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听得展辛眉心里如针扎一般,他从来没与她说过那日与老虎相斗的凶险,幼时的她也只当他平安归来就无事,可是后来每逢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必会时常做噩梦,甚至陷入梦境而无法自拔地疯狂发作时,她才知他是如何在虎口中历尽九死一生。
她知道顾安澜不愿细讲那时发生的事,展辛眉便自己去调查,甚至对顾安澜的交代阳奉阴违,自从顾安澜知道自己在雨夜会疯狂发作后便勒令禁止展辛眉在那夜靠近自己,而展辛眉却往往呆到顾安澜累极而眠时才会离去。
只是当初顾安澜被顾老爷锁在牢笼与虎相斗的事极少人知情,展辛眉并未调查到详细过程,只知那个雨夜冲刷下来的雨水尽都变成血水,有顾安澜的血也有老虎的血,只是第二日,顾安澜被发现时已是奄奄一息,而老虎早已尸身凉透。
从那时候开始,展辛眉便对这一切的主导者顾老爷恨到了骨子里。
而多年以后,展辛眉几经周折,换了几个身份,却仍是一如既往地陪在顾安澜身边,只是岁月太长远,记忆恍惚变幻了几个春秋,直到此刻,她才想起,顾安澜的伤痛早已成了无法治愈的伤疤,没有她抚慰的日子,展辛眉无法想象顾安澜是怎么在每个雨夜里嘶鸣着煎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展辛眉越发抱紧了顾安澜,他身上的颤栗有所缓和,半响紧抿的薄唇却吐出一个名字来。
“小眉……小眉……”
展辛眉身形一僵,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望他,却见顾安澜还是紧闭着眼,只是眉心却松开许多,她心里仿佛揣着颗惊雷般惴惴不安着,只好屏住呼吸凑到男人跟前,想再听听那句话是否是自己的幻听。
刚凑到他跟前,却再也没听顾安澜吐出一句话来,展辛眉叹了口气,正要退回去,冷不丁一只冰凉的手却探向了她的脖子,展辛眉瞬时反应过来,见是顾安澜的手腕便解除了警告,还想将其拉下来时,那手便迅速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猝不及防作呕一声引来男人更强烈的动作,展辛眉顿时瞪大双眼,看着男人无意识中的动作,猛地拍打他的双臂挣扎起来,只是被束缚住了呼吸,也只剩下进气少出气多的份儿了,连呼喊也无能无力。
在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呼吸变得时有时无时,展辛眉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这一生最亏欠的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想到能死在他手上似乎也无憾了,可是心里的不舍却仍在绵延不绝着,眼睛缓缓一眨,那沉重的泪水便迅速脱离眼眶掉落下来。
顾安澜却仿佛有所感般松开了手,两臂一伸直直落到了床上去,整个人再无任何异常,安静得仿佛睡去了一般,只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表面了他曾陷入一场梦魇之中。
“咳咳咳……”
展辛眉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掩在唇上,遮住了急促的呼吸和咳嗽声,半响才缓过那口气来,喉咙处却还是一阵灼烫的痛意,冷风一吹便是一阵火燎燎的疼,展辛眉却不以为意。
看着顾安澜安定下来的模样,展辛眉心里松了一口气,跪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满额的汗水,心里顿时一疼,他的脸颊仍旧是冰冷的,若不是那平稳的呼吸声声传入她耳中,她几乎就要以为顾安澜已经离她而去。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拨开他浸湿的发丝,凑在他耳边轻声安抚道:“安澜,不要怕,我在这里。”尽管知道顾安澜已经成长为一个强大到足以翻云覆雨的人物,可是在展辛眉心里,顾安澜还是那个渴望着温暖的孩子。
那些年他一直过不去的坎,余后的几十年里她会陪他一起度过,再也不让他在黑暗中孤独一人。
展辛眉在浴室里打了盆温水回来,仔细帮顾安澜擦了遍汗湿的身子,轻轻挪动着他的身躯放到一个舒适的床位上,又仔细帮他盖了薄被。一阵折腾下来,顾安澜仍旧睡得正沉,似乎噩梦花了他极大的精力,此刻再难复醒。
而展辛眉昨日睡了一天,倒没有困乏的睡意。
看着微光下顾安澜那张苍白的俊颜,展辛眉心里又闷又疼,直憋得心口透不过气来,她这才明白顾安澜看着她躺在病床上的心情是如何复杂的,恨不得以身相待也不过如此了。
她静静握着顾安澜的大手,直把他捂暖了些许才塞进被子里。
见他正常入眠时还拧着的英眉,展辛眉不由伸手摸了摸那凸起的纹路,呢喃自语道:“你又梦见什么了吗,总是这样邹眉头很容易变老的……”
说着,她却突然想起曾经在医书上看到的一个偏方,晒干的荷花瓣有让人宁神安眠的功效。而前不久,方姨就从老家带回来了一袋晒干的荷花瓣,那时方姨还在发愁要做些什么呢,近日也不见那荷花瓣的去处,看来是被放在闲置室里了。
想到还有这层干系,展辛眉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做个荷花瓣的枕头,好让顾安澜能够闻着它安然入眠。
第二日,顾安澜醒来时,微微一侧头就闻到满鼻的清新花香,深吸一口便觉精神一振,淡雅的香味经久不息。
缓了一阵,精神才刚清明过来,视线向下一瞥,便被一个洁白的大枕头给挡住了,顾安澜嗅了一嗅,迷人的花香便是从这枕头里传来的,他不由自主地接过那枕头想要细看时,刚抱住的绵软便又被松开了。
顾安澜径直挪开枕头,热切的目光直直望向那抹趴在床头边睡着的倩影,似乎难以置信般,顾安澜猛地坐起了上身,将身形躬得如蓄势待发的弯弓般,一点点贴近那梦中人。
展辛眉的睡姿并不舒适,她下半身还严谨地坐在高椅上,上身却柔软地帖服在了床边,紧挨着顾安澜覆着薄被的双腿上,青丝垂落在她侧脸和秀颈上,仿似等待亲吻的睡公主,整个人安逸而又美好。
顾安澜俯在她发上深深一嗅,那熟悉的气味顿时畅涤整个身心,竟比那花香还要令他意犹未尽,他只知道这辈子唯有夏楚嫣才是他的解药,除了她能令他甘愿沉迷外,其他人都无能为力。
昨天病发时顾安澜隐有记忆,只是后面魇症太深,顾安澜整副身心都堕入梦境里去抵抗,竟对后续的经过再无半分印象,只是现在看着展辛眉俏生生出现在这里,周边摔碎的物件都被收拾一净,顾安澜心里便也猜出了几分,以为是展辛眉半夜听到他这边动静才赶来照顾他的,顿时望向展辛眉的目光越发炽热几分。
见展辛眉还在沉睡,顾安澜又不舍得她这样受苦,干脆下床想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到床上去补眠,手臂刚一触及展辛眉的身体,她立刻就惊醒过来了,揉着惺忪睡眼,还带着半分迷糊劲讷讷问他:“你醒啦?”
顾安澜轻笑,只觉得她这样睡眼朦胧的样子着实可爱,许是气氛太温馨,他竟也不舍得立刻撒手将她放到床上去,只好借势抱紧她几分,用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低低应了她一声,转眼又瞥到那特别的枕头,那模样竟觉得有几分眼熟,随意便问道:“枕头是你做的吗?”
展辛眉懒懒缩在他怀里,也不想动弹,只乖乖点了点头,随后还补充了一句:“送给你的,有助安眠。”这枕头可是她连夜加工完成的,虽然卖相丑了些,但实用性还是挺强的。只不过自己熬夜的时差还没怎么倒过来,现在倒是有些睡意上涌。
随后又打了几个呵欠,顾安澜见此,干脆将展辛眉抱到怀里,只是望着那枕头的针脚处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在结线处打好几个大结的做法让顾安澜恍然想起以前小时候的事情。
幼小的展辛眉刚学会针线那会儿总是乐此不彼的给他缝制衣服上的洞口,尽管他完全可新置换几件新衣服。可是看着那洞口上纠缠的线条和展辛眉手里针扎的伤口,顾安澜还是默默将旧衣服保留了下来。
他想起展辛眉曾豪气万丈地拍着胸脯保证过“会给他缝一辈子的衣服”。可是曾经那个信誓旦旦的人儿如今又在哪呢。
顾安澜不禁有些感伤,看到夏楚嫣与展辛眉相似的针脚处理便不由抱了几分期待,虽然知道这全是他一人的牵强附会,但还是难免心存妄念。
他抱着夏楚嫣,下颌抵在她额头上,轻声问道:“是你吗?”
没有任何回应,怀里的人默不作声的反应早该说明一切,果然是他贪图太过了吧。顾安澜虽觉得有些伤感,但想到幸而还有夏楚嫣在他身边,便觉得这世间的一切也不是那么没有缘法的,今生今世,他有夏楚嫣足矣。
想到动情时分,顾安澜不由吻了吻展辛眉的发际,转而问道:“再睡一会儿吧?”
从听到那句轻问时就一直紧绷心弦的展辛眉自是乐见其成,赶紧点了点头,她就怕顾安澜再不依不挠地逼问下去的话,她定会忍不住一五一十地与他招待清楚,到时纸包不住火,所有一切她用心隐瞒的真相都会被他一一揭开,尽管不忍心但她还是不能暴露出来。
就这样吧,反正她还是和顾安澜在一起了。展辛眉这样劝服着自己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