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然轻叹了一口气,问她,“那刺客呢?”
“不知道。”萧何答得干脆。
慕初然关心的自然不是那刺客的死活,与他何干,他要的只是面前这人而已。
可如今,人他追到了,心却不在这里。
这是他要的结果吗?
慕初然转头对乌衣卫统领说道:“回宫!”
他一声令下,便有四人上前来围住萧何,萧何并不答应反抗,任由他们制住了自己,被反押着胳膊,她拧着头,对慕初然喊道:“求陛下放了我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人的主意!”
慕初然冷笑了一声,背对着萧何,“你不是什么都不顾了吗?”还有后半句“为了他”被他默默念在心里,问不出口。他往前走了两步,听见她挣扎复挣扎,被人按住不能动弹,心下终是不忍,才轻声吩咐道:“放了其他人。只带上她一人。”
乌衣卫向来对皇上的话言听计从,也从不过问皇上的任何决定。
韩冬、韩春立马就被释放了。
萧何被慕初然带到了宫里,却是悄悄将其软禁在他的寝宫里。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送到大理寺或者是刑部去,但慕初然似乎故意不提。
慕初然的寝宫是紫金城中除正殿、勤政殿外最大的宫殿,他自己住的主殿之外,还有一个相连的偏殿。单是主殿之内就分里外三层。这宫殿内的制式是沿用先皇在位时,一桌一椅一台一凳,几乎都未曾动过。慕初然性子冷淡,亦不喜奢华,自然也未曾添改过什么。
萧何被安置在偏殿内,还特意拨了一个年长的宫女来听她吩咐。
除了她行动受限,旁的一切如常,完全看不出是受罚一般。一夜到天明,该是早朝的时候了,萧何却依然被关在这里,慕初然一直不曾来看过她,也未说过要关她到什么时候。
宫外萧府里也未乱成一团,韩冬等人回来了,虽然带回萧何被抓的消息,可后来也没听到宫里传出什么,皆因慕初然封锁了所有消息,外面人甚至不知道萧何被带进宫里。
第二天清晨,慕初然还特意让刘公公派人去萧府上指点了管家,合府只知萧何在宫里,却对外声称萧何在府上养病,概不见客。暗中又派人将萧府上下都监管起来,出入都有人过问。
下了早朝,段衡去萧府探望,被拦在门口,空手而返。
彼时,萧何还在紫金城的乾清宫里,一夜未眠却不知疲意。宫女青莲原是后宫里伺候太妃的人,忽然一夜被调至御前,本来心情忐忑,却不想是来伺候这么一个俊俏公子,再想起往日里宫中传闻,对萧何生了几分鄙夷,又添着几分畏惧。
可是她来来回回几次问询,却不见萧何有任何反应。她也曾偷偷看过其反应,双目通红微肿,神情怔然而不自知,像是陷入一场哀思不能自拔一般。
即便是如此,也不能掩盖了他俊秀模样,当真是如传言里无二,好个标致的小白脸,难怪连皇上对他都格外青眼。单是望着他这落寞的神情,也能让人莫名同感似得被他感染得欢喜不起来了似的。
正在青莲趴在窗框边偷偷望着里面的人,就听到皇上回宫的通报,她赶紧恭恭敬敬地跪在廊下。过了一会儿,便看到那明黄色的衣裾立在自己面前,对身边人低声吩咐道:“传早膳。”
“陛下是要在偏殿里?”听话的人还有一丝迟疑。
“是。”慕初然的声音却十分坚决。
说完,他便入内去见里面的人了。不知为何,青莲候在门口,却为自己能亲眼目睹这一幕,内心升起一缕敲锣打鼓似的兴奋,仿佛是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萧何此时亦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看见慕初然进来了,也不理他,自顾自伤神伤心,继续消沉。
慕初然径自入来,几步走到她边上坐下,没有说话,倒像是一个认识许久的朋友,不必开口便能知其心意,同喜同忧。
他这份坦然,却让萧何有些不自在了。
“你要这般困住我,到什么时候?”语气极是不敬,似故意触怒于他,让他索性下旨让人把她从这里拖出去算了。奇的是慕初然竟然喜欢她这么与自己说话,反而扭头静静望着她,只是看到她脸上痕迹时,想起她心里还装着别人时,让他莫名难受。
正是这种难受,让他也没什么好语气。
“朕若是喜欢,困你一辈子,又如何?”他的目光里兀自多了一分挑衅,虽不是他本意,却直勾勾地刺向萧何,让她忍不住怒目相向。
片刻之后,宫人们端着早膳,在门外候着。
慕初然只让青莲一个人在此伺候,其余的人连门都不得进。青莲把早膳一样一样端进来,摆在案上之后,又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吃些东西吧。”慕初然劝道。
萧何肚子确实饿了,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没好好吃过东西,面对着一桌子美食,天下人尽负我,我又何必再负自己。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
食物传递着温热的能量,进入口腔之后化作各种滋味填了饥额之欲,可悲的是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在挂念那个人,也不知他如今可有一餐热菜暖汤可吃,他伤重体虚甚是需要多进补一些来恢复。
萧何的动作虽是如风卷残云一般,却好似在打仗一般,将满桌饭菜视作无形的敌人,恶狠狠地将其消灭,脸上的神情却依旧不见半点喜色。尤其说是不见喜色,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
慕初然也折腾了一夜未睡,早上还强打着精神去早朝,回来了与她一同用膳,对着她这副模样,也无甚心情动筷子。原来一切都被那人说中了,他这么锁住一个人,一具无心的躯壳,惩罚的是他们两个人。
“你慢些吃,吃完便可离开了。你要想去见谁,就去见吧。城门的守卫我已经让人撤了,你要是想走,便走吧。但愿如此,能得你展颜一笑,余愿足矣。”慕初然妥协了,他本来打算一口气就这样关她十天半个月。
可只一夜,就让他受不了。爱者痛也,他终于明白,原来爱一个人,不必得到。
她的魂魄不在,她的笑容亦不在,她满心满眼的牵挂都在宫外另一个人身上。他困住她,明明不舍得折磨她,却时时刻刻都在耗尽她的心神。
她如同一只被他捂在掌心里奄奄一息的雀鸟一般。
他知道自己该放手,让她飞走。哪怕这代价是从此之后她将消失于自己的世界中,他也必须这么做。
萧何像是听到了什么让她极为震惊的事,一脸错愕,几度怀疑自己耳朵,用力吞咽下满口食物,噎得嗓子疼,直捶胸口。慕初然顺手递给她一碗清汤,“喝点汤,别着急。”
萧何接过汤碗,喝下半碗,才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说什么?”
慕初然从她脸上看到生动多了的表情,不禁扯起嘴角,“我说你别着急。”
“前面那句!”萧何追问道。
“喝点汤。”慕初然淡淡笑意浮上脸来。
“不是!再前面的!”萧何提高了声音。
“你想去做什么,我都不再阻止。唯愿你开心就好。”慕初然换成最通俗的大白话,简单明了,说完之后,心里也没有他想得那么痛,一切皆因他在她眼中重新看到光泽与神采。
她眼中的那点光渐渐跳动,闪烁。
“为什么?”她声音里几分怀疑。
“你开心,我这里才舒服。”慕初然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带着几分自嘲继续说道,“在之前确实想困住你一生一世,但得不到你的心,有何意思?”
“我不明白。”萧何望着慕初然,眼底那些光泽破碎,化作晶莹点点,溢出眼眶,滑落脸颊,滴滴答答。
慕初然伸手轻拭着眼泪的痕迹,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动作大些弄疼了她似的,“我曾想护你一世平安,替你遮风挡雨,让你喜乐无忧。可惜你心里的人不是我。勉强让你留在我身边,苦的是你,亦是我。不如放你海阔天空,还你自由。你要寻他,便去吧。”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似有隐隐担忧,“只不过从此你们便要隐姓埋名,离开皇都,他可能护得你周全吗?”
“我从来,都不需要旁人来护。”萧何声音哽咽着,语气却无比坚定。
“木强则折,你累的时候总要有个肩膀来靠一靠吧,我曾期望自己是那个人。如今,只希望他能替我,让你展颜欢笑,永不再落泪。”慕初然一口气说完,不用前因,不要后果。
人生在世,曾经沧海,却总敌不过一句缘浅情深。这竟是永别了。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她起身离开之时,他有一丝奢望,她能回头再看顾自己一眼,却看到她径自跨出门口,让他轻声叹息,垂下头来,如兽一般独自舔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