑军停止追击了!
晚间传来的好消息如同消冰化雪的融融春风,很快吹遍了惶惶疲奔当中的雍国军民队伍。
据斥候侦报,寒贼占领雍都后稍有前出,但很快便原地扎营、按兵不动,那些比箭矢还快的飞行怪物也未再出现,不晓得打什么算盘。
不管所因何故,这情况还是极大卸载了人们心头的重压,人畜脚步、车轮滚转,都不知不觉放慢了许多,虽仍是逃难,却犹如踏着归途。这一刻,所有困乏的孩童、倦怠的青壮、疲惫的老人,都在背井离乡的忧愁困顿中平添了几缕山泉般的喜悦,好像数万寒飑怪物的威胁被完全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好像自己遭的一切罪、吃的一切苦,全都成了愉快的跋涉、欢乐的长征,最终化作苍茫雪原上深深浅浅、消失天际的足印……
没人记得那些为此献身的雍军将士,更没人记得失踪的二王子豢龙盈光,还有姁月夫人谢舒玉。
除了位列“龙首”的宫闱中人。
姜雪哭昏三次,瑶美人哭昏了十次不止。婆媳两个失去了依靠,自然比别人难过些——其实雍国后宫里每个人都很难过,既因为大家深爱盈光殿下,更是因为,她们要变成猪猡太子豢龙卫都的女人了。
不劳大仙算命,是个人用脚后跟都能料到:大家入夜安营时候,卫都果然跑来糟践她们了。宫正司吴云月本想阻拦,可那卫都太子是讲道理的主儿吗?先拿吴云月开刀,任她如何火辣强势、刀嘴簧舌,直接扼住脖子、一把摁倒地上,众目睽睽的,当场扯衣扒裙捅了个半死,杀鸡吓猴、杀一儆百,唬得那一圈妃嫔女官手寒脚软、骨酥筋麻、立都立不住,只能逐一傻着、待着、等着、候着、看着自己遭这头衔舌流涎的肥猪、蠢猪、脏猪、臭猪开剥舂米捣糨糊。卫都可是能跟普通冷民过招的怪兽啊,女人们如何反抗得了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瑶美人和姜雪——盈光的老妈和老婆也被猪拱了。太子殿下真可谓博爱。
雍国文武百官正在会议,忽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颓衣半裸、光腿跣足、粉黛淆乱的女鬼又哭又吼闯帐进来,每个人都着实吓了一跳,定定神才看出是宫正司吴云月大人!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铖玥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搀住了她:“吴姐姐你怎么了?!”
“诸位大人!”吴云月朝大家双膝跪倒,声泪俱下,哽不成言,哪还看得出往日叱咤朝堂的宫官风度?
“吴大人快快请起!究竟怎么回事?”百官乱问。
吴云月哭跪不起:“奴家恳求各位大人,快去劝劝太子吧!陛下家眷眼看要被殿下糟蹋光了!……”
哦。这点儿事啊。不意外不意外。
仅是瞟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吴云月就寒透心了,哪还愿听他们那些不疼不痒、敷衍了事的官话套话!连崔履冰崔大人也是一副鬼样!敢情尔等平日道貌岸然、尽忠烈山陛下、力挺盈光殿下都是装出来的?!一伙无德无耻、见风使舵的混蛋!吴云月气得直想破口痛詈他们一顿,不然胸肺都要憋炸了!瞿骥察觉苗头不好,赶紧使个眼色给铖玥,与他一左一右将吴云月搀架出帐外,一边帮她穿好衣服,一边劝解道:
“吴大人,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全怪他们。士人处世之道,达则兼济天下,贵则妻妾成群,穷则独善其身,困则归隐林泉。如今烈山陛下、盈光殿下、姁月夫人都不在,依道理当然是太子殿下说了算,他便是一意作死,我们也不好硬拉着他啊。还望吴大人通情达理,不要强人所难。”
“简直放屁!”吴云月直冲冲骂到瞿骥脸上:“瞿大夫,您身为盈光殿下的老师,贵齐三公,尊同太傅,蕴才怀德,海内共瞩,乃陛下肱肘重臣,宫城内外、天下之人,皆盼您辅佐盈光殿下安邦定国、成就大事,不想竟如那些奴颜婢膝、秉政祸国的食禄禽兽、朽木庸官一样执此俗念、吐此鄙言!我雍国庙堂之上、殿陛之间真是再无正直不阿的忠良能士了!退一万步说,哪怕烈山陛下、盈光殿下果已仙去,太子殿下坐上国君之位,你们做臣子的就能束手眼看他秽乱宫闱、狼欲狗行、蹂姊躏妹、霸母淫女,乃至罪恶深重、天理不容?!都是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受圣人先贤教诲的,一个个装作衣冠楚楚、人模人样,你们的良知和气节都叫畜生吃了?!还是说尔等城府鬼胎,惟恐天下不乱,欲坐观豢龙氏这支蟹族血裔败亡不复,然后自为国主!?”
颇有唾面自干之风,瞿骥微笑不语,默然静待吴云月骂累,低声宽劝道:“明知是自己人,吴大人何必激我?非要说陛下与盈光殿下已遭不测,瞿某断然不信,但其他人呢?”他暗中指指背后大帐:“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如今寒贼猖獗,六合纷争,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万事吉凶难测、否泰未卜,大家背地里私谋退路也是人之常情,但终究走到哪一步上,不还得看具体情势么,吴大人说是不是?”
“所以能撑多久撑多久,撑不住便散伙么?!”吴云月又要骂他:“果然尔辈货色无一个敢当‘士’之一字!说好的乾坤梁柱、文人风骨,还不如我这卑贱女流!……”
“人心如此,吴大人何必动气嘛。”瞿骥陪着笑,两手推拽着她往远了走:“且大家表现冷漠,不得不说,与大人您也有关系啊。自混沌开辟以来,男尊女卑是为天道,身后这帮老少爷们儿,谁不是这样想的?而大人您品行刚正,脾性烈辣,平日自恃陛下宠爱,早把满朝文武得罪八九成了,讲句不中听的,他们可一直巴不得看您狼狈呢!结果您今天遭太子欺负了,凤凰落架、鸾鸟跌枝,从前对您敢怒不敢言的大人们见您吃这么大亏,弹冠相庆、围观欣赏都还来不及,哪个会真心实意伸出援手?大男人,小心眼,只要能把您这一个碍眼的埋坑里,拿再多人殉葬他们也乐意,区区百十来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吴云月听出瞿骥话里的恐怖意味,不禁打个寒战,头脑冷静十分不止,虽杏脸无春、桃腮含怒,却半晌不则一声。
“所以说,大人您才貌双全、精明强干,配得了帝王、斗得了妃嫔,对男人的嘴脸却是一知半解。工夫有限,瞿某不想一下子讲那么多,只提醒吴大人今后多多仔细,言语、行事再多些圆滑,对内对外都别轻敌——老话说‘天下最毒妇人心’,可男人毒起来也不是一般妇人能招架的。”
吴云月听毕汗流遍体,面向瞿骥肃拜道:“多谢教诲。月儿年幼无知,话语唐突,恳请大夫见谅。”
瞿骥笑着摇摇头:“都是自己人,瞿某真心为吴大人好,吴大人来日不忘瞿某好处就够了。另外,也请吴大人莫要埋怨崔丞相——他虽然心向着大人您,可也不能在那么多记恨您的同僚面前公然维护您吧?上古有句俗话:‘跟领导过不去你是不想干了,跟同事过不去你是不想混了。’崔大人一把年纪,家眷那么多,好多事儿没法豁出去,吴大人今后尽量体谅他些、照顾他些。”
吴云月恭敬再拜:“月儿受教。再谢大夫!”
“何必多礼,自己人嘛。”瞿骥回礼,然后对铖玥说:“铖玥,太子殿下无法无天,只怕你一个,叫他罢手还得你出面。稍后你我同随吴大人过去,见了太子,我晓之以理、好言相劝,你不用说话,拿好兵刃站一旁瞪他便妥。明白了么?”
“明白了,先生!”
一想到又要叫猪太子吃瘪,铖玥比上阵打仗还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