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如的回信》——“小弟年少老成,还望多劝劝大哥,唐朱玲毕竟已是主母名分,且少爷尤为钟情,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以下犯上,否则主仆兄弟情分尽矣……”
蛟壬和燕君胧是晚上才回来的,若说燕君胧沉默寡言还实属平常的话,那蛟壬一言不发的模样就有点渗人了。两人一回来,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唐朱玲和楚麟的上房中一坐,互相之间一个眼神都没有,却偏偏时刻都警惕着对方的模样。
就连二祥都吓得不敢随意张口,楚麟也从未见过蛟壬这副表情,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只好干笑道:“老蛟,要不咱们再去要一件客房,让玲儿和燕捕头先歇息吧?”
“难道老蛟和君胧真的起了冲突?等会儿他们一走,就是我和君胧睡一个屋了,就和花陵太学那会儿一模一样。等睡前我和她套套近乎,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唐楚之间的默契早已今非昔比,楚麟那边刚一开口,她就已经懂了七八分,立刻附和道:“赶了一天的路,是有些困倦了。”
只听蛟壬低头沉声道:“不必麻烦了。小楚,你和小唐先行休息。我和燕捕头另开一间客房。”
说着,蛟壬不顾满屋惊讶的表情,自顾自走到门口把门一推,往歇在床沿的燕君胧挑衅似地一瞟,仿佛在问:“敢来么?”
燕君胧虽头也没抬,怎奈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有何不敢”的味道。眼看她咬着牙就要跟上,唐朱玲急得当先拦了过去:“哎哎哎……老蛟……燕捕头怎么说也是女子,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都是江湖儿女,这点事儿不算什么,身负内功者又不用睡床,我俩自顾自坐着将就一晚就成嘛。”蛟壬随口解释着,他脸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意,只是那笑容与往日区别太大,看了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唐朱玲还有些手足无措时,楚麟却隐约读懂了蛟壬的意思。
燕君胧的带来的故事匪夷所思、又能自圆其说。但对楚麟对燕君胧终究放心不下,拜托蛟壬与燕君胧形影不离,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这也是楚麟私下里布置好的。如今蛟壬与燕君胧疑似在暗中斗起法来,这一切反倒印证了楚麟的怀疑。
“燕捕头对我们还有所隐瞒,而且她帮助玲儿脱身,甚至协助我逃离,也是别有用心。”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局面,楚麟警惕地思索着:“不过,为什么老蛟不向我直说,却只是想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呢?或许是他也没有确定的证据……”
唐朱玲和楚麟一时都没有吱声,吉祥如意四个就更不敢开口了。就在屋里安静地令人越来越待不下去时,三如轻轻地打破了僵局,他主动请缨道:“这些小事,还是我去代劳吧,顺便再叫些宵夜,二位跑了一天,再武艺高强总得垫些吃食吧?二位先坐,客房开好了,我再来相请。”
若说此刻屋里的气氛犹如一桶火药,三如客客气气的声音着实犹如清凉溪水般流过,总算将众人心中的紧张冲刷掉不少。只是这桶绳上的火星虽被冲灭了,那火药本身却还在。燕君胧虽由着三如出门下楼,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床沿边;蛟壬更是冷哼一声,土匪一般翘起脚搁到了桌上。
“少爷……他们这样子,可不是什么小事啊……”大吉苦着脸悄声抱怨了一句。
对此,楚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他们都是楚王王府的逃犯,若说上回逃出王府,程邢等一干楚王老臣还敢私自援助一下他这位任性王子的话,此番二次出逃,楚王必然会下严令,楚麟主仆已然成了无根浮萍,再也没有了任何依靠,还得面临不知何时何地出现的追捕。在这种处境下,众人安危都依仗着蛟燕两个身负武艺之人,如今两大“保镖”互相翻脸,的确不是一件小事。
“怎么回事啊他们两个?”不但楚麟发着愁,唐朱玲亦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是她的道理永远与别人不同:“老蛟一直是笑呵呵的,君胧更不是会同人吵架的脾气,这两个人怎么怄起气来的?”
“我说少夫人……”见楚麟脸上仍是一脸宠溺的苦笑,反倒是大吉先看不下去了,他皱眉低声道:“燕捕头的真容瞒了你这么久,你心中对她就一点芥蒂都没有么?”
“芥蒂?”唐朱玲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即还是替燕君胧辩解道:“她要在白莲教卧底,平日里隐瞒身份有什么不对啊?我当初来麒麟阁卧底,本来也想易个容再来的呢。”
“……”一提到当时的骗婚,大吉又是气得把嘴一撅,只是看着一旁的少爷脸上笑开了花,大吉再怎么气闷也只得忍了下来:“少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蛟大侠对咱们少爷有救命之恩,自然不会害少爷;可燕捕头为人神神秘秘,我猜多半是蛟大侠发现了她图谋不轨,想要加害咱们,只是手中没有什么铁证,这才要和她同住一屋,方便时时监视,不让这燕君胧对咱们下手……”
“胡说!”
这一声娇叱,把屋里所有人都震得一愣,就连一旁闹着别扭的蛟壬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直眨眼。唐朱玲只好重新压下嗓子,颇为动气地解释道:“君胧从小就对我老爹有正名之恩,而且花陵太学一案,舍命救咱们的不止是老蛟,她也出了不少力啊!你怎好这么偏袒?”
唐朱玲正色训斥人时,自有一股凛凛不可轻犯的气势,大吉身为下仆,本该是就此退避的,只是他扭头一看,见楚麟笑得一脸宠溺,像是挺高兴唐朱玲长了威风一般。大吉撅脾气一上来,便学着王府中刁奴模样顶了回去:“少夫人明鉴。并非小的偏袒,蛟大侠与少爷早已相识,燕捕头真面目我等才见了几天?纵然她是身负重任不得不隐藏身份,可也不能因为此事,咱们就确定燕捕头绝无二心了嘛。”
“嘶……”见到这副软钉子的模样,再加上大吉目光中颇为蔫坏的一瞪,唐朱玲顿时享受到了一种应对挑战的畅快,见楚麟并没有不悦,她也情不自禁地眯起一只眼睛,用同样的语气怼了回去:“蛟大侠与小楚认识久?你怎么知道?你是直至花陵太学一案后才知道的蛟壬,对他的了解,本姑娘可比你多得多。他与小楚认识不过大半年,而我和君胧可是自小就认识了,我和她都是‘活药婴’,你不相信她,也就是不相信我这个少夫人咯~”
大吉被她那声调气得咬牙:“切!拿身份来压我?看不出啊,你这疯丫头也会这一招?”
“能赢你就行!”唐朱玲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好,点到为止。”看够了唐朱玲负气时的模样,楚麟心满意足地仲裁道:“此事光这么争辩也分不出对错,趁着三如还没定好客房,干脆咱们试着探探口风?”
“好啊。”唐朱玲不服气地瞟了大吉一眼,连带把没有向着她的楚麟也扫了进去:“我这就和君胧好好说说,等误会解开了,今晚我还是和她一个屋。”
这几日,唐朱玲对燕君胧比对楚麟还亲密,不过楚麟自然知道,其中缘由自然是“活药婴”一事。“身世之谜”等同于父母高堂,故而楚麟倒也不吃醋,只是这回他仍旧摇了摇头,说道:“这回咱们反过来,你去找老蛟,问问他到底犯什么脾气。燕捕头那边,我来说。”
一反常态的建议自然换来了唐朱玲的一愣:“你?”
“怎么?少夫人可是露怯了?”
“……我知道你这是帮着你家少爷用激将法呢,不过本姑娘就是要迎难而上,掉过来就掉过来!”
只见唐朱玲鼓着腮帮子就往蛟壬面前一坐,反倒把蛟壬吓了一跳,心道“怎么来了个比我气性还大的”?
至于楚麟,他自然不好和燕君胧同坐上床沿,只得站定在五步之外,勉强将声音压低在唐朱玲听不见的程度。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燕君胧有了反应,后者缓缓抬头,眼神中不见一丝轻蔑,反而像是在盯着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一般。
楚麟说的是:“看来老蛟下手太重,把你打伤了。”
虽说神情有所动摇,但燕君胧终究没有失去分寸,面对着楚麟充满试探的目光,她只是平心静气地回道:“燕某说的事确实匪夷所思。不论你也好、蛟壬也好,心中生疑都是应该的。但你们都不是活药婴,你们不懂身为活药婴的重担。大陈百姓何止千万,却都非我同胞,唯有唐朱玲与寥寥数人,与燕某有着一样的骨血身体。燕某所作所为,皆为了同胞们能好好活下去,莫要被体内的百花鲜药侵蚀而病死。唐朱玲乃是为数不多的木术高手,帮了她,就等于帮了燕某。你们若还是怀疑燕某所图,只管让蛟壬形影不离监视我便是,等到了秋林驿,证实了唐朱玲的身世,燕某是忠是奸自有分晓。”
正当楚麟为燕君胧无懈可击的辩白而苦恼时,唐朱玲那边却吵闹起来。
“好!好你个采花夜盗老蛟!你这也太过分啦!”
身后,唐朱玲一手拎着蛟壬的耳朵,一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瓶又一瓶花药,吓得蛟壬和大吉等人一阵乱。
就连楚麟都没有想到这一幕,他不禁愣神道:“哎?我只是让老蛟他监视你……他不会……”
“切……这个白痴……”磨牙声混着一句轻不可闻的恼怨,再看燕君胧时,她从来没有波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