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犯愁时,就见一条黑褐色的蜈蚣,因她翻动了面上的干草,受了惊,张着触角,正欲扭动身躯逃窜。就被萧何一脚踩住,不能动弹。
“对不住,如今只能借你命来保我的命了。”她狠了狠心,把蜈蚣处理了。
也多亏这餐饭中还给她配了一壶劣酒,刚好用来料理这蜈蚣。如若不然,她也没办法下得去口。只是单凭这小蜈蚣的毒性,她也没把握能压制住五步倒,唯有在摄入量上稍微控制。此举颇为冒险,不过萧何已然清楚,如今刑部的人是不敢动她的,若一旦被发现了她中毒,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她不是赌,而是算好了,他们不敢叫她死在这件牢室里。
她已吃下半碗米饭,就着各色菜肴,干脆大快朵颐,仿佛夹进嘴里的当着是珍馐美食一般,而那米饭的毒性亦很快起了反应。腹痛如绞,接着便是耳鸣。她一边忍痛,一边抬脚就踢到了那放着饭菜的案桌,大声呼喊着狱卒。
这个时候,正是要闹些大动静出来。
幸亏萧何熟知这毒性发作过程以及克制之法,她点了自己胸前两个大穴,阻止毒素流到心肺。等到狱卒来的时候,一眼瞧见,萧何半瘫在地上,七窍流血,身子还有些抽搐。
她神智尚有一丝清明,七窍虽确实流血,但也是因为她自己截了血脉,所以才会逆行上脸,反而让看的人有些毛骨悚然。她听见那狱卒鬼叫了一声娘啊,遂抱头逃窜出去了。
不一会儿,身边便有了急促且频繁的脚步声。
此时萧何已然无力睁眼,勉强还能感知到外界一点声音,她听到有人说去请御医,心里才稍微放心,自己这条命应当是保住了。
消息传到慕初然那儿时,他正听慕云景回报着朝露殿那边的情形。
来人报称萧何因在狱中服食有毒饭菜现已不省人事,正在被抢救。慕初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把御医所里当值的御医都叫过去!”他因震惊,脸色表情半晌不能恢复常色,而慕云景更是恨不得现下就飞到刑部大牢中去。
待报信之人退下之后,慕初然才勉强镇定地转头对慕云景说道,“云景,今日怕是不得空继续,你且先回东宫,改日朕再与你详叙。”他言罢,慕云景立刻颔首应道,“是,那侄儿就先退下了。”
慕云景出了殿之后,忍不住对刘公公说道,“劳烦公公一件事。”
刘公公谦卑地躬下身子,道:“豫王殿下尽管吩咐就是,老奴不敢担这劳烦二字。”
“若是刑部那边萧何毒发身亡了,也告知本王一声。”慕云景敛神说道,“毕竟本王也是陛下钦点的审案人员,对此事需多关注一二。”
刘公公忙点头称是,“豫王殿下放心,若有消息,老奴定会派人第一时间通传到东宫。”
慕云景嗯了一声,便轻声道,“多谢公公。”然后翩然而去。
刘公公望了一眼慕云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才入了殿内伺候。
方才在殿中,慕云景虽未多言,但听到萧何中毒的消息他表情过于震惊,无法抑制的焦虑之情尽露于面上,甚至都让他没有注意到慕初然是否观察到自己的脸色。故而才在出殿门之后,借刘公公的口,再做一道掩饰,撇开关系。
如今,他还不能暴露自己与萧何的这层关系。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慕初然知道,萧何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慕初然按捺不下心中忧虑,但又不能马上就去刑部大牢里探望萧何,只能一遍一遍催人去问她的情况。
听闻她中毒颇深,都已七窍出血时,慕初然才慌了神,“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人给我救活!”他正准备摆驾刑部时,被刘公公拦了下来。
“陛下,此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御医所当值的所有太医都已经过去了,您再过去,怕是让他们心惊胆战也无法专心替萧大人医治。”刘公公缓声说道。
慕初然急情上头,未曾考虑这么多,被刘公公这么一提点,反而沉静许多。此事他越是关注,反倒会让幕后行凶之人对萧何的态度越狠上几分。先是栽赃,毁了萧何官威,又是狱中投毒,直接想要了她的命。偏偏此事还跟他颇为重视的科举挂了钩,若不是他心中对萧何其人有几分信任,单是落到眼前的证据已经足够萧何死上十次八次了。
敢如此动摇国之根本,实在胆大妄为。
慕初然回到御案之前,朗声道,“笔墨伺候!”
随即,他便落笔亲书了一份手谕,交由高博望,让他立刻去彻查此次投毒事件,任何一点嫌疑皆不能放过。至于萧何,他只能在心中祈愿她今次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
“方才豫王殿下也似乎挺关注此事,还交代了若是萧大人中毒身亡,递个消息给他……”刘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初然的脸色。“什么话!她一定无事!”慕初然眉头一蹙,打断道。
“是是。老奴这张嘴,真该打!”刘公公说着,假意在自己嘴上抽了一巴掌。
“他当真是如此跟你说的?”慕初然回想起来,又再次确认着。
“是啊。原先奴才还以为豫王跟萧大人走得近呢,听说还在东宫内宴请过萧大人。可没想,也不过如此。”刘公公继续说道。
慕初然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这双眼睛倒是盯得挺远的。”
“不敢,老奴也不过是心系陛下,替陛下分忧而已。”刘公公卑微地低头,说道。
“云景入宫以来,朕就是免得闲人说闲话,才刻意放松,不拘着他。你那些眼线也莫要太过分,引起他的注意,扰了朕与他之间的叔侄情分,就是将你脑袋砍下十次也于事无补了。”慕初然话虽说得不重,但这态度却让刘公公脊背一寒。
他又暗自将这话琢磨了一番,才回答道,“老奴谨记陛下训示。”
刑部那边又来人报,萧何被灌下解药之后,虽未苏醒,但呕出毒血来,脉搏也缓了许多,御医会诊之后,说只要过得了今晚,明日兴许便能好转些了。
慕初然一听,来了气,“何谓兴许能好转些?朕怎么不知我大殷的御医所里养了一帮江湖郎中,尽用些糊弄人的说辞来敷衍于朕?”
传消息的小太监,一脸苦相地悄悄望向刘公公的方向,眼神里寄予了一丝求助的信号。
刘公公这才轻声在旁劝道,“萧大人怕是能大好了,但保险起见,那些个大夫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慢,这治病解毒也要因人体质而异。奴才寻思着,刑部大牢里地湿寒重,萧大人若一直在那里,这身子肯定是好不起来的。不如陛下派人将他拘在昭华宫。那里虽无人居住久矣,但宫人打扫却未怠惰过,还算得上清静,比起地牢终究是好过千百倍了。”
这昭华宫在先帝那会儿便是冷宫所在,曾拘过犯错妃子数人,到了慕初然这一辈,便不再用了,空置十数年至今。虽说是有些晦气,但于萧何而言,确实要比刑部大牢的待遇好一些。
加上慕初然表面上扮作镇定,可他对萧何的关切之心,刘公公不是不知道,此进言掐恰好就是捉着皇上的心思。慕初然早就不想把萧何关在那冷冰冰的牢里,只差一个机会而已。
故而虽然萧何已身在牢中,但慕初然从未下令褫夺过她的官位,或是有何重话,更在刘公公提起时,脸色也不曾有何不满。刘公公跟在主子身边察颜观色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话,那他这内务府总管的宦官头子之位怕也是白当了。
“就照这意思办,你亲自去宣朕的口谕,把人同诊治的御医都替朕带回来。昭华宫那边现在就着人去安排好,再调一队侍卫日夜守着。”慕初然自然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人又放回到了自己身边。
虽然昭华宫地处偏远,但毕竟也算是后宫之一,慕初然这么做,定会引起一些顽固老臣的抗议,可刘公公如此建议之后,立马得了他的应许,而不是斥责。也正正验证了刘公公心中所想,再一次明白了这位萧大人在咱们皇上心目之中的不一般。
而朝中外臣越是反对,他这内臣就越是贴皇上的心。这一招虽算是一句谗言,却也是刘公公自保之举,明里顺了皇上的心意,暗中抬的是自己的身价。
照他所看,这天下都是慕初然的,他要宠谁,信谁,又何须向人交代。刘公公只求在皇上面前,地位不变,说的话皇上爱听,这就足够了,至于皇上是否明主,其实他也当真不太在乎。抑或者说,他也无意去思虑这等问题。就算他日百年之后,慕初然在史书上留下的是个昏君名号,于他刘福海又有何关系呢。
他早已是个身子都不健全的人了,还在意这许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