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人没有开口的意思,许欣眉头微微皱起,她若是这个时候开口,总有一种自掉身价的感觉。
苏易巧是文化部部长的女儿,一直被父亲耳提面命要和许欣处好关系,一见许欣神色不对,心思就转活开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许欣的顾忌。
她微微提高音量,像是单纯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姐,你身上的礼服付过款了吗?”
“还没有,但是已经……”销售小姐看着架势不对,心里苦笑,赶紧出言解释,却被另一个女子打断了。
“没有付款,就是店里的商品,是吗?”刘筠微微歪着头,表情无辜,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我们也可以买下,是吗?”
能到这儿消费的人,都是身份不俗的,哪一方她们都得罪不起,偏偏这小姐的问题,让销售小姐不管怎么回答都必然要得罪一方,她急得头上直冒冷汗,最后将目光投给了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楚静宁。
人善被人欺,这个道理千古如此。
楚静宁笑了笑,朝周伯招了招手,干脆明了地说道:“周伯,去刷卡。”
销售小姐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话不是她说出来的,就不算是她得罪了人。
“这位小姐,N市的大家小姐我认识不少,倒是你看上去面生的很,第一次来这家店买礼服吧?”许欣没料到这女人一出口就不留余地,终于忍不住出声。
“确实是第一次。”楚静宁很干脆地承认下来,脸上神色淡淡的,不羞不恼。
反倒是楚昭受不了这女人用那轻蔑的眼神看着楚静宁,愤愤不平地把楚静宁挡在身后,眼神放肆地打量了那女人两眼,皱眉道:“丑人多作怪,我姐姐是你想见就见的嘛。”
许欣从小就被霍老爷子捧在手心,那骄纵的性子和霍颖像了十成十,哪里忍得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骂作“丑人”,手一抬,就准备甩他一个巴掌。
楚昭刚打算抬手去挡,身后的楚静宁已经眼明手快地抓着他的胳膊退了一步,许欣的巴掌落了空,不仅没打到人,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苏易巧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看到周伯已经回来,楚静宁拍了拍楚昭的胳膊,安抚他:“去换衣服,不要落了自己的身份。”
周伯挡住还要上前的刘筠,微微躬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说的话却像一巴掌甩在了对方脸上:“觉得我家小姐面生的话,几位应该多上楚宅拜访。”
钟家这一辈没有名正言顺出生的女孩,容家只得容柯一个,钟楚容三家在N市上流社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说大家小姐,还有哪一家小姐的身份贵得过楚家的小姐。
平白无故遇上找茬的,楚静宁也没了继续购物的欲望,倒是楚昭心心念念着她还没有搭配礼服的鞋子,竭力劝说她再逛一会儿:“姐姐,你需要一双鞋子,就在这边再逛一会儿吧。”
楚昭看着身侧的人,这样难得的机会,他一点也不想草草结束,若是能一直逛下去,他也愿意,一旦回到家里,她又会离得远远的。
楚静宁看了一眼脚上的平底鞋,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摇摇头:“不逛了。”
时间不早了,再逛下去,就来不及约他一起去吃中饭了。
“那好吧。”楚昭抿了抿下唇,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们一起在外面用完饭再回家,可以吗?”
“我还有别的事情,你可以和周伯在外面用完饭再回家。”
看着楚昭一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楚静宁怔了怔,明明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单纯的小羊羔,但想起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期待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忍心。
对比了一下少年和自己的身高,楚静宁伸出右手,手心朝下,示意楚昭低下头。
长得人高马大的少年像只柔顺的大狗,眨了两下眼睛,听话地垂下头把脑袋凑过去,楚静宁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心里一动,就作了个小承诺:“下回陪你在外面吃饭。”
楚昭动了动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明明想要表现得含蓄一点,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不复在外人面前的沉稳,而是有了十七岁孩子真正的模样。
秦家小楼里,男人身着流云纹的灰色唐装,儒雅端方的脸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看上去不像商人,更像古时候煮茶论诗的书生。
他用红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提起旁边不起眼的陶壶,烧开的水缓缓淋下,蒸汽携带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容颜。
容珍嘴角含笑,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下动作,沸水反复相沏,而后一个瓷碗缓缓推到了她面前。
“请。”秦常彦扬起手,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名士的风雅。
容珍双手端起瓷碗,先在鼻尖微微晃了晃,才就着碗口抿了一小口,入口甘甜,她放下瓷碗,微微一笑:“怎么不用茶杯?”
秦常彦举起瓷碗晃了晃,眉头轻挑:“阿珍难道不觉得用碗比较痛快?”
说着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前一刻还是风流名士,下一秒就恨不能快意江湖。
这么多年了,秦常彦还是过得如此随心所欲。容珍笑而不语,只是一双美眸定定望着他,恐怕他此生随性不起来也只有那一件事了,偏偏欲而不能爱而不得。
“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秦常彦用手支着下巴,半眯着眼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阿珍今日来,所为何事?”
容珍收回目光,学着他的样子支起下巴,平淡的语气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想让云苓嫁给秦远。”
秦常彦头点了点,反应过来容珍说了什么后,轻笑了一声,那个叫云苓的孩子啊,她小时候他还抱过她,后来那个孩子竟然越长大越像那个人,但那种像只是浮于表面的,他看了容珍一眼,她才是最像那个人的存在。
“阿珍。”秦常彦唤道,起身绕到容珍身后坐下,双手搭在她肩上,看上去就像男人拥抱着女人一样。
容珍转过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神带上一丝迷茫,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声音轻若呢喃道:“常彦,你答不答应我呢?”
秦常彦抓住她在他脸上肆意触碰的手,微微垂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只要再近一点,就能吻到她。
秦远大步迈进花园,见到那单薄的声影时暗暗松了口气,但走近两步,他才发现母亲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拧起眉,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妈,管家跟我说你已经在花园坐了一个下午了。”
林瑾拉下儿子的手,无奈地笑笑,刚想开口解释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就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嘶哑的声音一下一下牵扯着秦远的心,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不顾林瑾的反对硬是半拥着她的肩把她带回屋里,又招手唤人去通知家庭医生过来。
“我没事,管家说话一向夸张,我就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林瑾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拉拉秦远的手解释道。
秦远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一脸讨好的母亲,伸出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语重心长道:“您身体不好,就要更注意点。今天外面风大,您就不该出去。”
林瑾笑了笑,咳嗽了一通倒显得脸色没那么苍白,“屋里太闷,我出去透口气。”
秦家这么大地方,开宴会都不在话下,就住了几个人,成天空落落的,哪里谈得上闷?
秦远神色一滞,不着痕迹地看了林瑾一眼,见她脸上又露出那种求而不得的绝望,一瞬间只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掩下了所有情绪,提起茶壶用手背贴着试了一下温度,感觉温度正好,这才倒了一杯端给林瑾:“妈,喝点水。”
林瑾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该找个女朋友带回家给妈看看了?”
“这事不急,您把身体先养好,以后才能帮我带儿子。”秦远挑了挑眉头,一脸认真,仿佛现在已经有了儿子,“我儿子那可皮实的很,您手上没点劲儿,都抱不动他。”
林瑾被他得意洋洋的语气逗乐了,笑了好久才停下来,摸了摸秦远的脸,眼睛突然就红了,明明看上去脆弱得仿佛随时要哭出来,偏偏那眼泪含满了眼眶就是没掉下来。
秦远撇过眼,不忍心看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林瑾摸完他的脸,又像小时候哄他那样摸了摸他的耳朵,声音像是含在喉咙里含糊不清,偏偏秦远听得真真切切。
她说:“我以后的儿媳妇啊,可能要姓楚吧。”
“不会的。我答应您,不会的。”
秦远拍了拍林瑾的手,突然起身走了出去,管家一脸焦急地跟在他身后,见他离小楼的距离越来越近,眼一闭,完全豁出去地挡在他面前,恳求道:“少爷,别走了。”
秦远止住步子,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嘴角却微微勾起,那笑意比这冷冽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分,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也要拦我?”
管家心里一颤,看了眼秦远身后的方向,见到林瑾急匆匆赶来的身影,摇了摇头,苦苦恳求道:“回去吧,别让夫人担心,回去吧。”
几步之外,小楼的门缓缓打开,秦远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那个人惊讶地看过来,他眼底的情绪突然沉寂下去,漆黑的眸子沉郁的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池水,一丝波澜也没有。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赶到早已愣住的林瑾身边,半拥着她的肩,替她拢好披肩,这才抬头打了声招呼:“父亲,珍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