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连顾老爷也没有想过自己死后的场景会这般凄凉。一生权贵,纵横四方,逝后虽有打过交道的上百朋友来吊唁,但真心实意来唏嘘的也不过屈指可数。
葬礼现场不见名义上的孙子,反倒是个被认作干女儿的女人来全权操持,落入外人眼里难免招来不少闲言碎语,谁都没想到声名显赫的顾老爷亦逃不了众叛亲离的悲凉晚景,如今连最后的安息都要惹来非议。
堂内眷属吊孝处,只见一高挑女人身着黑衣黑裤面色淡漠的站着,顾老爷生前交好的老友穿过两排肃穆的黑衣保镖和白色花圈,笃笃地拄着拐杖和迟缓的步履,显示了来人上了岁数的年龄。
戴着一顶灰色毛毡帽身形微躬的老人挥退了一旁搀扶着的下人,兀自走上前来,擦过低头哀悼的姚轻悠,直直看向厅内正中央处华丽饰边的遗照,照上的顾老爷精神矍铄,双目犀利一如当初威震商界的风范。
回忆起相交数十年的风雨历程,老人依旧还清晰记得年轻时那个气宇轩昂的顾老爷,不动声色间就能挥斥方遒的气派,让当时心高气傲的他甘拜下风,两人打拼奋斗同甘共苦的岁月一去不再来,在权利上越走越远的顾老爷渐渐与他分道扬镳,然而直到此刻再也看不到顾老爷震慑四方的威仪时,老人也觉得悲从中来,激动的落下浑浊老泪,沾湿了眼镜。
姚轻悠心如死灰的站着,一开始有关心的客人主动上来慰问她与她握手,姚轻悠也只是如机器一般僵硬而又生涩的回应着。
顾老爷生意场上应酬的人良莠不齐,不少来客亦认出了姚轻悠是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风波事件的当事人,这类丑闻人们避嫌还来不及,自是不会再上赶去安慰姚轻悠,免得脏了自己的手惹来晦气,渐渐的,流言蜚语在这宽大的葬礼堂上流传开来,人们打量姚轻悠时的异样眼光如直抵她心窝的一把利剑,刺得她面色发白。
即使越来越少人上前与她握手吊慰,姚轻悠依旧咬着牙坚持在最瞩目的亲眷台上,她不能让自己的爷爷落到无人送终的境地。
随着来吊唁的人数越来越少,厅堂内最后一日的吊唁现场显得过分冷清,直到一位年迈的老人上了前来,一眼都未扫视一旁立得跟柱子般的姚轻悠。
安静空旷的祭奠礼上只有凉风吹拂帷帐的声音,突然压抑的哽咽声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瓮瓮传来,面色憔悴的姚轻悠才被惊回神来。
老人摘下复古的老花镜,从衣兜中抽出绢巾来擦拭泪渍,情绪已然安定下来,将擦得透亮的眼镜戴回脸上,老人这才侧过身来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姚轻悠,仔细凝看了她几眼,这才低声开口:“你是顾老的孙媳吧?”
在外人看来的辈分的确是这样,姚轻悠深深看着老人脸上褶皱,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人表情一松,神色柔和了些,只是目光悠长倒像是在追忆往事,姚轻悠等了许久才等到老人的下一句话头:“你的样貌跟以前的顾老倒是有几分相似,好孩子,这段日子难为你了。”说着拍了拍姚轻悠的肩膀,如一个体贴的长辈给小辈们的关照。
姚轻悠心里一动,听老人的话好像是爷爷的旧识。顾氏被顾安澜牢牢掌握在手里,她失去了爷爷的倚仗,且董事会的老前辈多是兔死狗烹的人物,又岂会再给她薄面帮助她,而她要报复要夺回她原来的一切,她的力量还太薄弱,与顾安澜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眼前这个老人衣着低调内敛中却隐隐透出不可言喻的贵气,连旁边恭候的下人行为举止中也透出几分矜贵的礼仪来,让人望去就心生敬畏,莫不是这老人的来头也是个大人物?
姚轻悠心里暗暗想着,面色却不动声色,对于老人的慰藉,姚轻悠只是礼貌的道了声谢,她心里琢磨着想跟老人打上交道了解清楚对方的背|景,但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也不敢随意上前打扰惊了他人的警觉。
而老人却是话锋一转,苍老的眼角亦是透出几分锐气来。
“顾老的孙子呢?”竟隐隐带有责问的气势。
姚轻悠一愣,咬着牙低下了头竟回避了这个问题。
老人见姚轻悠眼神闪烁,心里对此事也有了底,顿时对尚未谋面的顾安澜心存不喜,面色一时沉了下来,凝重的气氛蔓延开来,姚轻悠背后已沁出冷汗来。
却听老人哼了一声,转而对她说道:“明日就是出殡了吧?”
见姚轻悠点了点头,老人这才冷声说话,话里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柔语气,倒显得意味深长,“若想顾老走得安心,死后还不会招来别人的长舌,那么无论怎样都要让他的孙子亲自到场来送他一趟。”
姚轻悠一愣,虽觉得老人讲得话里有话,但仍认可的点了点头,脸色也沉重起来,她自然想要自己的爷爷风光大葬,安心瞑目。
老人见姚轻悠如此乖巧,不虞的面色稍稍放柔了些,唤过仆人拿过纸条便洋洋洒洒写了字后就递给了姚轻悠,姚轻悠伸手接过却见是写得行云流水的电话号码,旁边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姓金,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来找我。”
姚轻悠心里一喜,只觉得手中这轻薄的小纸条也有了免死金牌的份量。
“金老,谢谢您。”姚轻悠真心实意的向面前的老人深深鞠了个躬。
而老人也没有半分慌张,镇定自若的受了,待姚轻悠站直后这才与她告别离去。
第二日,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姚轻悠站在院里,耳边充斥着汹涌的雨水声,她看了半响,伸出手心直直迎接着那垂直降落的雨珠,感受着雨水的凉意。
她在这厅堂门口等待许久,等来了一些陆陆续续来送葬的客人,却始终没在雨幕中遥望到那个高大坚毅的身影。
姚轻悠想起昨日亲自给顾安澜拨了电话,通知他明天出殡之日务必到场,她语气里难得的郑重,也少了过去的纠缠和愤恨,诚恳中难掩希翼。
可那个无情的男人在电话里还是一直沉默示人,既不给她肯定的答复来应承她也不给她模棱两可的答案来敷衍她,光是那漫长的沉默就足以让她觉得窒息。
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把他等来。
有保镖小跑过来,看着姚轻悠眉间淡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提醒:“小姐,吉时已经到了……”
姚轻悠收敛了面上表情,淡漠转身,“入棺吧。”
两人身影渐渐远去,只余雨柱似夹带着电流击向屋檐的声音。
而此时的顾安澜却赋闲在家,意兴阑珊的卷着展辛眉的发尾把玩,不似往日那般逗弄着她。
展辛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见他眉间神情萎靡,明显情绪低落,她难得见他如此意志消沉的样子,以为是生意场上受了打击,便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问道:“怎么了?“
轻柔的声音落在顾安澜耳里,他突然侧身搂紧了展辛眉,将下颚埋进她光|裸的颈项里,少见的依赖模样,却低低开口:“今天是老爷子出殡的日子。”
展辛眉一怔,连动作都不由顿住,这段时日过得风平浪静,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不久前她亲手拔掉了顾老爷的呼吸器。
她竭力控制着呼吸的平稳,可是顾安澜健壮的手臂正箍在她的胸前,怎么会感受不到她此刻心脏微微急促的跳动呢。
倚在展辛眉身后的顾安澜感受到那加速的频率,深邃的眼底隐约有暗沉浮动,但仍若无其事地凑在展辛眉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了,心跳这么急?”
展辛眉呼吸差点一窒,却还是沉稳的接了过去,“没,你抱太紧了,有点气闷。”
顾安澜闻言,体贴的将手放宽了些,依旧松松散散的圈着展辛眉的纤腰。
展辛眉垂下眼睫,装模作样的翻着手中杂志:“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顾安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捋了捋她的长发:“他住院第二天就病发去世了。”展辛眉一直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视角,此刻亦看不到顾安澜说完这话后在一旁仔细打量她的神情。
其实他早已收到消息,可是正式被熟人告知此事却是昨日姚轻悠打来的电话。那日顾安澜在公司里,却突然从手下得知那个狡诈强硬的老人逝世的消息,突如其来得让他脑袋顿时懵了一下,想不通早上才刚探望过的顾老爷怎么就突然撒手人寰,其实顾安澜更想不通的却是这个铸造了他大半人生观后面却成为他阻碍的老人究竟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个在他年少时光里仿佛一尊钢铁铜像刀枪不入的老人突然崩塌了,顾安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也许有些微的惆怅也有一丁点的难过,而他对顾老爷早年建立的羁绊和感情也早已消磨在了后边无尽的猜疑和愤恨中。
展辛眉看着顾安澜似回忆起,往事时眉间蹙起的纠结便也知道他对顾老爷的感情有多复杂,即使他们俩在后面的针锋相对也无法抹杀掉过去些许的情缘,展辛眉虽不后悔做了这样的刽子手,可她心里深处仍是对顾安澜存着一丝愧疚的。
她挣脱开顾安澜的手,脱离出绵软的沙发和温暖的怀抱站起了身,见顾安澜惊回了神疑惑地望来,展辛眉笑了笑,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轻声对他说:“等我。”
不待顾安澜反应过来,便小跑到楼上去。
顾安澜听着楼梯处传来的轻巧脚步声,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他和顾老爷早已走上陌路,过去的事情一旦错过就无法重来,就如他今日的抉择,他也始终会站在他想要守护的那一方。
不过片刻,展辛眉便又风风火火的下了来,顾安澜拧着眉不满的看着她急忙的脚程生怕她摔倒,而展辛眉却只神神秘秘的将双手掩在了身后,直落了座,清亮的眸子里也有掩不住的兴奋,像挖掘到什么宝物拿来讨赏的孩子一般。
顾安澜见了她这副可爱模样,笑着捏了捏她俏丽的鼻尖,迎合着她问道:“你拿什么东西了,这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