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龙烈山将一小包酪粉兑入水袋,摁紧软塞子,颠来倒去晃‘荡’一会儿,簸成一袋稀‘奶’糊,就着‘肉’松、饼干吃下。.最快更新访问:щщщ.79XS.сОΜ。
一行九人随身干粮:粗盐、红糖、饼干、腌‘肉’、‘肉’松、‘奶’皮、‘奶’豆腐、‘奶’疙瘩……全因雍国土地荒芜,物产贫瘠,人民多以畜牧为生,饮食亦与北幽蛮族相近,多‘肉’‘奶’,少五谷。‘肉’食、‘奶’品产量虽不抵粮食,却比粮食更加扛饿,且携带、食用都很方便,鞍上车上即可入口,不必一日两番扎营埋灶、生火煮饭,尤其适合远征。炽霰禁军及诸侯军马,其车兵一昼夜行不过四百里,雍国车骑却能昼夜奔袭七百里不止,后勤优势可谓居功至伟。
“这饼干好生难咽,还不如炒面适口。”铖铩一边发着牢‘骚’、一边风卷残云似地啃光好几块饼干,又喝了小半袋‘奶’糊:“下次定要带些油条、馓子、烤馕出‘门’。”
“知足吧。总比挨饿强。”烈山吃罢干粮,取出几片紫莎草,蘸了牙粉入口咀嚼:“不知走多远才能找到神兵,饮食尽量俭省些。”
铖铩闻听此言,不敢再大吃特吃了。他草草收拾了干粮,并不漱口揩齿,只随便抹了抹嘴,枕着行李往地上一躺:“青天白日,山河多娇,怎会生出寒飑人这等丑恶邪物来,老天爷口味也真是怪。”
铖铩自己便是寒飑血统,居然还如此问。真是讽刺……
正说着,石梯对面方向忽然有光亮起。初时隐隐约约、颇为暗弱,俄而徐徐明亮、荧照虚空。烈山他们警惕地张望过去,乃见是黑暗中一些鬼火似的亮点,或蓝或绿,或橙或白,开始仅有十数个,瞬间变成百个、千个、万个,烈火燎原,飞快地朝各个方向伸展扩散、蔓延铺陈开去,恰似元宵夜一个弹子上天、刹那间炸开满天星雨!——
阎界亮起来了!恍如创世之初的黑暗宇宙,突然被造物主点燃了亿万繁星!这些蓝、绿、黄、白四‘色’的“繁星”追形逐势,冉冉勾勒起了一座令人瞠目结舌的宏伟殿堂,壮阔无双,深远无比!不计其数的巨柱屹立其间,每一根都有五六百米高矮、十七八米直径;它们与入冥阶梯类似,亦由一根根六棱石柱凑集构成,柱身笔直陡峭,下端埋在厚重的堆积物与鲜‘艳’的五‘花’苔藓里,看不出形状;顶端则很张放地八面舒展,犹如大树的树冠,撑起头顶上那躲藏在繁星间、不可为‘肉’眼所见的‘洞’顶,把巨柱妆扮得好似一株株石化了的玕琪神树。
“……这是……”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阎界回廊’。”烈山心跳得快极了:“如此壮丽、如此伟大的殿堂却深藏阎界,真是可惜。”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繁星”荧照勾勒之下,光影‘交’错,阎界回廊益显得宏大深邃。巨柱的森林一望无际,无论远眺何方,都只能看到一根根整齐班排的巨柱,好像一队队列作阅兵方阵的巨人战士,直至远方无穷无尽的一片漆黑之内。
他们几乎忘却了一切,由着好奇站立起身、走近前去。与地面一样,巨柱上也覆着大片大片的五‘花’苔藓,如同破破烂烂的彩‘色’‘毛’毡,不少都已枯萎、脱落,空隙里‘露’出一些很奇异的浮雕,不可名状,似乎无意而工、随‘性’挥洒而就,凝云冱霞般优美,却读不出什么明确的意思。
而那些“繁星”,原来是一些生长在地面、巨柱和‘洞’顶上的荧光蘑菇,与浓密的苔藓拥挤在一起,十分娇嫩可爱,且茂盛成簟、葱郁成茵,这边一丛、那里一簇,多数仅有指甲盖宽窄,偶尔可见一两个大如手掌、甚至比肩灌木的,但皆是一样的晶莹剔透、光彩熠熠,宛如‘精’雕细琢出来的稀世奇珍。
“‘洞’冥芝。会发光的蕈类。”烈山仔细查看一番,对众人说道:“大家小心戒备,‘洞’冥芝受了惊扰才会发光,咱们下来半天了,惊扰它们的肯定不是你我。”
葆霖环顾四周:“这下好歹看得清路了。”
仉飒叹气道:“敌人也看得清咱们了。”
“老爷子搞错没有?”葆霖扶额:“一团漆黑里九盏蜡炬,那可比咱们现在显眼一万倍好不?”
“然!”老头自找台阶下:“我就是考考你这后生。”
“……”
“这阎界回廊大得没有边,咱们该往哪儿走?”索明岚想打退堂鼓。
烈山当众拍拍书袋:“我有师尊赐予的阎界地理图,拿着它,便是住在阎界也无妨……”
这么说话当然是为了安抚众人。不知神剑所在,地图又有何用?莫先生迟迟没有出现,我当何去何从耶?倒是看出这地面略有倾斜——按理说‘欲’寻神剑须深入阎界,那么……想来当往地势低的方向走?……
“这边走~~~”
莫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他脑袋里。烈山一惊,视线好像被人‘操’纵了似的、不由自主朝柱林中一个方向看去:“……这边……?”
……这……莫不是司幽人的传心术?!
“主公说什么?”铖铩问道。
“走这边。”顺着脑袋里的意思,烈山握剑拄铍、拔脚便走。众人顾不上细问,赶紧拎了东西、提了兵刃追赶上去。烈山健步如飞,边走边说道:“大家跟紧些!如不出差错,半天可达墨池大壑,度过它便是阎界第一层了。这里不安全,咱们快走!”
“第一层?”索明岚大叫:“现在不是第一层?”
“不是!”烈山笑道:“刚刚踏上阎界回廊,咱们离第一层还远着呢!”
九人暂且熄灭蜡炬,借‘洞’冥芝星光赶路,时而缓奔,时而小跑。地面以极缓的坡度倾斜着,他们一声不吭,埋头走了六七时,看见五‘花’苔藓与‘洞’冥芝愈发浓密,地面也逐渐有了积水,且越往前越深;再前方几百米处,地面已完全被水淹没,形成了一片青黑‘色’的海。
柱林亦有变化——这些海中巨柱的柱身上,高高低低、各个方向均雕刻有许多滴水嘴,有些已遭损毁,止剩残颈断脖,但每一个都向外喷吐着充满活力的水流,力度小的挂成一帘瀑布,力度大的划出优美的抛物线,使海面弥罩在‘浪’‘花’珠雾之内,并将‘洞’冥芝的光华打散作一幕幕异‘色’的霓虹。但不知为何,这些水流击打海面的声音竟出奇的小,不屏气凝神几乎听不见——有些水流可是从上百米高处落下的呀!
墨池大壑。他们到了。
“居然真有海啊!”陈方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地底下自古就有海。”烈山说道:“师尊讲过,自开天辟地之时起,地下四百一十里至六百六十里深处便有一片大海,我们整个世界漂浮其上,地上多数江河湖海之水亦源自其海。与之相比,这墨池大壑根本不值一提。若地图不谬,咱们此刻当在云梦海底下。”
葆霖指着巨柱上的滴水嘴:“这水是从云梦海漏下来的?”
烈山摇头:“不知道。”
“这水能饮用否?”仉飒的嗓音比平时更哑。
烈山还是摇头:“最好别试。”
“对岸才是阎界第一层?”羌原鹯问。
这回烈山终于点头了:“然。”
“可我们怎么过去?”羌原鹯又问。
“走这边。”烈山听从脑子里的声音,带他们沿着海岸线往右走。从古至今,墨池大壑都是入冥途中最大的拦路虎,黑黝黝青水莫能知其深浅,难不成要人泅渡过去?也不知当年林始皇是怎么办的。
九人又急急走了一时,看看实在没力气再走下去了,忽闻铖铩喜出望外叫出了声:“快看!有船!”
果然!前面漂着三只苔痕犹在的竹筏,系于巨柱基部,离他们很近;只是巨柱太粗、竹筏一直漂在柱后才未被他们发现——
“太好了!”烈山大喜,简直有点失态:“走,到船上再休息。快走!别‘浪’费时间了!……”
“诺!”
疲惫至极的他们几乎是爬到了竹筏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解开缆绳、将三只筏子“品”字形联系在一起,然后拿兵器一撑巨柱,竹筏悠然离岸。
不需桨橹,那看似根本不会流动的青黑‘色’海水轻快平稳地将他们带往阎界深处。根根巨柱,帘帘瀑布,条条水龙,朵朵‘浪’‘花’……接连飘过他们左右,水雾‘弄’得他们浑身湿透。奇怪的是仍然很难听到水声。
“可算能歇歇脚了。”烈山如释重负地往筏子上一坐,动手卸下装备:“大家抓紧时间睡觉。别忘了轮流值守。铖铩,你值第一班。”
“诺。”铖铩倦得抬不起头,但还是比别人强些。
铖铩诺音未落,豢龙烈山已经打起了酣甜满满的呼噜。其他人也一样。
甚至没人顾得上问一句“船是哪来的”、“船会往哪漂”。
他们太累了。
或许是过于安静,‘洞’冥芝点燃的“繁星”渐渐暗淡下去;仅剩下巨柱基部的一些,在水流‘荡’漾下勉为支撑着。不见五指的黑暗重新囊括了一切。
铖铩擦亮一只蜡炬‘插’在筏子上,背靠行囊、怀抱兵刃,朦朦胧胧栽起了盹儿。真没想到,困乏的感觉竟也这般难捱——铖铩活了这么大,打过那么多硬仗、受过那么多伤,像今天这样痛苦却还是头一遭。现在要是冒出什么鬼怪来,他绝对没力气对付,他们全都没力气对付。
终于,蜡炬熄灭了,他也睡着了。
他们都睡着了。
他们在梦中感到,竹筏轻捷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