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兆府的上上下下都忙得有几分焦头烂额,地牢里关的是谁,已无人去多问。
这日入夜之后,有三名皂衣大人拿着宫里的令牌到地牢门口,说要来审问犯人一些要事。看守一见那令牌上的字样,便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立马乖觉得退让到一边。
他们进去之时,走在最后那人还不忘嘱咐道:“此事已秉承过吏部跟府尹大人,就不用二次通报了。”看守恭敬地连声应道,“是是。”
这三人下了地牢之后,径自走到关押薛良安的牢房前面,别的也不多说什么,只叫里面的看守,打开牢门,便退下即可。薛良安见那三人都是面生之人,在宫中从未见过,却是自称奉了皇命来审问自己的,可偏偏又是一不拿审讯记录的笔墨纸砚,二不带他出牢房去审讯室,甚是可疑。
薛良安质问了两句之后,对方几人相视一笑,那笑意里几分冰冷,还带着嘲讽。
接着,他们便拿出一颗药丸,说是皇上赐给薛良安的,让他安心上路。薛良安接过药丸,半信半疑放到鼻前一闻,便知是毒药,当时就将那药丸扔到地上,滚到稻草堆里不见了。
那三人没想到薛良安竟然还有这等骨气,两人上来按住他,另外那人在满地的稻草里翻找着,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那颗绝命丹。
在那人拿着绝命丹,还顾不得扒拉一下药丸上面沾到的尘土、草屑,就准备给薛良安硬塞的时候,却见他一脸双眼渐渐翻白,身子也慢慢下坠,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铁青,变得死灰。准备喂药的人,伸手过来探了一把鼻息,确是没气了,便责怪两个负责抓人的,“你们动他了?不是知道此人不会武功,不能给他留外伤吗?”
那两人面面相觑,“没有啊!我们只是按住他肩膀而已,我只用了三成力!”另外一个也赶忙解释道:“我也是!”
“那就怪了?”检查的人又握住薛良安的脉门,查探了一番,也全无动静。
此人暴毙,难不成是被吓死了?
三人对着薛良安的尸身犹豫了一会儿,便也只能先放着不管了。本来主人只是让他们来假传圣意,喂薛良安服下毒药即可,如今他自己先死了,还省了一颗毒药。
这绝命丹也是奇药,服下之后,会使人顿时心脏骤停,即使是仵作来验尸,也只能怀疑是此人自己身体有恙,而不会怀疑到是被下毒所致。所以他们出发前,才被再三叮嘱不可用武,万不能在薛良安身上留下外伤的痕迹。
这三人离开地牢之后没多久,薛良安的尸首便被发现了。
这薛良安好歹也是皇上交代下来的重犯,虽然眼下是有些顾不上了,但保不齐哪天皇上又追问起来,案子未决,人犯已身死,这说来说去,也都是京兆府的责任。地牢看守赶紧连夜呈报城了京兆府尹,府尹正在为皇陵的事犯难呢,一听是地牢人犯出事,气不打一出来,懒得管,让他们按旧例处置。
正在看守也头疼的时候,师爷出了主意,不如就将薛良安的尸身送到城外乱葬岗去。
萧府后院的院墙外有人扔了一小块石子进来,小十被这石子落地的声音惊醒,迅速起身。他埋伏在京兆府大牢外的眼线,总算有了回报。
他在暗处追出了城外,却不想一出城,就被人拦住。
对方有六、七人,都是夜行衣,看来也是早有准备,知道他是要来劫薛良安尸身,便专门等在此处故意将他拦下。
小十的武功虽是不错,但以一敌七,且是七个身手不凡的高手,仍是有些吃力,加上他之前右臂上的外伤还未好,招式一旦对阵过得久一些,便露出破绽来。
高手对弈,纵是再细微的破绽,一旦被敌人看穿,往往便是要命。
他深知自己弱势,便不恋战,边打边往城外林子里钻,借地势掩护自己支撑得久一些。
半夜里,萧府大门被拍得呯呯响。
前院的小厮一肚子的火气,过来开门,一看是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叫花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讨饭的?也不看看时辰!”
结果这叫花子也奇怪,径自就往里面闯。小厮没留意,被他进了院子,才慌了神,“哎!你个叫花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你想来就来的?来人啊!快来人啊!”
巡逻的府兵立马就过来,围住了这叫花子。
他竟然一点武功都不会,当场就被打趴在地上,口里却叫着,“我要见你家主人!我要见你家主人!”
这阵仗闹得半院子的人都醒来了,萧何自然也穿好了衣服走出来,“怎么回事?”
门口的小厮才赶紧过来解释,“大人,这个叫花子不知好歹,三更半夜敲咱府上大门,小的一个不觉,被他给溜进来了。这才让人捉了他,谁知道他满口胡言,扰了大人清梦,实在是罪过!”
萧何走近了一些,看这叫花子虽然身上穿的破烂,头发也油腻腻几年没洗过,更别说几步之外都能闻到他那一身刺鼻的味道,但他望见萧何时,双眼里透着的光,却不卑不亢,似有话要说。
萧何挥了挥手,让府兵把架在这叫花子脖子上的兵器都先拿走。
“你为何来敲我家大门?”萧何蹲下身子,轻声问道,态度极是和蔼,像是深怕大声点,把他吓到似的。
那叫花子咧嘴一笑,“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萧何闻言虽微微皱眉,但见他身无长物,双手也不似能藏住什么暗器,被府兵拿下时,也丝毫无还手之力,便暂且信他一次。旁边的人出言提醒,她都只是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她凑了过去,那叫花子靠在她耳畔,才说道:“是十爷叫我一直守在京兆府大牢外面,他说要是有人半夜运尸首出城,就给他报信,他要是一炷香时间不回来就到正门喊你。”
萧何听完整句之后,伸手想要揪住这人衣领,抓过去时,却发现他无衣领可揪,只能顺势扳住他肩膀,“他已经去了一炷香的时辰?”
“此时怕是有两柱香的功夫了?”叫花子歪着头,盘算了一下。
萧何立马起身,带了一队府兵一起出发。
运尸首出城,莫不是薛良安遇害?此时萧何也顾不上多想,若她再迟疑片刻,只怕会多添一条人命进去。
萧何带着人马到城外之后,分了两路走,一拨人沿路向乱葬岗方向寻去,一拨人根据城外打斗痕迹转到了林子里。自她知道小十在背后做了这些谋划之后,她心里不仅没有欣慰,反而是让她几分气结。
她气的是,这等大事,他都不曾与她商量。
只在最后,却还留了一条消息给她,到底又有何用?
她气的是,他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自视过高。
萧何带着人在林子里没遇到人,心里更是着急,要么说明她已经来晚了,要么说明她找错了方向。在失去追踪线索之后,萧何发散人手四周围去找看看。
此时天边已有些泛白。
突然一片树叶自她头顶上方飘落下来,她抬头一看,小十便藏身于古树之上,隐蔽得极好,若不是一片树叶做讯号,她都看不清楚有人在枝桠之间。
“还不快下来!”她轻声叫道。
不知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她自然是大意不得。
小十纵身从树上落下,轻飘飘地如一片树叶似得,落到萧何面前。离得他近了之后,萧何才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知是他受伤了还是沾染了别人的血。她正欲皱起眉头,问个仔细,却见他脸色不大好,倾身扑倒在萧何身上。
萧何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架住,不至于两个人都倒地,却听他靠在自己耳畔同样轻声说道:“你来了。”
“是谁伤了你?”萧何还在问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时,萧何才知道他受了极重的伤,支撑到见她时,便已耗尽所有心力遂昏死过去。他虚弱地几乎让她感觉不到他的生命迹象。亦是那时,萧何才明白,自己之所以如此心痛,皆因其人已在心上,伤在他身,是才痛在她心。
有些事悄然发生之时,当事人可完全不知情,亦可毫不在意,但却无法磨灭与之相处点点滴滴,每多一日,心中难舍情愫便多一分。
踩着朝霞,萧何带人回府。
红珠替他们二人仔细做了检查,若不是她跟随薛家两代神医已久,差点也会以为这两个人都没救了。薛良安确实气息全无,与死人无异,但他只不过是提前服用了龟息散。
此药能让人在十二时辰之内保持气息全无,即使是仵作来验尸,也很难发现端倪。
这是小十与他商议的法子。
龚沛一案之后,萧何为如何救薛良安出狱犯愁,小十看在眼里,意欲替她解忧。年初皇陵闹鬼事件给了他灵感,于是打算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