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澜松领的动作不由一顿,眉心拧了拧,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试探着问道:“她……醒了?”
那日她睡了一天,迟迟未等到她醒来的顾安澜只好在秘书的催促下先回了公司,此刻听闻展辛眉起来了,心里倒是有些惶惶,想让她见到自己的心意又怕她见到,大抵是近情情怯。
方姨一时半会没察觉出他的心思来,只应了字面上的意思,“您走后不久,小姐就醒了。”
顾安澜抿了抿唇,走到一旁的沙发落座,目光无意扫到那墙上的挂画,还是与他离去时一模一样,也不知那人是否有在这画前驻足过。
方姨心里正觉顾安澜的话问得没头没尾时,看到顾安澜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差点拍了一下自己这不懂变通的脑袋,但一想到夏楚嫣的冷淡态度,方姨一时踟蹰在地,也不知该不该向顾安澜如实相告。
正迟疑着,顾安澜却起了身向楼梯口走去,只扔下了一句话,“我去看看她。”
一日之内,天气瞬息万变,早上方晴空万里的天空此刻已是浓云密布,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白云似乎在合计着要将太阳的万丈光芒挡去,立誓扬眉吐气一番。茫茫大地被阴霾笼罩,消散了不少热气。
孩子睡着了,展辛眉偷偷上了天台,但也没瞒过方姨的盯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像一只金丝雀般被囚禁在了这精美华丽的笼子里,就连接触大地和天空也只有逗留在院子和天台才有这样的机会。
明明这曾经是她最厌弃的生活,可是现在为了孩子她却甘愿折断了自己的双翼。上次的逃离给了她太多的教训,展辛眉自知顾安澜绝不会放纵她离去,而她也不忍心孩子陪着她一起颠沛流离,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有时候展辛眉也忍不住扪心自问,到底是她不舍得孩子还是不舍得顾安澜。
她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远处的风云变化之快似乎有雷霆之雨的气势紧逼而来,怕突如其来的惊雷吓到孩子,展辛眉便再无心思在此发呆,她转过身去欲要离开,却眼尖地看到重重被子下隐隐约约地遮住了一个高大身影,只露出底下那双光洁挺实的皮鞋。
展辛眉心里一跳,恰逢一阵大风吹来,卷起了被角,露出了那人的容颜,剑眉星目,抿紧的薄唇,坚毅的线条,却是顾安澜无疑,只是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展辛眉看得怔然,一时忘了动作,而顾安澜眼里闪过一抹亮色,淡然掀开一旁晾晒的被子,步履沉稳而又坚定地向展辛眉直直迈去。
直到那规律的脚步声逼近耳边,展辛眉才在一阵恍惚中惊醒过来,她竖起一掌逼停了顾安澜,见他沉静如水的眸光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心慌意乱,一时半会更是不知要开口说什么。
她和他的关系变得如此不尴不尬,就连寻常一句问候都不敢轻易开口。
顾安澜沉沉望她,外边起风了,直刮得她满头秀发随处飞扬,他不过是想上前为她捋好凌乱的发丝,却在看到她慌乱的眼神时心里骤然一疼,于是在看到她禁止的动作时,他便顺从地停了下来,他不愿意去逼她,可也不愿意见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刚刚他站在后边凝视了她许久,展辛眉在瞧着外边的风景,却不知她也成了顾安澜眼里的风景。那个纤细瘦削的背影在苍茫天空下显得如此羸弱,天下之大,而她却独此一身,浑身洋溢着落落寡欢的气息,仿佛就要乘着风离他而去。想到这个可能性,顾安澜心里一阵钝痛,恨不得上前将展辛眉卷入怀里,想要用最热切的心意将她包围住,安抚她不是截然一人。
可是顾安澜还是压抑住了心中那阵骚动,只待展辛眉转头就能发现他会在原地一直等她,只要她向他伸手,他一定会不离不弃。
顾安澜终于等来了展辛眉的回眸,可是也等来了她冷酷的拒绝。
风起得越大了,两人却僵持在原地,身后的被子呼啦啦卷成一片,纠缠在一起的声音如在嬉戏玩闹。
顾安澜看着展辛眉从一开始的慌乱到现在的淡然,心里却是一慌,生怕展辛眉又如刺猬般卷起身来,只把自己最坚硬的部位对着他。
当下便急不可待地开口问道:“你……看到楼下那些画了吗?”
他淡淡的目光背后却隐着深深的期待,见展辛眉听言却无动于衷,不由垂下了眼睫,递上右手,将手里拿着的画册呈现在了展辛眉面前,定了半响却又直直抬头望向展辛眉,似乎不再容许彼此逃避般。
“这些画都是我特意让人准备的,里边……画的都是我们的回忆。”说着顾安澜便一页一页翻开来展示给展辛眉观赏,甚至还指着一些场景追忆起来。
而展辛眉远远瞧着顾安澜笨拙地演示着,就连开口的说辞也如此生涩,一看便知是临时安排的。
展辛眉从来没想过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竟会有一天为讨她的欢心而这样手忙脚乱失了平时的镇定,她早已习惯默默陪在他身边,看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而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竟也开始放弃身上的架子学会低头了。
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似乎又开心得极为满足,可是又隐隐略带着丝伤感,好似自己长久的付出终于盼来了同等的回报,可是当初那样义无反顾的勇气却是可一不可再了。
顾安澜一直盯着展辛眉,见她神色略有动容,心神一震,难以抑制心里头的喜悦争先恐后地发芽,不由趁势询问道:“这样的礼物,喜欢吗?”
说罢便抿着唇看她,可是嘴角却隐有上翘的势头,那模样就像一个在邀功的小孩般,向来老成的人此刻也掩藏不住眉角露出的愉悦。
展辛眉是陪伴顾安澜最长久的人,从他年少到他年长,一次次看着他在每次成长中蜕变成孤傲冷漠的样子,明明看着他越发强大,展辛眉心里却越为他心疼,如今看着他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孔露出了这样期待的神色,竟也忘了两人之前的伤痛,想要嘉奖他的心情令展辛眉下意识点了点头。
得到了展辛眉的肯定后,顾安澜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难掩心头雀跃,仿佛彼此这么多天的隔阂又因这一举动而消除不少,但他心里却还呐喊着不够,被冷落的空虚只有将展辛眉实实抱在怀里才能填补。
看着冷风中展辛眉单薄的身躯,顾安澜不由前进了几步,却一如既往地遭到了阻拦,看着女人倔强的神情,顾安澜沉默一阵,只好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之前……都是我不好,楚嫣……你原谅我了吗?”
而展辛眉心里已暗自咬牙,怨怪自己刚才对顾安澜松口太快,可是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又隐隐不忍彼此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
但终究意难平,展辛眉赌气地撇过头去,外边已是乌云弥漫,街上路人莫不行色匆匆,仿佛再不抓紧就会错过避雨的机会,而他却还在这里一意孤行地等着她的答案,她心里顿时一软,回头望他,见他目光执拗,便知自己再也无法随意躲避自己的心意。
展辛眉捋了捋耳边发丝,这才轻声说道:“顾安澜,要和好,那么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言,顾安澜眉心一拧,转眼就想要她之前要离开他的事情,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只要她不离开他。
展辛眉亦是看出了他心中想法,竟先做了担保:“我不会提过分要求,就算我想离开,你也不会轻易放我走吧,呵呵。”那笑声多少有些凄凉,顾安澜也想到了自己近日来对展辛眉的禁锢,顿时也无言以对,可是这是他永远无法放手妥协的事情,除非他死。
说开了顾安澜心里也不再顾忌了,只好望着展辛眉默默应了一声“好”。
展辛眉却摩挲着手臂上的针孔,半响才望着顾安澜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私自找医生帮我治疗。”
这话一出,顾安澜原本松动的神情顿时一滞,下意识便要出言反对,毕竟这涉及到展辛眉自身的健康,他同样也不允许展辛眉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可是展辛眉立刻便察觉出了他心中所想,急补充道:“我很好,我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为了抑制肚子里的火气,这才又接着说下去:“只要……只要……你不在我面前提那个孩子,我保证我一定会在你面前好好的。”
顾安澜面色一僵,顿时明白过来,只是看着展辛眉恳切的目光,他竟无法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他清楚意识到如果不将夏楚嫣的抑郁症治好来,恐怕她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边是手心一边是手背,无论怎么割舍,都是痛在他的心上。
可是只要一想到不牵及孩子的问题,展辛眉的抑郁症便不会复发得那么严重时,顾安澜心里的那道天秤就微微倾斜了些。他看向展辛眉手臂处的那片青紫,她血管太细,医生总是想法设法的将那尖锐的针孔扎进那汩汩的血管中,她却从不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